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來!起來!”有人用力推他。
好煩!誰啊?讓不讓人睡覺了?!咦?不對啊……他猛的睜開眼, 看著眼前的男人,斯文明朗的臉上是滿面憂急之色。
“讓不讓人睡覺啊?”看了一眼榻旁的漏刻,“才丑時哎!我剛睡著……”
男人不聽他埋怨, 一把拉起他來, 將衣服胡亂給他披上, 道:“睡睡睡!前線打起來了!這會兒傷員帳裡都人滿爲患了, 你還睡!”
“什麼……”他皺眉, 來不及再問,已被男人拉出了帳門,眼前的一切令他呆住了……
這裡不是崑崙山, 也不是魔國……就好像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夢一樣。
眼前是一片東方古國的軍營,營盤中央插著一桿大旗, 上面是黑底白字的“莫”, 迎風(fēng)招展。
天還沒有亮, 營地裡卻是人聲鼎沸,一隊隊戎裝齊整的士兵正在飛快的朝營外涌, 而同時,從另一個窄小的入口則是一羣身穿黃色短襟的人將受傷的士兵從戰(zhàn)場上擡進營地,送進一個巨大的營帳中……
這一切……是如此陌生,但卻又如此熟悉……
“還愣著幹什麼?來幫忙啊!”剛剛拉他起牀的男人瞪著眼滿臉不耐的催促他。
“方……鬱言?”他驗證似的叫出一個名字。
男人正低頭看著一個剛被擡進來的傷員,隨口應(yīng)了一句:“哎!”然後逕自對擡擔(dān)架的醫(yī)師道, “這條腿不中用了, 得截掉, 擡到重字號帳裡去。”那兩名醫(yī)師擡著人很快便走遠。
而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叫方鬱言, 是個醫(yī)師……這是自己丟失的某段記憶?原來自己身邊真的曾有過一個他……
看著方鬱言快步走進傷員的帳中,他緊緊的跟了進去, 迎面而來是撲鼻的血腥味和傷口腐爛發(fā)出的惡臭,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方鬱言走過來,遞給他一塊帕子:“拿去捂鼻子,不然一會兒你會吐出來。”然後指著地上的四排傷員道,“這邊都是皮肉傷,你先幫他們包紮一下傷口,完了之後到重字號來找我,那邊有六個人要截肢,你給我打下手。”
一番話說得理所當然而且流利順當,囑咐完之後便轉(zhuǎn)身出帳去了。
呆呆的看著他離開,回頭看看腳下□□疼叫的傷者,再看看已經(jīng)在忙碌著的四五名醫(yī)者,他決定不再去糾結(jié)這到底是一段記憶還是真實的正在發(fā)生的事實,拿起一旁臺案上的布條和木板開始給傷員們包紮……
“小焰師父,麻煩你一會兒輕點……”一個年紀不大的傷員嬉皮笑臉的跟他打招呼。
認識他嗎?他問自己,認識的吧……對!是認識的,他是樸刀兵隊裡的小隊長叫周什麼的來著?平時就喜歡嘻嘻哈哈的……
“你受傷了,再怎麼輕也是疼的,忍著點兒。”他木著臉提起這位周隊長的小臂,這隻小臂顯然是脫臼了,軟軟的搭拉著……“對了,這是跟誰在打?”他問。
周隊長呵呵笑:“還能跟誰,地冥唄!那幫土匪,一到秋天就變得跟餓狼一樣!不過,沒事,有小莫將軍……哦……不,有元帥在,咱們輸不了……哇——”他說得興起,沒留神寒焰將他的小臂向上一推,疼得尖叫一聲,吼完了瞪著眼前的少年憤憤:“叫你輕點嘛!也不提醒一下,想疼死老子啊!”
寒焰一邊幫他綁上固定的夾板,一邊笑:“真要提前跟你說了,你不早嚇得尿褲子了?”拍拍他肩,安慰道:“行了,這手沒事了,過個把月包你又生龍活虎的。”
周隊長哼了一聲,悶悶的道:“那還用說……”
很快,輕傷者都打理著差不多了,他出帳,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將在帳內(nèi)吸進去的混濁氣體吐出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
熟稔的找到去重字號帳的路,他很快來到營地後區(qū)的一個大營,這裡的傷員比前邊要少,也沒有多少人□□,但偶爾會突然爆出一聲慘叫,很是駭人。
走進帳裡,便見方鬱言手中拿著一把輕巧的小刀,正熟練的從一名傷員腹部一點點的割下腐爛的肉,直到血色開始泛紅,才略鬆了口氣,從一旁的助手端著的盤中取出針線來將傷口縫合,隨後揮手令人將傷員擡了下去。
似乎是注意到寒焰來了,方鬱言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過去。兩人走到帳後,方鬱言的臉色不太好看,顯然這一夜沒合過眼,已經(jīng)累壞了,他一邊從旁邊的大缸裡舀了一勺水倒進盆裡洗手,一邊沉聲道:“有個傢伙的胸骨被巨錘砸碎了,斷骨刺進肺裡去了,一會兒我要給他開胸,你幫忙……”
“我覺得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先睡一下,否則這樣撐下去,對你對傷者都不是好事。”寒焰直直的看著他。
方鬱言愣了愣,皺眉:“我沒事!你幫忙的時候別打瞌睡纔是真的!”
寒焰瞪眼,果然,這傢伙不管是在人間還是在天上都一點也不討自己喜歡!他居然還敢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對他一見鍾情?!
等到寒焰從重字號帳裡出來時已經(jīng)日上三竿,金鑼響起來,大軍回營了。
“他可回來了。”方鬱言從帳中出來,站在寒焰身後嘆道。
他?他是誰?他在說哪一個?
看著大開的營門,他心裡突然咚咚的打起鼓來,有一絲期盼,一絲興奮,然後,他便看到那人一身漆黑甲冑騎著高大的黑色戰(zhàn)馬在隊伍前第一個衝入營門……
連想也沒有想,幾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yīng),他朝那人奔了兩步,然後突然停下,震驚!
爲什麼?!自己甚至連他是誰都還不知道……爲什麼?!忽然一絲映像在心底裡一閃而過,他轉(zhuǎn)身奔回帳中,撲到水缸前低頭看向水中倒映的自己……一模一樣!自己的臉和那人一模一樣!爲什麼?究竟爲什麼?!他和自己有什麼關(guān)係?!不對,這不是自己的臉,應(yīng)該說這是他的臉!可是爲什麼自己會變成他的樣子?!變成天孤的樣子?!
“怎麼了?”方鬱言似乎注意到他的異樣,“又吃壞什麼了?我緊告你,別吐在水缸裡啊!”
“方鬱言!!!”氣爆!這人就沒句好話說啊?!
“中氣十足,臉色紅潤,你沒毛病啊!那就行了,走,跟我去中軍帳。”方鬱言笑嘻嘻的拉著他往中軍大帳走。
進入中軍帳,正有不少軍官從裡面出來,顯然他們剛回來就開了個緊急會議,這會兒剛散會。
他看著坐在帥案前的男人,臉色蒼白……這似乎是這人的正常膚色……不過,爲什麼連脣色都發(fā)白?!心裡有種不妙的感覺。
方鬱言沒有問話,走過去一把扶住他沉聲問道:“傷在哪裡?”
“背上,那個王八蛋在刀口上抹毒!”他咬著牙,狠狠的回答。
“焰,來幫忙。”方鬱言招呼他。
走近,幫著方鬱言將男人身上的甲冑卸下來,再撕開後背的衣衫,便看到一條巴掌寬的傷口翻著青紫色的死肉在背上,已經(jīng)凝結(jié)的血色是黑色的。
“扶他到裡面去。”方鬱言一邊說,一邊將男人扶起來轉(zhuǎn)到屏風(fēng)後面,軍帳後有一張簡單的牀榻,他將男人放在榻上,回頭吩咐,“你回重字號去將我的那套刀具拿來。”
寒焰點點頭,轉(zhuǎn)身出去了,很快,當他回來的時候便聽到帳中兩個男人的爭吵……
“你要是想死就痛快點!別這樣折磨自己!你這樣算什麼?這幾年,哪一次打完仗你能完好的回來?!你在想什麼真當我不知道麼?!”方鬱言的聲音有些憤然。
“老兄啊……我這是在打仗,不過請客吃飯,我受傷是很正常的事呀!”元帥大人很無辜的分辯道。
“莫羽!你這種話騙騙小焰就行了,騙得了我麼?你的武功怎樣,我會不知道?地冥那邊這幾回派過來的都是些軟蛋,料理這些傢伙你還會受傷?那你告訴我,之前這十幾年你是怎麼活到現(xiàn)在的?!”方鬱言怒了半天,又嘆了口氣,語聲軟下來,“小莫,我知道你想採玉,你想他就去找他回來啊……”
“……”莫羽低著頭,不再回答。
“你是個男人吧?喜歡他就去把他抓回來嘛!一天到晚哭喪著臉,找死一樣的打架,解決不了任何事的,你這樣小焰也擔(dān)心的,不要以爲這世上除了你哥就沒人關(guān)心你了!”
“我想他……”莫羽終於打破了沉默,語聲有些微顫抖,“我想他……可是……我答應(yīng)過哥哥的……”
“風(fēng)要是知道你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肯定會後悔當初逼你趕走採玉的。”
“不是……你不知道……你不懂,我和採玉,我們……”他皺著眉,似乎想要吐露什麼,卻在最終深吸了氣道,“總之,不是哥哥逼我趕走採玉的,這件事,跟哥哥沒關(guān)係……”
“你這話前後矛盾。”
“說了你不會懂的!”他激動的吼了起來。
方鬱言怔住,看著莫羽不知所措。
“我把刀拿來了。”寒焰從外面進來,裝作一臉平靜的樣子將木盒遞給方鬱言。
看著他專心致志的爲莫羽割除背上的腐肉,清除毒素,不禁有些迷茫,自己是爲了誰在這裡的呢?是爲誰?天福還是天孤?
“小焰,你很累了吧?回去睡覺。”莫羽趴在榻上注意到低頭冥思走神的寒焰,輕聲喚道。
“小小年紀,他還是地仙咧!睡那麼多做什麼?我還指望他幫忙……”方鬱言立時便不同意。
“我的兒子我說了算,小焰,去睡覺!”莫羽瞪眼,朝寒焰直揮手,“去睡!去睡!別理這個傢伙!”
寒焰笑了笑,轉(zhuǎn)身出帳,忽然想起天孤曾說過,他曾養(yǎng)過自己一段日子……呵呵!大概就是這麼變成他兒子了吧?
回到醫(yī)師們休息的營帳,裡面空空的,看來其他的醫(yī)師都還在忙碌,自己果然是被這位莫大元帥寵得很厲害,再次笑笑,確實覺得挺累……於是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時,入目是一色的雪白,軍營裡特有的血腥汗臭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梅花香……他眨了眨眼,剛纔是在做夢?夢?!那也太真實了吧!
是了,他被魔後拖著去了一個宮殿,那裡似乎有個什麼人,然後……然後……很難受,自己難受得暈過去了!那這裡是??
他翻身坐起來,便看見一身白衣的白髮太子正坐在榻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