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屋爛瓦下,驚堂木數(shù)次拍在搖搖欲墜的木桌上,一對又一對怨偶被差役帶來審訊。
因石埡村地處高山,難通外界,又格外重男輕女,導(dǎo)致成年男性遍地,卻難求娶妻子的境況。
這些沒有媳婦兒的男人自然不肯忍受孤苦,常年來低得可憐的生育率也讓縣官頭疼不已,直到第一個女人被買進(jìn)這個村子。
一開始石埡村的男人還是花高價的聘禮娶一些窮人家的女兒,但能出得起這個錢的畢竟是少數(shù),那些褲兜裡只有微薄幾枚銅板的,則選擇了另一種途徑。
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女人價更低,有些是奴籍,有些是來歷不明的女子,更受歡迎的往往是後者。
這些人牙子忌諱惹麻煩,急於脫手的女子,無論姿色還是氣質(zhì)都姣好,往高山的小村莊裡一放,慢慢磋磨,便成了掌中之物。
山桃坐在杜盈秋身旁,她看著一個又一個神情麻木甚至失神的女子被帶上來,握著扶手的手捏得越來越緊。
她想起前世在宮中,自己躺在母后的懷裡,母后抱著自己望著城門外的方向。
母后說,百姓苦矣,後宮不是她的歸宿,宮門外飽受戰(zhàn)爭、飢餓、病痛的蕓蕓衆(zhòng)生纔是。
看著眼前的蕓蕓衆(zhòng)生,山桃第一次心頭浮現(xiàn)起了怒火與痛惜,不源於自己的仇恨,素未謀面卻難以忽視。
許是感受到了女兒的情緒,杜盈秋將手放在山桃背後,輕聲道:“陶陶,女子的艱難境遇在現(xiàn)在的朝代,還只是冰山一角,即使在我們的朝代,依然有不平的境遇,這些需要時間,也需要人心。”
坐在山桃另一側(cè)的孫吉雙聽見了杜盈秋的話,那句稱謂讓他抿成一條線的嘴顫抖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山桃。
當(dāng)苦難一遍遍在衆(zhòng)人眼前上演,甚至有些慣然時,一對特殊的夫妻又一次讓衆(zhòng)人被敲醒。
那是一對老夫少妻,男人眉發(fā)稀薄,乾乾瘦瘦,像個脫了形的瘦猴,笑著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很是礙眼。
而被他半拖著上來的女子,看模樣估計(jì)也沒比山春花大上多少,頭髮似乎被絞短了亂糟糟一團(tuán),裸露在外的手臂滿是傷痕,肚子隆起,手裡還牽了一個半大孩子。
文縣令照流程問話,基本都是男人答的,關(guān)於女子的事,無論文縣令如何耐心溫柔,女子都一言不發(fā)。
最後還是山桃看出了端倪,捏著拳頭站起來,咬牙道:“大人,此女子似乎舌有異狀,不能人言。”
女子聽了這話,看著山桃緩緩才點(diǎn)了頭,張開嘴,舌頭竟然只剩下了半截兒。
怕再讓這苦命女子受驚嚇,山桃和杜盈秋將她帶到了一旁休息。
堂上男人受板刑的慘叫聲響起,女子雖看不見刑罰情形,卻十分激動,眼眶赤紅閃著淚花,最後落下淚來,卻只能發(fā)出啊啊啊的聲音。
這是大仇得報的暢然。
山桃替女子把了脈,之前帶來的也都一一診脈過,只是這是第一個孕婦。
“你肚子裡的孩子,我可以幫你流掉。”山桃用帕子擦乾淨(jìng)女子臉上的淚痕,“可能會影響你之後生育,看你......”
話未說完,女子便瘋狂點(diǎn)頭,握住山桃的手張嘴想說什麼,最後握住了筆,顫抖著寫道。
“之前還生過一個女嬰,剛出生就被他溺亡,我不想要孩子,他的兒子也不要,都是吸我血吃我肉的妖魔!”
她生下的那個半大孩子是個男孩兒,已經(jīng)可以開口說話,面對母親的苦楚和父親的受刑,皆無動於衷,甚至還拍著手大笑。
人倫在這裡的淪喪令人膽戰(zhàn)心驚。
所有的女子都被山桃一一診治,帶來的藥材不足,只能撿著要緊的先來。
懷孕的不在少數(shù),偶有幾個想要留下孩子,剩下地哪怕日後再不能生育也要流掉。
身體上的傷害還有治癒的可能,最讓山桃難過的,是好幾位因常年遭受非人待遇,而瘋癲的女子,這樣的病不是靠吃藥就可治癒的。
不能說話的那名女子,名叫單丹青,年方十五,能寫能畫,一直在一旁幫手,對於村裡女子的遭遇也是最清楚的一個。
“你們可還記得自己家在何處,家中親人如何?”
當(dāng)杜盈秋問及這件事時,卻沒幾人迴應(yīng),一片的沉默。
還是單丹青慢慢在紙上寫道:“於煉獄而出的我們,在人世已無容身之處。”
看著觸目驚心的話,杜盈秋纔想起,現(xiàn)在還身處教條壓迫女子的時代,失了名節(jié)和清白,即使保全性命,迴歸來處,恐也難以自處。
刑罰容易,如何安置這些受難者,纔是更爲(wèi)重要的。
審訊持續(xù)了整整一日,整個石埡村正常婚嫁的人家屈指可數(shù),大都靠著買賣。
其中女子受到打罵的最爲(wèi)常見,年復(fù)一年的生育,女嬰被棄賣,兄弟乃至父子共妻......罪孽數(shù)不勝數(shù)。
看著厚厚一搭卷宗,文縣令沙啞著嗓子,咳嗽幾聲,“真正能定罪的,一是拐賣良家女子,二是管家不和,皆罪不至死。”
不說山桃等人,就連差役都有看不過眼的,“大人,這些愚民實(shí)在可惡,若只是打幾板子關(guān)押一段日子,恐難安撫那些女子的苦楚。”
在蒼江縣這幾個月災(zāi)情善後中,山桃已然見識了這位文縣令的手段。
於官場算年少,尚有一捧熱血,來歷不凡不怕得罪人,銀子也是不缺的,比起文人,更像個嫉惡如仇的俠客。
果然文縣令眼裡閃過一絲冷色,“自然不能輕易地放過他們,但律法以刑也不可隨心而行。若律例中罪責(zé)不夠,那再助他們一把火吧。”
村長是石埡村中少數(shù)沒有受罰的人,他一口咬定自家媳婦兒是明媒正娶來的,還幫著抓來了不少村裡的人,一副急於將功補(bǔ)過的模樣。
夜色漸臨,文縣令緩和了神色,對村長道:“村中犯罪者甚多,今夜怕要在叨擾村長一夜,我派他們回去再調(diào)些人手,明日再返程。”
“不叨擾不叨擾,小人管責(zé)不力,讓大人費(fèi)心了。”村長一頭的冷汗,彎腰賠笑,將衆(zhòng)人往自家客房引。
吃過晚飯,總共十人的差役去了五人下山調(diào)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