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手伸過來。
小小的手在夜裡發出不尋常的光——青色的,略顯黯淡的涼意。
他的手腳完全沒有知覺,身體好像在沼澤裡一樣,越是掙扎越是下陷。他的身體被一種不明液體所覆蓋,輕輕的,涼涼的,略帶粘稠的溼潤,他的喉嚨被堵住,用力的呼吸,卻不能用力的喊,每一個想要吐出的音節被生生的嚥了回去。動不了,說不出的他,眼看著那隻孩子的手從牀底伸出來。
那隻散發著慘淡光芒的小手在牀沿摸索,從右到左,再從左到右。
他用力的睜著眼睛,彷彿要把眼珠擠出來。
耳朵依稀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笑的那麼天真,那麼無邪。
他只感到涼意如水一波一波的襲來,頭皮發緊,從後腦延至後背,全是冰涼的麻木感。腦子裡空空的,無法思考,只知道用力的看著那隻手。
手越來越近,他拼命的把頭向後仰,卻根本動不了。
“嘻嘻!”手突然停住,卻是一陣讓人崩潰的笑聲。
他幾乎恐懼的腦袋炸開了。
一個女人從牀底坐起正抱著一個孩子……
“啊!”一聲尖叫把整棟別墅的燈都振亮了。
“老公!怎麼了?”尹清婉打開燈,手撫著顏銀的背。
顏銀面無血色,全身是汗,他勉強對自己的妻子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麼,惡夢而已。”
“夢到什麼了?”
“夢見,你死纏爛打要我親你。”顏銀不想她擔心,戲謔的回答道。
“哈哈。”尹清婉摟著他的脖子,輕聲的說:“討厭,我有這麼讓人害怕麼?”
“是,是,是,你不讓人害怕,好了吧?”顏銀把她輕放在牀上,柔聲說:“我去抽根菸,你先睡。”
“恩。”尹清婉乖巧的回答。
伸手關了燈,顏銀只披了件外衣就去了客廳。
他無力的做在沙發上,突然想起夢裡那張牀,於是用力的坐下,把自己陷在沙發裡面。
呆坐了半天,纔想起煙的事。左手就往口袋裡摸,但摸了半天也摸不到煙,他又換了右邊口袋,再摸了胸口的口袋……
他在衣服上找遍了也找不到煙。
他突然覺得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他猛地把衣服脫下來坐在地上——“砰”的一聲悶響。
他莫名煩躁。
這時卻看見煙,整齊的放在茶幾上。
他胸中的支撐好像被拿掉一樣,只能頹然的摔回沙發上,像一灘泥。只能不知所措的拿著煙和火機。
這是第幾次,又做到這個夢?
爲什麼這三個月如此頻繁地夢見她們?在他以爲已經可以開始新生活的時候。
他快要被折磨得瘋掉。
他看了看熟睡的尹清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在這個家生活的很好,我不想它被破壞掉。
——二——
“部長,部長,”秘書小王抱了一堆文件搬到他桌上。
“啊,什麼事?”公司裡的顏銀保持著魂不守舍的狀態。
“部長,雖然昨晚很累,但也不能這樣啊!”小王笑得很意味深長。
“你個兔崽子!”顏銀操起文件夾就給了他一下子,小王笑著躲開了。
“頭,到底怎麼了?”另一個同事也走了進來,“看你氣色實在不好,像被鬼纏身了一樣,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顏銀瞳孔緊縮。
“真的沒什麼,”顏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只是最近有點累,忙自己的去吧。”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顏銀卻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裡一支一支的吸菸。
——三——
惡夢不斷。
夢中,大片大片灰暗的色彩鋪天蓋地,每一次的地點也些微不同。
或者在河邊,或者在沼澤,或者在高草叢生的田野,甚至,在棺材裡。
空氣凝重無比,好像含著大地的壓力。
無法行動,無法出聲,無法思考。
但,總會看見那孩子的一部分,小小的,手腳,頭,微開的眼,肚臍,小小的,恐怖至極。
甚至有一次,被那隻手摸到。
冰冷刺骨,彷彿恨了很久,他恨他,他知道。
然後每個惡夢的結局,都是那個女人抱起了孩子。
從此以後,晚上是無邊的惡夢,白天,是無盡的恐懼。
他身心俱疲。
每當別人問他怎麼了,他只回答累了,而尹清婉的擔心也愈發明顯。
今天,她在外面諮詢了幾位專家,決定跟他開誠佈公的談談。
“老公,你...”尹清婉剛一開口,又不知該說什麼,看著對面的空沙發,不知該怎麼練習開口。
她不是不知道,周遙那件事給了顏銀多大的打擊,好不容易說服他搬到葉城,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她實在是不願輕易提及那些灰色的往事,也許不是那件事呢?畢竟都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唉,算了吧。尹清婉依在沙發上,勞累的她很快犯起了困。在她完全睡著之前,她似乎聽到什麼聲音,一種有節奏的,類似心跳的聲音,一聲一聲,輕輕擊打她的耳膜。
噩夢來臨前的小預告,是漫不經心的的瑣事。
——四——
“happy birthday!”
“啊?”
剛一進門就因看見黑暗中的燭光而感到不解的尹清婉怔了怔,咦?我的生日不是下月嗎?
“但,我們結婚是今天啊!笨蛋!”顏銀抱著她,然後紳士的幫她拉開座位,尹清婉看著桌上的蛋糕,幸福的掉下淚來。
顏銀把菜一道一道的端出來,然後放上一瓶紅酒,吻著她的手說:“結婚一週年快樂!”
尹清婉搖了搖手中的紅酒,對顏銀說:“親愛的,要是我們有個孩子該多好啊!”
顏銀不置可否的笑了下。
尹清婉從包裡拿出張薄紙遞給他,眼裡滿是討寵的神情。
顏銀的笑僵住了,然後,呆在那裡。
尹清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心翼翼的不敢說話,他怎麼突然這麼不高興了?好像那張驗孕報告單是什麼死亡通知一樣。
他的臉色恐怖得可怕,握著筷子的手青筋暴露,彷彿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爲什麼知道自己懷孕了他會這麼不高興?
自己傷害到他了?
可那是他的孩子呀!
尹清婉什麼也不敢說,低著頭小心的哭著,她不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