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記? 十九
正如葉欒華所預(yù)料的一樣,四方街的篝火晚會纔剛剛開始。
從被夏天稱之爲(wèi)降落在麥田裡的飛機上下來,已有客棧的車子來接應(yīng),開車的是在電話裡一直自稱小吳的嚮導(dǎo),黝黑的臉,濃密的鬍子,看不出確切的年齡,頭上頂著一隻舊舊的巴拿馬帽,一路侃侃而談。
遠志坐在副駕駛位上,沒什麼興致,從一個地方輾轉(zhuǎn)至另一處,眼角眉梢只有疲憊。
百合和夏天在後座上東倒西歪,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小吳搭著話。
在古城迎接風(fēng)塵僕僕三人組是長安大大的擁抱,還有拖著手的陌生人,還來不及拒絕,已經(jīng)被面容滄桑的納西族老婦搭住了肩膀。
身處異鄉(xiāng)的遊客彼此笑著,歡樂被放大了數(shù)十倍,神情和動作都充滿了放肆與誇張,遠志喘著氣,汗流浹背。
長安隔著火堆朝他笑,面容卻不能看分明。
直到火熄了,遊人都沒有散盡,四處的店家仍舊燈火通明,酒吧裡持續(xù)著通宵達旦的狂歡,還有旅行團從城外進來,導(dǎo)遊舉著小旗,帶衆(zhòng)人去店鋪酣暢淋漓地殺價,有人悠閒,有人匆匆。
夏天顛簸了一天,餓得臉都綠了,忙拉著百合奔到章魚燒的鋪子。
遠志坐在青石板上,身畔是一步便可以跨越的小河,淙淙的水聲,一路流淌著。
長安將頭輕輕靠到他的肩上。
“很累啊!”遠志嘆了一聲。
“他馬上就會來了。”長安自言自語著,低頭看著自己光著的腳背。
遠志忍不住扭過頭去看她。
玫瑰灰色的紗質(zhì)襯衣,黑色波點小圓裙,短髮不知什麼時候燙過了,卷卷的髮梢柔軟地貼在頸脖上,是男人夢中女孩的樣子。
“你在看我?”長安皺了皺鼻子。
遠志低頭笑了笑。
“是不是挺好看的?”
“嗯。”
“葉欒華馬上就會找到我們。”
“呃?”
“我說得好像在逃亡一樣,他打電話問了你的媽媽。”
“……這樣啊?”遠志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遲鈍。
“他一點也不打算放手,遠志你呢?”
“隨便他了。”遠志站起來拍了拍屁股。
“遠志,我一直都只是爲(wèi)你好,”長安吸了吸鼻子,道:“別勉強自己。”
遠志伸手撥開垂到額前的碎髮,夜風(fēng)拂過,眼睛有些發(fā)癢,突然間就萌生了去修剪頭髮的想法。
長安有些詫異。
遠志去古城外的一間髮廊理了個平頭,很短,也許一寸都不到,一根根倔強地堅著,可以看到青白色的頭皮。
長安在一旁看著,眼眶慢慢紅了。
“遠志!”
遠志咳了一聲,看著鏡子裡映出的模樣笑道:“頭型還挺圓整呢!”
回到客棧,百合和夏天從牀上躍起,像看到了駭人的妖怪。
“遠志哥你犯了什麼罪啊!”
遠志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後兜裡,悶聲只是笑。
第二天起來對著鏡子洗臉,遠志對自己的模樣竟然已經(jīng)相當(dāng)習(xí)慣,當(dāng)客棧裡有人提議去騎馬的時候,他難得的表現(xiàn)出了非常高的興致。
“那是鬼面花嗎?夏天你的拍的是那種花嗎?”搶了一匹好馬一直在前面領(lǐng)頭的百合突然問。
夏天歪了歪嘴巴,眼前開闊的草原上有確有一片囧囧的野花。
“是野花吧?”長安道。
遠志不置可否地扁了下嘴巴。
“那叫三色堇哦,這些完全不是吧!”夏天摘下了架在鼻樑上的墨鏡。
“三色堇的花語是什麼?”
“沉默和思念。”長安脫口而出。
“是嗎?據(jù)說還有一種巨大的三色堇呢。”
“啊?”夏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長安瞥了他一眼,道:“有好幾公尺高呢,會緊緊地纏繞在大樹上,所以她的花語是束縛!”
“也許大樹會覺得很困擾啊!”夏天轉(zhuǎn)回頭,想要得到確認(rèn)似地望了望遠志。
遠志哼了一聲。
“你的那些攝影師朋友呢?”
“也許在西藏呢,日喀則,行程裡好像有,還有拍日照金山呢!”夏天晃了晃掛在脖子上的單反。
百合和長安對望了一下,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客棧裡剛剛纔結(jié)識的幾個人拍完照從後趕了上來,他們剛從稻城過來,臉上曬得紅通通的。
太陽落山得很晚,一行人嬉嬉哈哈在暮色降臨前趕到了束河,小吳已經(jīng)張羅了火堆和乳豬,夥計正在架子上使勁轉(zhuǎn)著棍子,一面刷著色拉油,已經(jīng)有誘人的香氣瀰漫起來。
院子裡的簡易木臺上有一支四人樂隊唱著鄉(xiāng)村歌曲,歌手自我陶醉搖擺著肢體,有客人使勁地鼓掌,還有人跟著哼唱,小吳朝遠志打了聲招呼,一面探出身體從窗臺下的小河裡拉起冰鎮(zhèn)的啤酒,小水車咕嚕咕嚕轉(zhuǎn)著,一派世外桃源的景像。
長安是男人目光彙集的中心,一路都有人爭著獻殷勤,百合泛著酸水,拉著夏天的臂膀直晃。
圍著火坑坐下來,陌生人互相坦露心聲,言語間火光映紅了雙臉。
話題的中心到後來還是長安,男人們吹著口哨,讓她坦白有沒有心上人。
長安笑著擺手,衆(zhòng)人不依不撓,百合朝夏天擠眉弄眼。
“我的心上人很英俊,平常語言不多,卻很溫柔,心地善良,不會傷害別人……”
衆(zhòng)人把視線落到坐在最裡面的遠志身上,曖昧地笑著拍起手來。
遠志尷尬地?fù)狭藫霞袅硕腆尩念^皮,有些扎人。
半掩的木門被人推開,銅片的風(fēng)鈴“叮咚”作響。
火堆邊的人仰起臉,新來的客人,揹著光,看不清面容。
“找誰?”小吳立了起來。
客人走近了一些,黑色的西服,白色的襯衣,筆直的站在那裡,只有視線是溫柔的,隔著人羣,落到遠志的臉上。
衆(zhòng)人靜了下來。
“找我的心上人!”
夏天猛地咳了一聲,爬起來想開溜,被百合按過了撐在地上的手背。
長安的臉紅到了耳根。
遠志靠在身後的花壇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大約這樣沉靜了兩三分鐘,衆(zhòng)人鼓起掌來,有一個女孩從身後擁住長安,貼到她耳邊道:“真是個將軍一樣英俊神武的男人啊!”
男人們怪叫起來。
“是從公司裡直接追過來的吧?連衣服都來不及換!”有人嚷起來。
夏天看著出人意料的情況,反過來扣過百合的手,怪叫了一聲。
葉欒華揚了揚眉,大步走了上來,一直走到遠志的面前,俯過身,伸出手來。
遠志咬著牙,沒有擡頭,只是盯著放在自己面前的那隻手。
似乎是很可笑的場面。
“遠志!”
長安將頭靠到那女孩的胸前。
遠志終於仰起頭來,臉上卻露出了嘲諷似地笑意。
迴應(yīng)著他的嘲諷,葉欒華了屈起一邊的膝蓋,跪在他的面前,直到視線可以平視,然後輕嘆了一聲,道:“真是個混蛋!”
“彼此彼此!”
“把我當(dāng)猴耍覺得很痛快?”
“事情已經(jīng)講得很清楚。”
“你那種是對待病人的態(tài)度嗎?難道到老了以後再來找你算帳嗎?”在男人發(fā)出和外貌不太相稱的抱怨之後,一直襬著冷俊面孔的遠志被用力拉了起來。
四人樂隊停止了歌唱,金囧囧的烤乳豬“滋滋”地冒著響,葉欒華拉著他所謂的心上人,丟下面面相覷的衆(zhòng)人,朝外面的夜色走去。
“其實他們纔是戀人吧?”有人疑惑地摸著下巴。
夏天表情怪異地抱住了自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