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宮的後花園裡, 幾棵枝繁葉茂的神樹參差向天，開了滿樹的零星白花在縷縷仙霧中更顯清幽。

神樹下，一個青衫女子手持一柄長劍正自顧自的練著劍法,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如行雲(yún)流水般乾脆漂亮。凌厲的劍氣催落了神樹上一簇簇的繁花, 在明亮的劍影中綻放出宛若夢境般的絢爛。

“飛花若夢。婉兒, 這招劍法你使得比師兄還要出色。”

“誰？”唐小仙兒將劍一收, 穩(wěn)住身形向四下望去，卻根本尋不到什麼身影。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唐小仙兒就意識到, 方纔……好像只是她的幻聽罷了。

唐小仙兒皺皺眉，提劍接住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的花瓣, 又開始舞起了下一套劍法。

不知是因那天尊的仙丹還是被這仙界的靈氣滋養(yǎng), 唐小仙兒覺得這幾日自己的身體好像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 脫胎換骨般，讓她徹徹底底的感覺到了所謂仙軀的滋味。

只是, 在這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的時候，關(guān)於過去的記憶也愈加清晰。她想起了那個爲(wèi)了救自己而廢了一條胳膊的陸離師兄，過往的點(diǎn)滴，經(jīng)常如方纔的幻聽一般時不時的涌進(jìn)她的腦海。

那些零散的記憶似有快樂也有傷痛，甚至?xí)o她帶來一些不安, 以至於, 她突然不敢開口把本來打算同長庭說的話再講出來。

唐小仙兒出劍開始越來越快, 招式也越來越急, 如棉絮一般堵在心口的記憶此時突然翻涌如波濤, 那些她想起的沒想起的，幾乎都在一瞬間如泄洪一樣衝擊著她所有的神智……

“婉兒, 我沒事。”

“婉兒，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婉兒，如果你願意，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最後兩個字好像山谷裡的回聲一遍遍的激盪在她的胸口。唐小仙兒只覺得神智混亂的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舞劍還是在發(fā)瘋……

“小仙兒姑娘！”一聲清脆的撞擊聲，白璃案使用劍擋住了唐小仙兒的攻勢，眉眼間透著一抹擔(dān)憂的聲色：“姑娘你怎麼了，再這樣練下去要走火入魔了。”

唐小仙兒猛然愣住，手裡的劍“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片刻的沉默後，唐小仙兒突然擡起頭來看向白璃案使，眸中滿是驚慌失措和不安。

白璃被唐小仙兒的眼神嚇了一跳，但再看向她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雖然在望著自己，但眸中的慌亂卻並不是對他，倒更像是……對她自己。

“小仙兒姑娘……”白璃擔(dān)憂的喊了她一聲，過了半晌，唐小仙兒才慢慢的恢復(fù)過來，再看向他的時候眼裡的情緒已經(jīng)平靜了很多。

“我……我沒事。”唐小仙兒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然而面容看上去，卻是極力剋制出來的平靜：“我……我有事，先回了，方……方纔……謝謝白璃案使了。”說罷，唐小仙兒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姑娘留步！”白璃案使看唐小仙兒要走，連忙喊道：“天帝請姑娘過去一趟，帝君還有青華大帝都在，說是有事要問問姑娘的意見。”

唐小仙兒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詫異的看著白璃案使：“天帝？天帝……有什麼事要問我的意見？”

白璃笑了笑回道：“白璃也不知，姑娘還是儘快過去的好。”

唐小仙兒皺皺眉，垂下眼眸望著那滿地的落花，心裡突然疼的像要滴出血來……

**

唐小仙兒被仙使引導(dǎo)靈霄殿的時候，第一眼看的不是天帝，而是長庭的背影。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唐小仙兒恢復(fù)了正常的神色向天帝拜了拜，然後靜待天帝的問話。

原來是茉瑤公主在玉清宮鬧的那幾齣戲讓她這個從冥界來的小鬼差聲名大噪。自然，這些事情天帝本不會在意，但是青華帝君卻藉此機(jī)會向天帝稟報了她的身份，希望能恢復(fù)她的仙籍，讓她繼續(xù)留在天界。然而長庭卻不答應(yīng)，說她仙力尚未恢復(fù)，且在冥界的差事也沒有交接好，此事應(yīng)過段時候再說。

青華聞言笑了笑，知道長庭的私心。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長庭現(xiàn)任冥界主宰，不可能久居天界，若是留唐小仙兒在這裡，兩人見面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只是，唐小仙兒也是他的碧婉徒兒，且算得上是愛徒，她的潛質(zhì)和心性他非常瞭解，若是能跟著他繼續(xù)修行下去，他日飛昇爲(wèi)上仙也未可知。

誠然，這也是他作爲(wèi)師父的私心，雖然曉得她答應(yīng)的可能性很小，但說不說，卻是他的事。

所以，面對兩位神君的異議，天帝不好拂了任何一位的面子，只好把唐小仙兒叫過來讓她自己選擇。

凌霄殿裡瞬間陷入了一片沉寂。長庭側(cè)眸看了眼唐小仙兒，對於她的沉默先是不解，繼而在看到她的神色時眉頭也忍不住的蹙了蹙。今日的她……看起來，竟像是變了一個人。

半晌的沉默後，唐小仙兒忽然擡起頭來，神色淡然，語氣極爲(wèi)平靜的回道：“小仙願意留在天界，跟著師父繼續(xù)修行。”

聞言，青華先是一愣，繼而哈哈笑了兩聲：“碧婉跟我修行好歹也有幾百年了，如今恢復(fù)了記憶，想必還是惦念師父的。”

青華說這話無意是個玩笑，然而在看到長庭那面無表情的臉色時，青華卻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收了笑，尷尬的掩嘴咳了兩聲又道：“那個……你若忙不過來，我常讓她過去幫幫你就是。”

長庭卻好似沒聽到一樣，對天帝微微欠了個身，稱宮裡還有事，先告辭了。天帝自然趕緊允了，又派了一衆(zhòng)的仙使浩浩蕩蕩的將長庭送回了宮。

離開凌霄殿，唐小仙兒突然跪在青華面前行了一個大大的拜師禮恭敬道：“師父，徒兒當(dāng)年任性莽撞，害師父擔(dān)心。徒兒罪過，請師父懲罰。”

青華愣了一下，看著面前的唐小仙兒恍然覺得又回到了過去。其實(shí)碧婉離開他在天界不過二十天的功夫，在凡界卻已是經(jīng)歷過了一生，如今乍一看到唐小仙兒用碧婉的身份面對他，倒真覺得期間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青華扶起唐小仙兒，輕輕笑了笑：“不怪你，是師父當(dāng)日考慮不周，你英勇殺敵，遭此劫難，理應(yīng)嘉獎。只是……長庭那裡……”青華瞥了一眼唐小仙兒，看她面容平靜，又接著道：“師父知道你同他有段情緣，只是還不知道，你如今恢復(fù)記憶後，對他又是個怎麼念想，若是……”

“師父。”唐小仙兒打斷青華的話，認(rèn)真道：“徒兒並非仙胎，能得師父青眼收留已是莫大的榮幸，怎敢再生□□，誤了師父對徒兒的栽培之恩。”

“咳……”青華掩嘴咳了一下：“話是這麼說不假，不過師父也沒有那麼不通情達(dá)理固守天規(guī)，何況天規(guī)管的是仙，長庭他若真想娶你還是……”

“師父。”唐小仙兒輕輕的深吸一口氣又道：“徒兒知道，只是正如師父所說，徒兒同師父還有這幾百年的情分在，現(xiàn)下徒兒更看重的，還是修行。”

青華挑眉斜睨了一眼唐小仙兒，這性子，這說話的語氣，已然是碧婉的樣子，只是……同他前幾次見到的她，未免差的多了一些。還是說……其實(shí)唐小仙兒……纔是碧婉的本性。

青華俯身扶起唐小仙兒笑了笑：“既如此，那你就早些時候搬來青華宮吧，你的師兄弟們也都很想念你，正好與他們敘敘舊。”

唐小仙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輕應(yīng)了一聲。青華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長庭那邊……你也要處理好，依師父看，他怕是真的對你動了情。”青華嘆了口氣：“長庭我是知道的，性子一直清冷的很，難得這萬年冰山化了個角，哎，你……可千萬要處理好啊……”

唐小仙抿了抿脣，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

玉清宮。

長庭站在大殿前，神色嚴(yán)肅的靜靜注視著玉清宮的大門。白璃案使站在一側(cè)，看著今日不大對勁的帝君，也不敢開口詢問半個字。

唐小仙兒前腳剛踏進(jìn)玉清宮，擡頭就看見了遠(yuǎn)處玉階之上的那一抹藍(lán)色身影。心裡緊了一下，唐小仙兒皺皺眉，硬著頭皮迎上了長庭的視線。

雖然相隔甚遠(yuǎn)，卻依然能感覺到其中的絲絲寒意。

好不容易走到他面前，唐小仙兒咬著脣，想對他笑一下，卻是半天都擠不出一個笑來。

“白璃，你退下。”長庭皺著眉，突然吩咐道。

白璃愣了一下，輕輕回了一聲：“是。”便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大殿。

“說罷。是爲(wèi)了什麼？”長庭盯著唐小仙兒，雖然還是皺著眉，但眼中神色已然緩和了許多。

“什……什麼……”唐小仙兒負(fù)手站著，半垂著眼眸，視線瞥向了大殿一側(cè)的一根柱腳。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一定很心虛。

長庭曾經(jīng)同她說過，她在凡界騙他走時演的那些小把戲他都知道，所以，她不確定自己這次還能瞞過他。

“不要再裝了。唐小仙兒，你騙不過我的眼睛。”長庭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道：“不要說是爲(wèi)了什麼修行。”

又上前一步，道：“也不要說是記起了什麼師徒情分。”

再上前一步。長庭站到唐小仙兒面前，擡手托住她的下巴輕輕挑起，目光是看穿一切的凌冽：“更不要說是爲(wèi)了我好，不想連累我之類的話。唐小仙兒，你知道，我是怎樣對你的。”

唐小仙兒突然覺得呼吸一滯。卻在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時，心裡突然釋然了。

她終於笑了出來，隨性而淡然的輕輕撥開他的手：“你方纔說了三個不要。不要，也不要，更不要，比較下來，貌似第一個你更能接受一些，那我就選第一個好了。長庭，我是爲(wèi)了修行。”

“你……”

“長庭。”唐小仙兒突然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輕聲道：“冥界，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xiàn)在。就在今天天帝招我過去之前，我突然想起了過去全部的事情。長庭，還記得你當(dāng)時在凡界想起過去事情的時候，即便知道我在騙你不還是回去先處理一些事務(wù)了嗎？我也一樣，過去的記憶現(xiàn)在全部涌進(jìn)了腦海裡，我需要點(diǎn)時間去消化，也需要點(diǎn)時間去處理下過去的事情。所以，給我點(diǎn)時間，好不好。”

長庭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擡手將唐小仙兒更緊的擁進(jìn)自己的懷裡：“你要多少時間，我都可以給你。我只是有些生氣，你需要處理的這些事，爲(wèi)什麼不讓我?guī)湍恪！?

唐小仙兒身子一僵，心裡突然疼了一下，然後輕輕從長庭懷裡掙脫：“都是些小事。我一個人能辦妥。”說罷，唐小仙兒有些侷促的轉(zhuǎn)過身：“那個……我去收拾下東西，可能今天就去師父那裡了。”

“唐小仙兒。”長庭眉頭緊了緊：“你若不說清楚，我不會輕易留你在天界。”

唐小仙兒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大殿。

長庭眸中閃過一絲失落，繼而又多了一份心疼。

今日先回來的時候就聽白璃說了她在練劍時走火入魔的事。若是沒有心魔，怎會如此。

長庭默了一會兒，喚來白璃：“去查清她的身世，一點(diǎn)一滴都不要漏過。”頓了一下，又道：“還有……她同那個陸離的關(guān)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