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之巔, 一片瓊樓玉宇中此刻已人跡全無,紫微見沒有打鬥的跡象,稍稍安了一些心, 直飛入宮殿內(nèi), 卻被裡面的情景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殿中央伏臥著一隻巨大的白狐, 奄奄一息, 玉清正將其摟在懷裡, 運(yùn)生靈爲(wèi)它療傷,殿內(nèi)對持的卻是兩名女子,天福站在一旁滿面爲(wèi)難的看著她們……
“怎麼回事?離華怎麼樣了?!”寒焰衝進(jìn)來便驚問, 到底這是他的兄長。
玉清有些憂心的道:“雖無性命之憂,但被娘娘打回了原形, 要修回人形, 至少要休養(yǎng)兩百年……焰兒, 你先帶離華回魔國……”
寒焰看看這情勢,搖頭:“既然死不了, 就先把這裡的事了了再說!”他朝玉清笑笑,“爺爺別找藉口支開我們,這麼大的事,不摻和一下,將來要後悔的。”
“你這孩子……”玉清皺眉, 卻也不知怎麼說纔好。
“發(fā)生了什麼事, 娘娘爲(wèi)何要……”紫微上前問道。
一身華服, 體態(tài)庸容的西王母看了他一眼, 再看看面前一身素衣, 清瘦卓然的女子,淡淡一笑:“這天界我呆得膩了, 想換個境地過過,便是如此。”
“山鬼!你以爲(wèi)你能效法聖尊,再來個開天闢地麼?”素衣女子語聲低緩柔和,但質(zhì)問的語氣卻絲毫不輕。
“有何不可?在這崑崙山修行多年,我連本相都化爲(wèi)了人形,整個天界誰的修爲(wèi)比我更強(qiáng)?哪裡象你?女媧,看看你,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隻能在地上蜷動,你能拿什麼來攔我?”西王母奚落道。
這句話令人們注意到素衣女子的裙裾隱現(xiàn)間,可以看到下半身竟是如巨蟒一般的蛇身,如此素麗的女子,容貌上看來不過雙十年華,竟是上古神女媧!
“山鬼,爲(wèi)何要如此?”女媧看著她,忽然嘆著氣輕聲問道,“聖尊已回來了,你不是最喜歡他的麼?如今他回到我們身邊了,爲(wèi)何你還要這麼做?不周山是聖尊的心臟所在,你想再害死他一次麼?!”
“呃……其實……”天福張張嘴,卻被女媧狠狠瞪了一眼,連忙又閉了嘴。
西王母淡淡一笑:“聖尊?他也配叫聖尊?降格投生做了天星不算,連五彩靈氣也輕易給人奪了去,他的混沌之力連一半也收不回,這樣的廢物也配叫聖尊?呵!女媧!別傻了!聖尊早就死了,他在神陵山,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這人,頂多只是聖尊的一絲執(zhí)著之心所生成的代替罷了!”
“山鬼……”
“呵……這世間太無趣,女媧,你那些泥人讓我很不快樂,原本下界是我們妖仙靈怪的天下,卻因爲(wèi)你那些泥人,我們只能隱居山林,可是他們呢?聖尊留下的一切,都被他們一點點毀掉,改變,變得面目全非,當(dāng)年聖尊最喜歡的野獸、花草,現(xiàn)在還有多少?女媧,你我,誰纔是想取代聖尊的人?!”她厲聲指責(zé)。
女媧臉色微白,爭辯道:“聖尊將這天地賜與我們,本就是希望我們?nèi)ト∮茫麄儭膊贿^是想讓生活過得更好一些!”
一旁天福一個勁的點頭,又被女媧一眼瞪了回去……
“更好?如何更好?能衣食溫飽,還要金錢權(quán)力,有了金錢權(quán)利,還要美酒聲色……你跟聖尊一樣,只會任他們與取與求!縱容他們的貪婪!伏羲說的沒有錯,那些泥人根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這天地是我們仙神妖魔的!”她大聲說道,“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記得這件事?神仙們下個凡躲躲藏藏,天庭居然還去學(xué)凡人如何過日子以期效仿,統(tǒng)統(tǒng)越活越回去了,連我崑崙的小妖仙也拿凡人的俗物來玩樂!這樣下去,這天地到底誰是主?神還是人?”
“你這是極權(quán)專政嘛……敢情就是一女版希特勒啊!大媽,你過時了啦!”寒焰插嘴,話還沒說完,就覺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的撞了過來,他閃身避之不及,被撞到左肩,痛得怪叫一聲,整個人退了好幾步,半邊身子都麻木了……驚駭之下,擡頭看,西王母居然看也不曾看他一眼。
“我等上神之事,輪不到你這小東西插嘴。”西王母淡淡說道,眼卻絲毫不離女媧,“與你說也無用,崑崙四峰已升空,撞倒不周山,將聖尊心脈中的混沌之氣放出來,讓這世上的一切都見鬼去吧!下一個世界我來做聖尊!一切世事規(guī)矩由我定!”
“山鬼,你是不是瘋了?!”女媧怒斥,“混沌之氣一出,萬物皆毀,這世界將再次化成一片混沌,你也只是當(dāng)初聖尊開天之後才從山林清氣中生成的妖仙而已,不論你修多少年,根本是不會變的!我們都?xì)Я耍阋裁獠涣耍∵@世界再次化爲(wèi)混沌,卻再沒有第二個盤古來開天了!你不明白麼?!”
“你纔不明白!我當(dāng)年讓玉皇派南北二斗去神陵山取遺骨回來煉神兵,早將遺骨中的混沌之氣偷取出來,有了這混沌之氣做的佑靈,就算世界再入混沌,我也能安然無恙!到時候,自然能來開天闢地,讓一切重頭來過!”她得意的大笑。
“你做夢!”女媧搖頭,蛇身一展,朝她撲了過去……
“女媧!”天福開口要阻止,卻已來不及,轉(zhuǎn)眼間,兩個女神便撞在一起!
“女媧,你要先行一步,我便成全你!去神陵會你的伏羲去吧!”西王母冷笑,大袖一揮,女媧竟被禁錮住,衝了幾次都無法解脫,只得身形在原地劃動,蛇尾拍打著地面,頓時地面、廊柱打得支離破碎,石屑飛濺……
“山鬼!”天福忍不住大喝,“放了女媧,你這般行不通的!”
“小輩,輪不到你……”她朝天福彈出一指,卻不料,原以爲(wèi)可以崩山毀石的神氣到了他面前卻全然沒有起作用,不由一怔。
天福輕嘆了口氣,卻是扭頭對身後的天孤點頭笑道:“多謝。”
天孤朝他笑:“本是你的,如今還你,謝什麼?”
他們一來一往間,天福身上已亮出五彩靈光來,收回四彩,他再次成爲(wèi)那心想事成的神祗:“山鬼,不周山與我已不再是一體同心,就算它倒了,我也不會死的,混沌之氣是我的原氣,我要收回,你也活不了,到時候,再開天闢地的,還是我,很累的啊!”
西王母瞪著眼,半晌才道:“聖……尊……不,不可能!你死了,一直都在神陵……”突然眉頭一皺,“事到如今,誰也別想攔我!新天地是屬於我的!就算你是盤古!殺了你,看誰能收回我的混沌佑靈!”她猛的伸手,五指如爪朝天福胸膛扣去,天星的致命處便是星丹!
他沒想到山鬼竟會不聽自己的話,兇性大發(fā),不由驚異,閃身避過,有天生福祐,對方的攻擊對他來說沒什麼威脅性,於是他奇怪的問:“山鬼,爲(wèi)何你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紫微嘆道:“聖尊,西王母早已將她天真純良的本性封印在神陵山伴著你長眠了……她……她現(xiàn)在心裡還留下些什麼,怕是無人知曉,但卻肯定不是當(dāng)年的山鬼了!”
天福皺眉:“胡鬧!”揮手,擋開攻擊,有些怒了,“山鬼,你再任性胡爲(wèi)下去,莫怪我當(dāng)真生氣了!”
可惜對方?jīng)]有理會他的勸誡,怒吼一聲,拋卻形相,劈頭向他衝擊過來……
天福嘆了口氣:“癡子!”雙手一擋,猛的周身神光暴漲,迎上西王母……一聲巨響,整個座瓊樓自頂被毀,露出天光。
殘垣斷壁間,一處金紫色的光罩將玉清紫微等人護(hù)在其中,等煙塵散去,天孤撤了神光護(hù)罩,叫道:“天福!”
“我在這兒,沒死。”天福的聲音自一處斷牆後傳來,語聲平靜。
天福象沒事人一樣站著,身上的神光已收斂起來,他身後是受傷倒地喘息的女媧,而西王母站在他面前不到一丈處,與他的氣定神閒相比,這位女神顯得狼狽不堪,發(fā)上的金釵步搖都歪斜起來,散開的碎髮垂在肩頭,一雙眼有些呆滯的看著天福。
“聖……聖尊……嗚——”她突然跌倒在地,哭了起來。
看著她哭泣,想起她當(dāng)年追隨身畔的時光,天福不由得軟了心腸,嘆道:“知道哭,還有救,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快將四峰止了……”
“小心!”寒焰突然大叫,打斷了他的勸誡。
西王母手中亮出一團(tuán)黑霧般的東西,朝天福丟了過去:“救?誰來救你?!”
那黑霧飛快的朝天福胸口飛過去,天福大驚,那東西纏繞的分明是混沌之氣,他脫出本體後只帶了五彩吉祥之氣投生,將這不祥的混沌靈氣拋棄在遺骨中……如今山鬼用這東西來對付他……
不敢再深想,他連忙放出五彩神光來阻擋,神光飛快的形成一圈光罩,卻不料,那混沌之氣根本不爲(wèi)其所擋,直直的突破了五彩靈光罩,飛射向天福的胸膛!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所有的人都來不及制止,也來不及救援,就見那團(tuán)黑氣離天福越來越近……聽得西王母幾近瘋狂的大笑聲……而後突然一個黑影從虛空中幻出來,擋在天福身前,那黑氣直直的射進(jìn)了一個姣美少女的胸膛!
鮮嫩的花冠晃了晃,滴了一顆清晨的露水下來,彷彿是誰的淚,黑豹矯健的身姿緩緩倒了下去……她定定的看著他,臉上沒有痛苦只有歡娛,張開口輕輕唱:“子於青山,魚者躍兮……子於碧野,禽者隨兮……”
“山鬼……”天福伸手想去扶她,卻觸不到她的實體,只能悲傷的看著她輕輕的唱著當(dāng)年最愛的歌,流下淚來。
“子於青山,魚者躍兮,子於碧野,禽者隨兮。子於蒼海,龍者歌兮,子於長空,雲(yún)者嘆兮。吾心定兮,不能移,洪荒老兮,莫能催。子眠不瞑兮,吾候,吾候。吾雖悅兮,哭子歸,哭子歸……”一身狼狽的西王母和著少女的歌聲隨著唱起來,“爲(wèi)……爲(wèi)什麼我會輸給自己……聖尊……你不知道……我……”
她沒有說完,隨著少女漸漸暗淡的身形,她也消散化入虛空中。
天福向空中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有抓到,滿心悲哀,上古的夥伴,又去了一個……
“聖尊……”女媧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中,“我的靈力只夠止住三座側(cè)峰……這主峰是山鬼以崑崙山全數(shù)妖仙之靈力催動的,我……”她皺眉搖頭。
天孤急急催道:“來不及了!這山快要撞上去了!我們先離開這裡!”
天福怔了怔,上前扶起寒焰,轉(zhuǎn)頭對衆(zhòng)人道:“先離開這裡再說!”
一衆(zhòng)人飛昇上天空,此時離天庭已近,很快便在天庭落了腳,站在南天門,看著崑崙山朝不周山移動,這異相已引來了不及神仙驚慌圍觀……
寒焰輕聲道:“你不能令它停下來麼?”
天福輕嘆一聲:“就算我心想事成,也是有限度的啊……西王母這麼多年的靈力加上崑崙衆(zhòng)妖仙的靈力,就算是我還是當(dāng)年那個盤古,想要止住那山也是要搏命一試,更何況我現(xiàn)在不過修回幾十萬年的靈力,剛剛又差不多都用在對付她上……”
寒焰搖頭:“當(dāng)真沒有辦法了麼?我們都要死了?”
天福道:“大概只有我能活下來吧……這世界又要變成一片混沌了,我也又要變成孤身一人……”
“你可以再造個世界……”
“可那世界裡卻沒有你了。”
沉默,在周遭喧鬧的環(huán)境中顯得異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