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若曾令我快樂,
也定能讓我傷心。
晨曦微露,右眼一睜開就跳個不停。
林遠志雖不迷信,但仍有不太好的預感。
不過沒有關係,他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可以習慣最近一連串的挫敗。
推開門,卻發現事情有些反常,連九姑娘也破天荒起得比他早,坐在一片明媚的晨光裡,一手託著下巴,一手擺弄她的那副塔羅牌,笑得詭異。
“喲,打算替我算一卦?”他將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裡。
“是占卜!親愛的!”阿九把攥在手裡的塔羅牌細心地疊到一起,一臉嚴肅地更正道:“別把我當成神婆!”
遠志吊起眉梢,輕輕哼了一聲。
“事情不太妙,遠志!”阿九盯著牌面瞇起她一雙鳳眼。
“噢?”遠志顯然並不感興趣,他對著落地鏡將半敞的衣領釦起來。
“塔!塔的正位意味著毀滅!”阿九皺起眉頭道,“倘若是倒置的話就意味著輪迴和新生,一切都有轉機,表哥!你有麻煩!”
“我看過來那張牌就是倒著的!”遠志揚了揚下巴。
“林遠志!”阿九嚷起來。
“林百合,若不再出門,你又要遲到!”遠志面無表情。
“啊!”九姑娘大驚失色。
起居室裡人仰馬翻。
林遠志長長舒口氣。
看牆上的鐘,離面試還差兩小時,打發走長舌表妹阿九,尚餘一小段空閒時光可以坐在沙發裡從容看晨報。
瀏覽完頭條新聞,整個版面除了政治便是經濟,與自己稱不上息息相關。
過了片刻,又將原本丟到一邊的報紙撿起來,然後又習慣性地對招工那一版格外留意起來,沒有工作,亦沒有多餘的閒錢,窘迫的生活是磨平一個人銳氣的利器。
隨著時光的漸漸推移,遠志已失去當日辭職時壯志斷腕般的士氣,他的頭隱隱作痛,甚至有些後悔三個月前頗爲衝動的離職。
還不足百日,他便明瞭,人不能太過任性。
點一根菸,淡藍色的煙霧慢慢騰起,他瞥見阿九遺留在桌上的一張牌。
塔。
棱角分明的臉朝後仰去,然後將腳擱到堆滿了雜物的茶幾上,盯著天花板自嘲似地笑起來。
過了許久,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消失在他薄薄的脣角邊。
自己原本該在那三流公司裡朝九晚五消磨年華的!臨出門前,他突然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來。
很快,這個念頭又像掠過耳邊的凌列寒風一樣呼嘯而過了。
冬日蕭瑟,路上行人匆匆,面無表情者居多。
世上仍無後悔藥可售賣,他低頭,混入地鐵嘈雜的人流之中。
只花十餘分鐘便抵目的地,面試的公司身處繁華都市寸金之地,光看門庭氣勢已是咄咄逼人。
應聘的人只有十個,有些出乎遠志的意料。
與本月前兩次的面試不同,在填過一張並不複雜的表格後,面試者就被接待員請進了一間會議室。
十張摺疊椅,一張靠前,餘下的一字排開墊後。
臨窗是一張又長又窄的會議桌,在按次序坐定後,就有五六位清一色撲克牌臉的面試官從側門魚貫而入,然後無聲地坐在會議桌前。
遠志莫名有些怯場。
邊上也有一位女孩將聲音壓到極低,貼著遠志的耳根說了一聲,“這面試真奇怪!”
林遠志不習慣陌生人的親近,下意識地往邊上一靠,撞到一旁的椅子,發出的響聲在一片寂靜裡分外引人注意。
頓時別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然後順理成章地停留在那位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年輕男子身上。
那被吸引而來的目光裡夾雜著些許的曖昧,不管怎麼樣,作爲一個成年的男子,遠志的容貌的確是可以用美麗來形容了,而他身邊的那位女孩卻一下漲紅了臉蛋。
在瀰漫著細微**的空間裡,面試官裡立即有一位三四十歲的女子將飛刀似的目光射過來,女孩嚇一個哆嗦,即刻噤聲不再言語。
按著抽籤次序一個挨一個坐在前面,面試者表情各異,然後便是交頭接耳,遠志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側耳聽到面試者問的全是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不必太過勉強自己,沒有工作也不會餓死,遠志這樣慫恿著自己,卻仍舊沒有勇氣從摺疊椅上站起來一走了之。
房間裡開足的暖氣讓人昏昏欲睡,遠志瞥見方纔同他耳語的女孩不知在回答什麼,口才居然很好的樣子。
隨著門發出“咔”的一聲,原本就心緒不寧的面試者將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大門處,像期待什麼似地都屏住了呼吸。
推門而入是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因爲背光而讓人看不清楚面目。
將面試打斷的男人顯然早已習慣了接受衆人的矚目,泰然地站在那邊,面試官卻早已用與自己年齡不符的恭敬迎了上去。
“葉先生,您親自來了?”
“你們繼續。”來者言簡意賅。
“只餘最後三位了。”
“時間剛好。”他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沉聲道。
因爲來者的聲音太過熟悉,遠志猛地擡起臉來。
對面的人不動聲色。
“七號!你不用參加了!”男人揚了揚下巴示意。
什麼時候,自己的名字只需要用七號這種稱呼來代替。
“我嗎?”遠志瞥了一眼放在膝上的打印著7的紙片。
“除了你是七號,難道還有別人嗎?”那種話尾帶著上揚的語氣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與場合格格不入的輕佻。
遠志站起來,可能坐著太久,雙腳有些麻木,身體朝後晃了一晃,然後站穩,隔了片刻,對著那個男人擠出一個怪異的笑容來。
從前不是沒有試想過和他重逢的場景,故鄉的小弄堂,異國街頭的偶遇,甚至是參加自己孩子的家長會,相遇的可能性也許有無數種,然而沒有一種是目前這種狀態,像是誰開了一個蹩腳的玩笑,糟糕的是,自己就是出洋相的那一個。
在一秒鐘之前,遠志還以爲已經遺忘了他。
曾在自己生命裡烙下印跡的人站在面前,頃刻間令自己手足無措。
“既然這樣,那麼十分抱歉,林遠志先生請你先回去吧!”面試官裡有一人最先反應過來,但又彷彿覺察到了什麼似了,他的語氣有些底氣不足。
“因爲這個人的一句話就連機會也不給我嗎?”遠志追問。
男子高大的身體斜靠到牆邊的被當作擺設的高背公爵椅上,從容地抱起雙臂,盯著試圖辯解的男子,露出嘲弄般的笑容來。
“很抱歉!”
“的確!”遠志推開身後的摺疊椅,離開時重重地甩下這麼一句。
坐著的男子揚了揚眉,朝那位尷尬的站在一旁的面試官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又瞥了眼被甩上的大門,說道:“繼續!”
電梯客滿,下一部等了許久都未上來,一切皆不如意。
林遠志覺得自己的右眼瞼又開始跳動,他咒罵了一聲轉而打算穿過長廊步行走下十五樓,並在一秒鐘後付之於實踐。
長長的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看樣子所有人都在辛勤工作。
這世界彷彿就餘自己在遊手好閒,他垂著頭,越走越快。
在快要到達安全出口的時候,他遭到了偷襲,在高聲驚呼之前,一隻手搶先捂住他的嘴,然後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進了一扇半開的門洞裡。
第一反應是搶劫,林遠志簡直要哀嚎,在保安如此嚴密的高級寫字樓遇此暴力事件,概率小過中一千萬的彩票。
他奮力用還算自由的手肘撞擊身後,可偷襲者的氣息在最初的驚慌後就可清晰分辯,他被用力地扳轉過身體。
在還來不及用眼睛確認偷襲者的容貌的時候,被迫接受的是一個長長的暴力似的吻。
遠志掙扎著,在肺裡的空氣被擠壓殆盡之前的一秒,像精確地掐準了時間一樣,葉欒華終於鬆開他的手。
他多年未見卻的臉上是一副快活得像要隨時哼出小曲的神態,方纔那個親吻顯然非常受用,他用指腹曖昧地觸摸著嚅溼的脣角,然後朝仍被鉗制在自己的懷中的男子輕輕地喚了一聲,“遠志 !”
“葉欒華!”遠志怒喝道。
“還是老樣子嘛,這麼容易就發火喲!”葉欒華笑著揶諭。
他把他的夢魘當成了笑話。
“喂,你還是落到了我的手裡!”
“開什麼玩笑?”遠志的臉有點發青,顯然是真的憤怒。
“遠志!”欒華無視於遠志的憤慨,語氣甚至可以用甜蜜來形容。
遠志狠狠地將臉別開。
向來如此,習慣凌駕在別人的頭頂上發號施令,果然,他又將他的臉扳回來面對著他,用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回到我身邊來,爲我效力,算作報答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吧!”
離開的從來就是你而已,遠志盯著那個男人的眼睛,然而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說不出這樣的話。
“幹嘛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欒華嘟囔著將臉湊了過去,然後又粗暴地吻住了他的嘴脣。
漫長的八年,彷彿只是出去喝了一杯咖啡,也彷彿只是一個轉身,回過頭來的時候,他那麼輕易地又尋到了他,而且表情自然得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看你的樣子,好像不太願意配合我嘛!”與溫柔的話語相反,他毫不客氣地將他的手反剪到身後,然後籍由蠻力和自身的重量將他壓制到盥洗臺的大理石上,像要嵌入對方的身體似的緊緊的貼著他,遠志感覺到胸前的肋骨似乎要被壓斷一樣的痛。
“很痛!”遠志□□道。
“哪裡?”
“肋骨快斷了!”
身後的力量似乎輕了一些,但是手上的力量卻突然加重,上身被拉扯著朝後仰,緊接著,男人輕輕將臉貼上來,親吻著他微微發紅的眼角。
“快放開我!”遠志乞求道。
“依你的脾氣,如果不把你綁起來的話一定會逃走,說不定會從這窗戶裡跳出去。”欒華一邊說著一邊利索地將遠志早上費了許多心思纔打好的領帶抽下來,然後像是慣犯一樣飛快地將遠志的雙手捆綁起來。
“混蛋!”
“這麼會罵人,那就索性把嘴巴也封起來吧!”男人像是發現了暴力的樂趣,變戲法似地從自己的西服口袋裡掏出一塊絲巾。
色彩豔麗的絲巾帶著濃郁的女人香氣,被揉成一團堵住了遠志的嘴巴。
然後那個男人將空閒下來的手從被拉扯開的衣襬下探入,一直摸索到胸前,“是這裡痛嗎?”
然後又惡作劇似地用力按了一下,道,“肋骨結實著呢!”
“很……痛……”含糊的發音被徹底的忽視,空氣裡瀰漫著令人窒息的香氣,然後還有在胸口徘徊著的不知輕重的力量按壓纏繞著,難受的像要死去一樣。
他在他的臂彎裡轉過身體,被長長睫毛覆蓋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水霧,模糊的視線彷彿穿透了眼前這個男人,落向不知名的某個角落。
“你在勾引我!”像是賭氣一樣,葉欒華將臉埋進遠志的肩窩,環抱在身後的雙手又順著剛纔的路線爬上了背脊。
“你適可而止啊!”遠志仰著頭,塞在嘴裡的絲巾已經在掙扎中落了下來。
葉欒華遇到的是貨真價實的抵抗,遠志擡起沒有受困的膝蓋頂向他的腹部,在受到撞擊前被身手利落的男人扭轉過身體,重新壓制在那又冷又硬的大理石桌面上。
“遠志!別這樣!”粗暴的動作相反,緊緊貼在耳畔的是誠懇地請求一般的輕聲囈語。
“變態!”
“我本來就是!就是喜歡做變態的事!”隨著上身被輕輕地擡起,才發覺那傢伙並不是說說而已,在熟練的摸索下,下半身突然暴露在微涼的空氣裡,背上卻冒出一層冷汗來。
“住手!不然會揍得你爬不起來!”雖然眼睛裡像要噴出火來,但這種威脅的話語對於葉欒華來說顯然沒有作用。
“輕一點吼,不然會有好奇的人進來!”欒華提醒道,彷彿覺得欣賞遠志的失態是件有趣的事情一樣,他淺笑著低下頭。
“混蛋……”下半句化成了痛苦的低吼。
反剪在身後的手被高舉過頭頂,然後保持著被捆綁的姿態撐到檯面上,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在短短空隙裡逸出的抗議因爲身後男人的入侵而變得支離破碎。
“很……痛!”被火燒似的痛疼席捲過來,遠志忍不住從咬緊的牙關裡泄露出□□。
“痛才能讓你記住!你剛剛的表現好像完全把我給忘了嘛!”身後的男人緊緊貼著他的背部,一面輕輕撫摩著,過了片刻,終於按捺不住,在那牢牢壓住的身體上粗魯地搖晃起來。
遠志仰起頭,洗手檯前那塊巨大的鏡子,映著他狼狽的樣子,還有那個男人像刀刻一樣輪廓分明的臉。
還是那張臉,可當年的青澀已尋不著半絲蹤跡,那映於鏡中在**時仍帶著銳利目光的臉,與十多年前那個昂著下巴,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的男孩形象重疊起來,漸漸清晰,然後又像是相片被暈染了一樣慢慢地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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