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擔心,少主沒有什麼惡意,只是讓我護送你回去而已?!睏L(fēng)揮舞手裡的馬鞭,示意子涵坐好,“少主雖沒有交代什麼,可是棲風(fēng)奉勸姑娘要三思。”
坐在車裡的子涵忐忑了起來,努力回想,自己知道懷孕都不過是臨走前一天才發(fā)現(xiàn),有什麼理由左寂冷會知道,??!是那封信,自己還落了一包酸杏脯在那裡。子涵痛苦的扶著自己的額頭,哎,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啊。可是按照棲風(fēng)的說法,明顯左寂冷沒有下死命令,可是難保未依琳不知道,交代棲風(fēng)解決了自己,哎,靜觀其變吧,反正要打是打不過棲風(fēng)的,尋個機會逃了也是好的。
棲風(fēng)趕馬車甚是平穩(wěn),比那車伕的技術(shù)可要好多了,子涵甚至可以安穩(wěn)的睡上一覺,根本不用擔心遇到土匪強盜什麼的,速度也快,才過了兩天,便趕至了磨白城下,按照左寂冷的指示,棲風(fēng)只用送子涵至磨白城下便可。
棲風(fēng)說天色已晚,便領(lǐng)著子涵住進了君來客棧,等明天在分別。回到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子涵也不推脫,反正也就只是一夜,果然是金主啊,問也不問的就住上了豪華雙人間。
棲風(fēng)命掌櫃的準備一桌豐盛的酒菜送了上來,小二看著二人俊男美女,得了賞錢還不忘賣乖道:“希望二位客官早生貴子?!?
子涵看著眼前的各式各樣的菜餚,也不客氣,二話不說提起筷子便開吃,一旁的棲風(fēng)還是陰沉著臉,說道:“你難道不怕我在這裡面下毒麼?”
子涵吞下口中的芙蓉蛋,講筷子伸向了那盤紅燒肉,說道:“你家少主要你保護我,我要是死在這途中了,你要怎麼交差。”
棲風(fēng)的手探進了腰間,拿出未依琳給的藥丸,放在他的手心,道:“這是一枚墮胎藥,吃不吃是你的決定?!?
“棲風(fēng),你爲什麼要讓我知道呢?”子涵依舊吃著碗裡的菜餚。
棲風(fēng)起身,神色有些迷茫,轉(zhuǎn)身,回道:“因爲連我都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否正確?!?
子涵停下筷子,捏起藥丸,一聞麝香味十足,果真是打胎的良藥。
“這藥?是左寂冷給你的。”
棲風(fēng)不回答,亦不轉(zhuǎn)身。子涵看著手掌中這顆棕色的藥丸,她知道這顆藥服用的時候味道微甘,服用半個時辰之內(nèi),便會全身血氣活絡(luò),那腹中孩兒便會失去純淨的空間,胎死腹中,繼而滑落母體。
棲風(fēng)越是不親自逼她吃下墮胎藥,她便對左寂冷的恨多了一份,一個旁人都不願意做打胎這種有損陰德的事,做爲孩子的親身父親,何忍?
可是,一如左寂冷那樣想的,這個孩子出身本就沒有意義,既不是母親盼來的,更不是父親想要的,如若他出身,那便只能是個悲劇,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便得不到雙全的愛,不能因爲自己的私心,想讓人陪伴終老,就讓這個孩子背上一輩子的痛苦,是的,她不能如此自私。
子涵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溫熱的觸覺,透過一層肚皮,她彷彿能感覺那個小生命在自己的身體裡蠕動,罷了,孩子,娘個你沒有緣分,子涵閉上眼睛,將藥丸吞了下去。一瞬間,淚如雨下。
棲風(fēng)聞見身響,趕忙回身扶住子涵,眼色中不無悽愴,說:“其實你大可不必吞下這顆藥的,我自會回去交差。”
子涵緊緊的抓住了棲風(fēng)的袖口,腹中絞痛不止,通紅的雙眼,回答道:“這個孩子本不該來,是他找錯了娘。你去喚幾個丫頭來吧。你走吧,告訴左寂冷,我與他,兩清。”
棲風(fēng)把子涵扶到了牀上,又封住了子涵幾個血脈,好讓血氣運行的慢一些,又讓子涵說了幾味藥,自己親自去藥方抓了藥,又讓掌櫃連夜叫了磨白城裡有經(jīng)驗的婆子過來照料,自己則在門外守了一夜。
一天有十二個時辰,可是這漫長的一夜,不知是有多少個時辰,子涵身體裡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
敏銳的跳動,連它們也感覺到了疼痛,那樣的深邃。子涵一直睜著眼睛,她不敢閉上眼睛,她怕她一閉上眼睛便會夢見小孩的模樣。一旁的婆子瞧見她這樣,也只得寬慰她:“姑娘還這麼年輕,這孩子原是蒼天賜給你的禮物,時機未到而已。姑娘還會有的。好好養(yǎng)著吧?!?
婆子收拾了子涵身上帶有血腥味的衣衫,又給她換上了一身素服,陪著子涵一直到天亮。
即使子涵意志堅定,可是她的身子之前一直都沒有太好,未依琳的軟骨散才解除,這突然的滑胎也讓她失血不少,她漸漸的意志模糊,慢慢的昏睡過去。
棲風(fēng)見婆子出來,趕忙攔住詢問,說:“姑娘怎麼樣?”
婆子趕忙回道:“這位爺,姑娘的身子倒沒什麼大礙,養(yǎng)一陣子便能復(fù)員了,只是,姑娘的心,就不知道何時才能養(yǎng)好就是了。”說罷便退了去。
廚房的丫頭端來一早熬好的湯藥,棲風(fēng)端著藥進了房門。躺在牀上的子涵,臉色蒼白,兩條深深的淚痕更是讓人憐惜不已,如果,這個孩子,不是左寂冷的,那此刻的她,也不會到如此田地。
棲風(fēng)坐到牀邊,吹了吹滾燙的藥勺,輕擡起子涵的腦袋,慢慢的仔細的餵給了她。子涵一直沒有清醒,也許是因爲身體太過於疲倦,也許是因爲她根本不想醒來。
陽春三月,日光已經(jīng)變得有些懶洋洋的了,在君來客棧已經(jīng)小住了幾日的子涵已經(jīng)能下牀走動了,據(jù)服侍她的婆子交待,棲風(fēng)那日一早便離開了,什麼話也沒留,只是重金聘了這個婆子,讓她照料子涵直到她能自己離開爲止。
婆子端來了雞湯,遞到子涵手邊,看著子涵這些天只肯喝些藥,並不進食,連她都有些動容,勸道:“姑娘還是吃些吧,才受了這麼大的苦,要好好補補身體纔是?!?
子涵回過神,定定的看著那婆子,幽怨的眼神裡沒有一絲鮮活的光芒,說:“我既然不能選擇生下他,就讓我這個不盡責任的孃親爲他守幾天靈吧,你下去吧,我明日便會離開?!?
婆子聽罷,也不好再勸,放下湯碗,諾諾的退了下去。
適逢春天,藥谷裡上山採藥的藥者和想要尋寶的醫(yī)者漸漸的多了起來,好不熱鬧。
子涵輕車熟路的走到了丹心閣,這裡也沒有什麼改變,看著這熟悉的景象,她的心裡終於有了一絲歸屬感,她終於回來了。
“師父,採荷,我回來了?!弊雍呗暯械溃餍淖〉膶嫹孔呷?。
“呀,小姐,你可回來了?!甭勆矶w奔出來的採荷衝上前去抱住子涵,笑中帶淚的樣子好不滑稽。
“哎呀,好了好了,採荷,快放開我,讓我先去看看師父吧。”子涵無奈的搖搖頭,這採荷,真是……
採荷鬆開子涵,可是眼眶裡的眼淚卻更加奔涌了,她哇哇的哭了起來,模糊不清的喊道:“師父,師父他,過世了?!?
彷彿一個炸雷,在昊日晴空裡劈了下來,子涵有些不敢相信的推開採荷,大叫道:“不可能的,採荷,這樣的玩笑你還是不要和我開吧。”
採荷扶住子涵,抽泣著說:“小姐,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
“怎麼可能,不是有人送了血嬰來藥谷嗎?”子涵不管採荷徑直朝流心房裡跑去,“師父,你快出來,徒兒回來了。”
推開門,房間裡空空如也,沒有人。方桌上青銅鼎裡面,筆直的燃燒著三炷香。那鼎後面,立著一塊小小的,深黑色的牌位。
神醫(yī)流心之牌位,子涵一眼望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眼淚更是像奔向大海的溪水一樣,滔滔不絕,連著磕了幾個響頭。
採荷跟著跑了進來,看子涵這般,也“嗚嗚”哭了起來。
子涵的心,如一汪靜水,可是在平靜的湖水下面,卻是激流暗涌。這接連而至的噩耗,讓她再也無法安之若
素。痛到極致,才知道希望是多麼渺茫。
“小姐,你快起來吧,師父有東西讓我交代給你?!睊窈煽粗p目無神的子涵,心疼的說道。
子涵起身,對於師父的死,她還有太多的不解,不能就這樣讓自己沉淪在悲傷中。
“採荷,你先給我仔細說說我出谷之後師父的狀況?!弊雍硕ㄉ瘢銖姶蚱鹁駚?。
“小姐,的確有人送了血嬰來,只是……只是……”採荷有些支支吾吾,想講什麼卻又不敢講的樣子。
“採荷,你是不是也有什麼疑惑,快跟我說啊?!弊雍磼窈蛇@般,便更肯定了這其中確是有些緣由的。
採荷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說:“師父,讓我不要告訴你??墒俏乙幌氲綆煾概R走時痛苦的樣子,我就,我就……”說著,才擦乾的眼淚又冒了出來。
“採荷,不打緊,你給我說吧,我不會衝動的?!?
採荷起身從流心房裡的衣櫥中拿出一封信和一卷畫,遞給子涵。子涵結(jié)果,展開書信,看著流心熟悉的字跡,兩行熱淚再次滑落。
攤開畫軸,是一幅賞雪圖,白雪茫茫,紅梅傲然開放,一對男女依偎在梅樹下,望向天際。
這畫裡的二人,是流心與煙娘。流心所留的書信裡交代子涵,一定要將畫送給煙娘,倒時候便能知道這一切的過往。更囑咐子涵,不要再深究他身亡的事情,不過一切都是天意。
“小姐,你走之後,師父發(fā)病的更加頻繁了,每次我都想讓傳書與你,可是師父不讓,他說他不想讓你有緊迫之感,後來是有人過來送了血嬰來,可是師父一聽是墨林軒的人,看都沒看,就讓人給送了回去,沒過多久,師父又一次的發(fā)作,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子涵收起信函,緩緩的起身,捲起畫軸,捏緊了拳頭,她恨。她恨墨菲寒爲什麼要攔下自己,她恨左寂冷,爲什麼要殺了她的孩兒,她更恨自己,爲什麼總是這麼軟弱,軟弱的僅憑對墨非寒的好感便嫁給了左寂冷,軟弱的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兒。當初墨非寒沒有逼她硬要嫁給左寂冷,棲風(fēng)並沒有逼她吃下墮胎藥,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心甘情願!是她自己,總以爲自己能審時度勢,做出的都是正確的決定,可事實呢?
嫁與左寂冷,她失去了自己的清白之身。懷孕卻自己打胎,失去了一個珍貴的孩兒。她明知道師父不會輕易松下別人送來的東西,可是她總是心存一絲僥倖,師父怕她遭別人的威脅,故而不肯收下血嬰,她錯過了回藥谷的時機,失去了她最敬重最依賴的師父。這一切的一切,足以說明,她空有未來時空虛長的年歲,徒有一顆淡定的心。豈知,入得了江湖,便要學(xué)會算計,我不殺人人,人人卻因我而死。
面對如水的夜色,泛起在心頭的往事,侵透每一根神經(jīng),痛定後,只有麻木的僵持在思緒的空隙中,支撐著早已滿目蒼夷的靈魂,茫然的隨風(fēng)飄蕩在冰涼的黑夜中。
子涵枯坐在自己的房中,看著這房裡讓她心心念唸的一切,腦海裡滿是這十年來的點點滴滴,這一切,都只能化作一抹輕煙,隨風(fēng)而逝。
“小姐,看你面色蒼白,還是吃點東西吧?!睊窈闪⒃谧肋?,桌上的小菜已經(jīng)熱了好幾遍了,可是子涵說什麼也不動筷子。
藥聖山上,煙霧繚繞,兩個素衣裙衫的姑娘捧著一個盒子,正是採荷與子涵二人。流心曾聽過子涵說過,她們那裡的習(xí)俗,死了的人都會被火葬,那些高潔的人士,更喜歡將自己的骨灰灑進江水,讓自己不帶走塵世分毫的回到天地間,故而臨終之前也這樣交代了採荷。
子涵從盒子裡抓出一把粉塵,隨風(fēng)灑在這山谷中。流心一生向醫(yī),恪守著醫(yī)者的本分,即使是大惡不赦之人,他也曾出手救過,縱使人生的最後一程走的比較艱辛,他亦沒有抱怨。願這一代神醫(yī),安樂長眠於藥聖山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