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到病房外，莫許許給局裡打電話要了屍檢中心那邊的電話。
打過去，那邊前臺說，沈之珩自早上出去後沒回去。
莫許許盯著手機(jī)看了許久，終於，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按下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篤篤篤——
通了！
“沈之珩你在哪……”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手機(jī)的主人……”
很乾淨(jìng)輕巧的女聲……
聽起來年紀(jì)應(yīng)該不大。
莫許許愣愣地站在那裡，突然覺得這通電話真沒必要。
篤篤篤——
電話被掛斷的忙音。
年輕的女孩有些錯愕。
病牀上躺著面色極其森白的男人，一大羣醫(yī)生慌亂地在搶救。
女孩有些無措地站在一旁。
突然身邊刮過一陣疾風(fēng)。
“沈之珩你這個混蛋！你是作死嗎你！陸醫(yī)生，他情況怎麼樣？比上一次更嚴(yán)重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面前掠過一道修長的男性身影。
清雋有型的男人疾步走到病牀前，正在實施搶救的老醫(yī)生擡頭：“季川，你鎮(zhèn)靜一點，喏，幸虧那個女孩發(fā)現(xiàn)這傢伙暈倒在地……”
名叫季川的男人扭頭：“小姐，謝謝……”
‘你’子還沒說出口，季川眼眸瞪大，表情真愕。
“你……”他吃驚的目光投放在女孩臉上。
女孩被他盯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然，茫然無措：“先生……”
季川盯著眼前這張年輕的臉，半晌，能吞下一個雞蛋大的嘴才收了回來，目光變得幽邃，但很快收斂如初，微笑著伸手：“你好，謝謝你救了我的朋友。”
女孩禮貌回以一笑：“舉手之勞，既然你來了，那我……”
“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季川猶自盯著她看。
女孩看這男人一身白大褂，心想應(yīng)該不是壞人：“我叫莫……”
病房外忽然掠過一道熟悉的纖細(xì)身影。
“不好意思，小姐，你先留在這裡，別走！我出去找個人。”季川匆匆說完，拔腿就往外跑。
女孩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點點頭。
……
莫許許剛要回到韓城的病房，肩膀被人狠勁兒拽住。
回頭，是一臉怒氣陰霾的季川。
“莫許許，難道現(xiàn)在在你心裡，之珩就一點位置都沒有了嗎？！還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愛上了韓城？連之珩的死活都不管了？”
莫許許被他猛烈搖晃地頭暈眼花，也急了，脾氣地推開他：“季川，你在說什麼？”
印象中，季川一直是嘻嘻哈哈不正經(jīng)的形象，莫許許從沒見他如此怒氣衝衝過。
“你知不知道之珩他差點……差點就……”
季川手捂著臉，眼裡的驚惶還沒褪去。
莫許許緊了心：“沈之珩怎麼了？我剛纔回碼頭找他，沒找到人……”
“你還期盼他傻傻躺在原地等著你送韓城進(jìn)了醫(yī)院好不容易想起還有他這號人再回去救他？！”
“救他？”莫許許忽的想起他那時候不太正常的樣子：“沈之珩到底怎麼了？”
“你的關(guān)心未免太晚了點！莫許許，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之珩他在承受著什麼！”
該死的，那麼嚴(yán)重的病，那傢伙威脅他不讓他跟任何人透露半分，當(dāng)然，尤其是面前這個女人！
季川低咒一聲：“之珩就在這層樓1205號病房。”
“沈之珩病了？”
“廢話！你愛去不去！”
“什麼病？”看來，那時候他是真的出了狀況才救不了韓城的，是她錯怪他了。
季川煩躁的撓撓頭髮：“……你自己去問他。”
……
韓城醒過來時很虛弱，帶著呼吸罩，話說不了兩句。
莫許許雖然一直守在牀前。
但韓城還是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他挪開呼吸罩：“我一個人沒問題，有什麼事你去辦。”
莫許許猶豫的，最後找來護(hù)士，讓護(hù)士幫忙照顧一會兒，說她去去就來。
韓城的病房在樓層最北，而1205在樓層最南。
一個廊道的距離，莫許許開始走的飛快，可越接近1205，步子卻不受控制地慢了下來。
她當(dāng)時只顧著攙著韓城而把他遺落在那裡，並且還說了那麼刻薄的話，真是不應(yīng)該。
可是，她並不知道他有病在身。
到底是什麼病？季川顯得不願多談及的樣子。
……
病房裡，老醫(yī)生摘了手套擦去滿頭大汗，凝視病牀上總算撿回一條命的英俊男人，嘆：“這小子，再這樣倔下去，死路一條。”
一衆(zhòng)醫(yī)生跟著老醫(yī)生陸續(xù)出了病房。
女孩眼看著醫(yī)生們離去，而剛纔那個說讓她留在這裡的男人並沒有回來。
她一時不知道該走該留。
等了等，看看時間，下午三點半了，再不走，兼職要遲到了。
咬咬牙，走到病牀邊放下手機(jī)。
剛轉(zhuǎn)了個身，手腕被一股冰冷的力道攥住。
天旋地轉(zhuǎn)的，沒反應(yīng)過來，被那股力道擒著，她整個上半身撲到了病牀上的人身上。
擡頭，撞進(jìn)一汪幽冷漆黑的深潭——
男人面目蒼白，艱難地掀開眼皮，迷離的眼眸底，漾動的深切柔情，凝視著她。
無力的雙臂，緩緩箍.住了她的腰。
……
費(fèi)了很大力氣緩步走到病房門口的莫許許，擡眼，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年輕的女孩趴在男人身上，男人雙手正緊緊擁抱著她。
那雙乾淨(jìng)修長的手，她認(rèn)得。
他正溫柔低喃，與懷中的女孩說著什麼。
莫許許止住了腳步，慶幸自己沒有敲門。
只用了一秒鐘，轉(zhuǎn)身。
對啊，他這幾年的生活裡怎麼會沒有女人？就算不是顧薇雨，也會是別人。
她居然忘了這一點。
……
病房裡。
男人閉上眼睛，呼吸尚且虛弱，眼角竟泛出隱約的淚跡。
“許許，每一次醒來都覺得是夢，我真的以爲(wèi)你不要我了……”
頸子上灑落的低沉沙啞的男聲，鼻息盡是清冷的陌生氣息，女孩怔住。
從未有過的異性距離令她整張臉悶紅：
“先生……您鬆開好嗎，您認(rèn)錯人了……”
腰上箍著的雙臂一僵。
男人睜眼，盯著女孩仔細(xì)看了看，目光漸漸變得震驚。
然而雙臂卻是鬆開了。
女孩紅著臉尷尬地彈跳到一邊。
沈之珩目光一直在她臉上，表情變幻：“怎麼……那麼像……”
尤其是眼睛。
“不好意思，的確，認(rèn)錯人了。是你把我救了？”
“嗯。”
男人心頭驀地一涼，不是莫許許，她終究沒有回來。
他禮貌衝女孩點頭：“謝謝。”
“不客氣。先生，既然你醒過來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你救了我，感謝是應(yīng)該的。”
“宋語語，先生，再見。”
沈之珩望著她走出去的背影：“宋語語？不是一個姓，可是，很像。怎麼回事？”
季川走進(jìn)來，看見牀頭睜開眼的男人。
季川定了定，捂一把泛紅的眼眶，一張臉擰巴著：“你這是作死！不是每一次都會像這次這麼幸運(yùn)，醒過來的！”
男人慘白著一張無血色的臉，目光緩緩從門口收回。
季川想起剛纔過來時碰到的從這裡出去的女孩：“你見著了？”
男人點頭：“嗯，把她看成了莫許許。”
季川摸著下巴：“乍一看真的挺像，不過仔細(xì)瞧會發(fā)現(xiàn)，她比莫許許高出一些，五官上也有所不同。是眼睛像。”
男人定了定，目光幽深幾分：“可莫許許只有一個弟弟，你我都知道，死了。”
這也是季川奇怪的地方。
男人頓了頓：“而且，我剛纔特地問了，她姓莫。”
季川瞅著男人神思難解的模樣，腦袋疼就不要想複雜的事。
他一貫心寬地拍拍他的肩：“這世上還不允許幾個長得相像的人？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想你自個兒的問題！陸醫(yī)生可是下最後通牒了，你再死犟著，神仙大羅也救不了你！”
牀上的人因爲(wèi)病態(tài)而深凹陷的眼窩，瞳孔，終於縮了縮。
薄脣掛起一點慘淡的笑容，修長手指撫上腦側(cè)：“到了最壞的情況？”
“你自己不是親身體會？這一次疼得比上次厲害多了是吧？陸醫(yī)生說，那碎片卡著你的腦動脈，那種疼，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真不知道你怎麼忍下來的！”
“最保險的手術(shù)方案，出來了嗎？”
季川盯著他：“你這不是爲(wèi)難陸醫(yī)生？要是有最保險的手術(shù)方案，兩年前你早就手術(shù)了！手術(shù)的難度，你不是不知道！”
說罷又忍不住嘆氣：“一條命和一份記憶，你何必執(zhí)著……何況莫許許她丫居然爲(wèi)了韓城丟下你！”
男人眉眼暗了暗。
“她不知道我有病在身。”
“她沒眼睛？不會看？！”
季川沒好氣，“對了，她來過沒？”
病牀上的人，不說話了。
掃一眼那暗沉下去的臉色，季川火大的跳起來：“媽的！這死女人怎麼回事？！老子明明那麼鑿鑿切切地交代過，就在同一個樓層……”
想到什麼，季川聲音戛然而止。
算了，還是不把韓城在同一個樓層的事捅出來的好。
要讓之珩知道，他心心念念遲遲不出現(xiàn)的女人，實際上就在這個樓層，只不過是陪在另一個男人身邊，這傢伙該多難過？
肯定要一蹶不振了。
“我這沒什麼問題，你回家陪你老婆去，還有幾個月生？”
沈之珩的話，成功轉(zhuǎn)移季川思緒，想到自己媳婦兒，季川不禁溫柔了眉眼：“預(yù)產(chǎn)期在十一月。”
“回去吧。”
“要不要我通知你老爺子那邊？”
“別告訴他們。”
季川想想也是，老爺子和沈奶奶都是那副堪堪的身體，免得他們瞎擔(dān)心。
“那我走了，等會兒就有看護(hù)過來。之珩，這是你自己的命，你在意著點兒……手術(shù)雖然危險，可你這樣下去，到頭來也只有一個結(jié)果。手術(shù)雖然會奪去記憶，可瘦瘦是你孩子這個事實不會改變。我知道四年前你就是靠著一份記憶從手術(shù)檯上撐了下來，可是如果你命沒了，要那份記憶有什麼用？”
病牀上的人似是累極，面容森白的恢復(fù)不過來一點血色，眼眸，疲倦地閉上。
季川看他油鹽不進(jìn)打定主意的樣子，搖搖頭。
走了。
……
腳步聲遠(yuǎn)去，病房門關(guān)上。
滿室死寂清冷。
唯有牀頭的儀器滴滴滴，寂寞的響著。
男人睜眼，望見的是蒼白的屋頂。
看看時間，一直等。
門開了。
幾乎是驚喜地擡頭。
可那一瞬燃起的目光，卻又在下一刻沉暗。
是看護(hù)。
一個晚上斷斷續(xù)續(xù)地這樣從期盼和一次次失望中來回。
到早晨，沒等到她。
她當(dāng)時放不下韓城不回頭找他，他理解，韓城傷勢嚴(yán)重，她陪同到醫(yī)院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可是，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這麼久了，時間再緊，也總能抽.出點過來看看他吧。
生病的人尤其脆弱，他真的很需要，她的出現(xiàn)。
……
今天週五。
幼稚園提前放學(xué)。
莫許許接了瘦瘦，本要把她送回家，但想到昨天從醫(yī)院回來還沒去看過韓城。
剛好小東西嘴裡一口一個楓楓怎麼樣了，嚷嚷得她心煩。
便帶上瘦瘦去了醫(yī)院。
小東西真的討厭醫(yī)院，一進(jìn)住院部大門就縮在她懷裡，小鼻子緊貼著她的衣服堵著，想來是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道聞不慣。
莫許許憐惜，小傢伙在醫(yī)院受過的苦不少。
怕勾起她的害怕，撫了撫她的小腦袋：“瘦瘦，要不我們回去？”
懷裡哼哼哧哧地甩頭聲：“楓楓對我那麼好，他病了，我怎麼能不在他身邊？而且，他那麼喜歡我，他現(xiàn)在一定很需要我。”
那一束一束的小黃卷兒蹭著她的下巴。
聽著她小大人似的話語，莫許許莞爾。
“楓楓，我來看你啦！”
奶聲奶氣的童音，緊接著是一道小小的身影竄進(jìn)門，小短腿跑到病牀前，身子不足牀面高，仰著小腦袋黑葡萄的眼睛亮澄澄。
瘦瘦只在電視上看到過滿頭綁著白色繃帶像木乃伊的人，見到韓城的真人版，還是嚇了一跳。
莫許許費(fèi)了些時間安撫小東西。
韓城笑笑，撐著身體起來，張開雙臂。
小傢伙嘿嘿笑著，在媽媽的幫助下，爬上了病牀。
大眼睛盯著韓城綁得嚴(yán)實的腦袋，左看右看，新奇地還要用小手戳戳：“楓楓，痛不痛？”
男人暗暗嘶一聲，眉眼間盡是寵溺：“不痛不痛。”
莫許許忙拍開白.嫩的小爪子：“瘦瘦，不要亂碰，你楓楓叔叔傷的很嚴(yán)重，會出.血的。”
小東西愣了愣，吐吐舌頭：“對不起，楓楓，我會溫柔點的。”
說著，白.嫩的小爪子還是好奇地在韓城的‘木乃伊’腦袋上亂.摸亂動。
莫許許看的驚心動魄。
虧得男人卻甘之如飴，忍著痛，還笑瞇瞇的。
莫許許簡直無語。
寵小孩也不是這麼個寵法不是。
……
護(hù)工是季川找的。
也不知道是派來照顧他的還是監(jiān)視他的。
沈之珩忍了一天，終於忍不住了。
想了個法子支開護(hù)工。
他去了躺吸菸室。
吸菸自然是被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