仁王雅治從大堂哥那裡回來, 在屋子中沒有發現珍珠的身影，福伯和福嬸這些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總是不見人影。仁王雅治在房間中轉了一圈, 露臺的窗簾後面, 牀架後面通通都找了一遍, 還是沒有人影, 琴室沒有, 書房沒有，梨園沒有，仁王雅治的表情卻沒有著慌, 一個地點一個地點的往下找，十分耐心。

最後將目光定格在院子邊靠著牆的木梯, 木梯通向屋頂。

仁王雅治望著木梯, 表情一鬆, 隨後向木梯走過去，沿著幾十階的木檔爬上去, 他找的人果然在上面。

白日的喧囂退去，月華如練，清風微拂，屋頂的寧靜讓人不忍破壞，他卻不得不破壞。

“珍珠?！比释跹胖蔚穆曇糨p輕的, 像是怕驚擾了她。

月珍珠一襲白色衣裙, 月光打在身上, 似乎蒙上一層朦朧的紗衣, 迷濛美好, 卻也讓人看不清表情。

仁王雅治沿著屋脊慢慢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月珍珠不說話, 轉頭維持自己之前的動作，仰頭看著月亮。

“珍珠，”仁王雅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真正到了這裡，他才發現除了陪在她身邊，他什麼也做不了?？墒?，他也知道，不能讓她一個人坐著，幾天了，她說的話少得可憐，吃的東西也少得可憐。

月珍珠被他執著的目光看得妥協，轉頭，月光下，那雙黑色的眼眸熠熠生輝，似乎填滿星光，就那樣盈盈地看著他，可是就是不願意說話。

“珍珠，爲什麼要看月亮？”仁王雅治拉過月珍珠的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還好，手指是溫熱的，她沒有在這裡坐很久。

“果然還是故鄉月明。”月珍珠小聲的用中文唸叨了一句話，只學了少量簡單的中文交際用語的仁王雅治聽不大懂，不過，者也不妨礙他的開心，只要她不再一個人悶著自己就好。

“珍珠，你是故意的吧？”仁王雅治故作哀怨的向月珍珠說，搖搖她的手。

月珍珠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微微笑了，雖然只是嘴角悄悄彎起一點點的弧度，但是，確實是笑了。她靜靜的笑了，那笑容有些飄渺，不知道是月光太美的緣故，還是距她太近，仁王雅治呆呆地看著她，目光就聚集在她微微彎起的嘴角。

月珍珠的思緒卻不知跑到了哪裡。來到這個世界多久了？雖然從來不願意去計算，但是感覺好久了啊。哪裡是故鄉，哪裡又是歸處？來到這世界，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爺爺，雖然不是自己的爺爺，但是這麼些年的撫養教育之恩，還有真真切切的關懷疼惜之意，一點一滴的網住了她遊離不定的心，慢慢生出依賴之心?？墒?，現在他就這麼離開了，身邊的人都一個一個地離開了，那麼，到底哪裡是歸處？

脣上溫潤的感覺和突然靠近的氣息讓她驚愕，處於練武的本能反應，她條件反射地手臂一揮，仁王雅治的身體就沿著瓦片滾落，伴隨著錯愕的驚叫聲。

月珍珠反應過來，趕緊飛身而起，身形輕盈，伸手拉住仁王雅治，在房檐處借力，然後兩人安全落地。

“珍珠小姐，雅治少爺！”外面經過的傭人趕緊跑過來，但是因爲月氏規矩嚴格，他站在院門處向裡張望，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分貝，卻也不會吵著別處的人。

“沒事，你去忙吧！”月珍珠忍著尷尬，聲音平靜地讓人離開，有些慶幸這棟老宅子裡沒有太明亮，不會被人看見了此時的表情。

“好的，珍珠小姐，雅治少爺，那我離開了?！睕]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的傭人迷頭迷腦地離開了，也還算聰明，知道不能多問。

院子裡留下還抱在一起的兩人，時間像靜止了一般，月光灑下來，樹上偶爾傳出幾聲蟬鳴。近在咫尺的兩人互相傻傻地望進對方的眼中，其實除了一點光亮什麼也看不清，可是似乎在專注的想要從對方的眼中找出自己的影子，因爲自己眼中在這一刻只有對方的影子。

不知是誰先靠近，原先的距離漸漸縮短，近到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和體溫，鼻尖輕輕觸到一起，剛纔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的脣就在咫尺，只有一毫米，只要在靠近一毫米，就要碰到。仁王雅治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捨不得閉上眼睛。

“啊！”短聲的驚呼，伴隨著吸氣聲。

剛剛觸到一起的脣猛然分開，月珍珠退開仁王雅治的身邊，月色掩了她緋紅的臉和羞澀的眼神，她的聲音強自鎮定，“什麼事？”月氏規矩嚴明，沒有吩咐不會有人隨便靠近幾個主院。

“?。渴?，是夫人說請珍珠小姐過去一起用些宵夜?！钡裹q的傭人剛還被誇獎聰明，離開不久發現自己忘記了正事，返回就看到這樣一幕，壞了珍珠小姐和雅治少爺的好事，撞破了這樣一幕，珍珠小姐就算因爲矜持不說什麼，但是雅治少爺那些手段，此傭人越發懊惱，早知道就不返回來了，大不了讓夫人按規定罰，也好過應付雅治少爺層出不窮的折騰人的手段。

“嗯，我現在就去?！痹抡渲榇藭r只想著趕緊打發了這人，找藉口離開此時難爲情的處境，現在正好有個藉口離開一會兒也好，說著就擡腳，打算趕緊離開。

“夫人說請雅治少爺也一起過去?！狈凑呀洷坏胗浟?，乾脆傳達完，省的還要受夫人的罰。此傭人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不過說到最後還是聲音小下去，珍珠小姐的氣勢好可怕！

“咳?！比释跹胖我匀置嫞p咳一聲，解救了可憐的傭人，“你先去吧，我們隨後就去。”

“是?！闭f完，傭人一溜煙兒離開了，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路的盡頭，彷彿後面有惡鬼在趕。

仁王雅治覺得很倒黴，被那似有若無的笑意吸引，自己不知道怎麼就靠過去了，好不容易觸到了，還沒來得及甜蜜，被月珍珠一揮手打下來，雖然被救了，但是驚魂未定，自尊受損。好在，朦朧月夜，溫馨安寧，氣氛太過美好，治癒了仁王雅治可憐的小心肝，好不容易培養氣氛，這纔剛剛碰到，心臟正撲撲跳得厲害，周圍的粉紅泡泡正噗噗地冒得厲害，又被打斷了。索個吻怎麼就那麼難呢！

*****

神奈川柳生老宅的氣氛就沒有這麼糾結，不過僵硬的氣氛並不讓人感覺好受多少。

柳生老太爺參加了月老太爺的葬禮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和室中，幾天了，終於今天主動打開門，卻只說了一句，都進來。

柳生老太爺久久沒有說話，和室的氣氛漸漸凝重。柳生爸爸還好，柳生媽媽卻不安地悄悄地來回掃描在座的幾位。

“比呂士，你可曾後悔？”柳生老太爺一開口便問道，聽不出生氣與否。

衆人都將視線轉向跪坐著的柳生比呂士。

後悔嗎？柳生比呂士面上不動，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在葬禮上，來往的賓客很多，他也陪著爺爺站在衆多賓客中，靈堂前的月珍珠臉色雪白，褪去健康的血色，仁王雅治在她身邊，他們的雙手一直交握。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月珍珠只是爲了月老太爺的願望和自己結婚，對自己沒有愛慕，自己也沒有愛慕她?？墒?，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愧疚，對月珍珠的愧疚，她那麼努力的容忍一切，試著和自己磨合相處，其實只是爲了讓那個老人更安心的離開，可是他的家族接受了她作爲交換的條件，他卻沒有做到自己該做的事情，讓老人的願望落空了，讓爺爺也愧對好友。那些愧疚，無關情愛，只是道義。

“不後悔。”是的，不後悔。若是時光重來，他肯定還會這樣做，因爲有一個女生爲他付出了很多，多到他不能辜負，不忍辜負，所以即使對月珍珠有些愧疚，但是後悔也沒有用處，所以只能不後悔。

柳生老太爺目光復雜地看自己一手栽培出的孫子，最終，老人還是頹然地揮了揮手，“你們出去吧?！?

“是，父親（祖父）?！?

“明天把離婚的消息發佈出去吧，對外界的反應不要做任何迴應?！贝蠹易叩介T口的時候，柳生老太爺突然說道，聲音中滿是疲憊和滄桑。

“……是，父親?！绷职謸跸孪胍f話的妻子，不管兒子和女兒詫異的目光，驚訝了一瞬，然後恭敬的回答。讓父親在老年時還留下了遺憾，是他的不孝，而且他也很中意珍珠做兒媳。他是知道的，父親壓下這個消息，就是爲了讓比呂士還有機會，其實他們都知道不會有機會了。珍珠雖然體貼，但是隻要不涉及自己在意的人，做事十分果決，比呂士早就在婚禮上跑出去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機會，後來的交換變裝只是讓事情發展的更快了些。

和室的門關上了，柳生老太爺一個人坐著，偌大的和室中，他的身影孤寂落寞。老人看著面前的棋盤，這殘局也沒人陪他下完了，他手中舉著的棋子在空中懸了半晌，最後卻是被丟進了棋子盒中。

好友最後的願望，他怎麼還能再阻攔。那天，連站立都困難的老人，躺在牀上，氣若游絲，神色鄭重地對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雅治也是個好的，我這老頭子也算安心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和室中的老人喟嘆，隨即又賭氣的唸叨，“你這老小子，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我好不容易找個滿意的孫媳婦，你都不給我?！毖劢菨M是皺紋，那歷盡滄桑的濁目有淚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