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銅質雙耳煤油燈點上了火苗，屋中頓時充滿了明亮的光線。
密釋納摘下頭巾，更是光芒耀眼，燦爛的金髮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仿若清澈的湖面映射著光暈，在這漆黑的夜中，竟像是朝陽一般燦爛。
朝陽之下，是一張美輪美奐的絕世面容，帶著洞穿無盡歲月的深奧眼神，看上去既是十分熟悉，又是十分陌生。
姬傲劍揉了揉眼，旋即恍然了，“三姐，這是你十六歲的模樣？”
“正是。”姬聖典嘴角上翹，得意地說，“我現在可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無敵青春天才美少女了！”
姬傲劍頓時劇烈咳嗽起來。
無敵青春天才美少女皺起了眉頭，“怎麼了，我說的不對？”
“沒沒，您說的太對了，一點都沒有錯。”姬傲劍仔細再看，三姐的眉眼之中，依舊是一如既往溫和優雅的氣質，然而同時還蘊含著一股蓬勃旺盛的青春。想來這十六歲的花樣年華，不可避免地讓她洋溢起了難以抑制的朝氣活力。
姬聖典滿意地笑了，“好了，你說說看，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這太容易想到了。”姬傲劍道，“小蝶是你教出來的徒弟，她最是崇拜你了，怎麼可能去吹捧一個猶太人呢？當時我見她極力推薦我來拜什麼大師，心裡就有疑問了。”
“還有嗎？”
“還有。就是你的名字。”姬傲劍繼續說道，“《密釋納》是猶太教中的聖典，這又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暗示。”
姬聖典點了點頭。
“再之後。那位弗洛莉小姐，還有卡洛斯先生，和你談過一場，立刻就對人生不再迷惘，從此對於前路充滿信心。”姬傲劍慨然道，“對於這些迷路的羔羊，熱心地給予心理指導和人文關懷。一向就是你的風格嘛。”
姬聖典微微沉吟，“爲什麼我覺得你在說人文關懷這個詞的時候。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三姐，我是發自內心的讚美，你可千萬不要多心。”姬傲劍正色說道，“最後。你在和我說金錢的三重境界的時候，我終於完全確定了你的身份。”
姬聖典的注意力轉移過來，“這三重境界有什麼問題？”
“這些境界的說辭，都有出處可稽。”姬傲劍道，“前兩重境界的說法也罷了。那第三重境界，‘金錢貶低了人類所崇奉的一切神，並把一切神都變成了商品。’原話出自一八四四年，卡爾.馬克思的《論猶太人問題》，是在批判猶太人的唯利是圖和拜金主義。你化用過來描述境界。雖然十分貼切，但其實也就說明你並不介意對猶太人的嘲諷。因此，你這個所謂猶太人的先知。只怕是沒有把自己真正當成是猶太人。”
“不錯，不錯，你分析得很好。”姬聖典一邊稱讚，一邊招了招手。
姬傲劍忙站了起來，俯身靠近，“三姐。你有什麼吩咐？”
一隻柔軟的小手貼上了他的頭頂，輕輕撫摸起來。隨後就聽到姬聖典喜悅的聲音，“小劍，多年不見，看到你有這麼大的進步，正在茁壯成長，三姐心中真是感到十分欣慰。”
姬傲劍頓時整個人都石化了，過了好一會兒，不情不願地說道，“三姐，你要表達欣慰之意，能不能換個方式？”
“咦？”姬聖典奇怪地問，“我現在這種方式，莫非你不滿意？”
姬傲劍悶聲道，“我都這麼大了，你還摸我的頭，未免顯得我也太幼稚了。”
“啊哈，你也知道不喜歡被人當作幼稚啊？”姬聖典哼了一聲，擺下了臉，“那當年是誰對著我唱兒歌，念什麼小松樹快長大的？”
提起以前的事情，姬傲劍登時沒了脾氣，吭哧吭哧地說道，“三姐，那是我不對，你隨便摸吧，想摸多久都可以。”
姬聖典露出得意的笑容，“這還差不多。”
不知不覺，姬傲劍想起那年唱歌之後的情形，試探著說，“三姐，後來二姐她在決鬥的時候……”
姬聖典身體一顫，停止了摸頭，搖了搖手，“不用說了，我已經都知道了。”
姬傲劍驚詫道，“你都知道了？莫非你這幾年和家中有過聯繫？”
“五年之前，大姐給我託夢。”姬聖典戚然說道，“她將飛昇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姬傲劍心中直跳，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三姐，原來你竟然能和大姐在夢中相會？”
“我們是同胞姐妹，血脈相連，心神相通。”姬聖典緩緩說道，“若在天人之境相會，雖是相隔天涯海角，也能勉力做到。若不是有這個聯繫法兒，當年我也不敢拋下家中，隻身來到歐洲。”
“原來是這樣。”姬傲劍終於明白了，爲何當年家中遭遇最大危機的時候，三姐依然遠行。正是因爲大姐能有法兒與她保持聯繫，才讓她按照原定計劃去開闢第二戰場。
姬聖典繼續說道，“大姐對我說，雖然她被迫提前飛昇，但二姐已經證道，足以支撐大局。讓我不必掛念家中，專心經營歐洲事務。”
姬傲劍默默點頭，又問道，“那這幾年以來，三姐你和二姐有在夢中相會嗎？”
“二姐沒有找過我。”姬聖典擦了擦眼睛，微微一笑，“不過我常常夢見崑崙山上有一道劍氣，倚天拄地，傲視神州。”
姬傲劍深深呼吸了一下，“三姐，那你來到歐洲之後，又是如何成爲了猶太人的先知呢？”
“猶太人有個地方和中華很像，只要有文化認同，就是同族，而非是以血統爲標準。”
姬傲劍問，“就是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姬聖典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是在中國，本來也是有猶太人的。”
“在哪兒有？”
“自漢唐開通西域之路後，西方就不斷有猶太商人來到華夏，遍佈國中各大城市。”姬聖典娓娓說道，“到了宋代，都城聚集的猶太人爲數尤其衆多，他們建立了自己的社區，一代代傳下了猶太教的文化信仰，被稱爲一賜樂業人。所謂一賜樂業，就是希伯萊文當中，以色列的古音。”
姬傲劍有些明白了，“三姐你是在開封了解到的猶太文化？”
“正是如此。”姬聖典道，“中國與歐洲不同，並沒有迫害猶太人，因此開封的一賜樂業人漸漸就失去了保持民族特質的動力。加之開封在宋代之後不是都城，日漸衰落下去，一賜樂業人到後來也無力保留他們語言和文化。”
“這麼說來，他們是被我中華文明同化了。”
“十年前，我遊歷到了開封，那時一賜樂業人非常窮困潦倒，已經沒有人記得希伯萊文，會堂更是殘破失修。”姬聖典嘆道，“他們爲了謀生，甚至還在出售祖傳的典籍。我覺得這應該是一種非常深奧的古老文明，就將《律法書》《先知書》《聖錄》《塔木德》等正典經卷都買了下來。”
“哦。”姬傲劍至此徹底瞭然，“三姐你既然熟讀了猶太經典，來到歐洲之後，自然就能證明自己是猶太人了，而且還是非常難得的教職人員。”
姬聖典輕輕頷首。
“再以後，三姐你只要施展大宗師的手段，不時顯現各種神蹟，成爲先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說的大致不差。”姬聖典又撫上了他的頭頂，“小劍真是聰明，三姐好喜歡。”
姬傲劍的臉立時又僵住了，過了片刻，眼見三姐沒有歇手的意思，忍不住問道，“九姐如今可好？我想見她。”
“你暫時是見不到她了。”姬聖典終於停下了撫摸，伸了個懶腰，“小靈現下正在歐洲大陸上，投身於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