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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兄弟重逢

當容若他們討論殺手時,那黑衣殺手正在暗夜中,明月下,飛身疾馳。夜風襲來,卻叫他因驚懼過度而亂作一團的心,更加混亂起來。

剛纔一場刺殺,幾番爭鬥,最後他飛躍而去。看似是他逼退了強敵,從容而退,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就是他自己深受打擊,倉惶逃竄。

那個白衣人,每喝出一聲,都是當時他全身最大的弱點,真氣最薄弱之處。

只聽那人一聲喝,就叫人生起若不退避,任他照那處破綻攻來,必死無疑的感覺。

他生性堅韌,遇挫更強,不但不避,反而變招再攻,明明每一招使出都是一生武學的精華,明明每一式攻出都已竭盡了心智,自己心中估算也是天衣無縫,偏那人卻似連看都不用看一眼,就可以叫出連他自己事先都不曾發覺的破綻。

卻叫他一聽之下,心神震撼,明明千般不願,氣機、心魂卻已在那四聲斷喝之中,爲人所制,一退再退,若再不當機立斷,即刻退走,只怕不用那人動一根手指,自己已經要敗伏在地,再無鬥志了。

縱此時逃出險境,月下疾馳,卻猶覺背上冷氣颼颼,那樣強大到不可思議,無法撼動的力量,也許只是不屑擒他,否則豈能容他這樣輕易逃走?

越想越是身心冰冷,甚至連領口處,都不斷有涼氣灌進來。

他一聲不吭,放足疾馳,手中劍勢如電,自下而上,向後一撩。

一劍掠空,他身形不停,反手向後連斬十八劍,每一劍都迅若雷電,角度奇詭,可每一劍都斬在空氣中。唯有頸部不斷吹下來的涼氣,越來越冷。

黑衣人大喝一聲,決然回頭,正看見一劍經天,如日行長空,月照空山,雲吞山巒,海納百川,竟然正對著他咽喉刺過來。

黑衣人右手一振,月輝軟劍抖得筆直,在月下散發著月一般的寒輝,飛快迎上去。

雙劍交擊三次,第一次交鋒,軟劍一蕩,竟幾乎沒有擋住對面的劍勢,黑衣人急忙回劍自救,對面長劍已侵入近身處半尺。

他迅速反腕上撩,月輝光華四射,絕世寶劍,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拿在此等高手掌中,更加如虎添翼。

對面一劍展開,看似一次與月輝相擊,實則分十三次,把劍敲在月輝劍背上。因爲速度太快,運力太巧,十三次兵刃相擊聲,乍聽來,竟只有一聲。

一聲劍擊之後,月輝黯淡,寶劍斷鋒,迎面劍勢仍指咽喉。

黑衣人臨危不亂,手中斷劍貼於腕上,反手架在喉頭。

第三次交擊,劍尖刺中劍柄。

黑衣人的深厚內力立刻如潮水般沿著劍鋒襲去,誰知卻被一種至柔之力一接一蕩,竟又反襲自身。

黑衣人悶哼一聲,手中劍柄碎爲木屑,右手不自覺發出一陣輕顫,身子被自己的力量震得遠遠跌退,脣角溢出鮮血。

待得站穩之時,劍尖已經指住喉頭,劍鋒森冷,令得他咽喉處肌膚生寒,劍鋒冰冷,映出他蒼白如紙的臉與脣邊鮮紅的血。

一切彷彿剛纔的情形重演,同樣突施進擊,同樣直攻咽喉,容若等四個人都攔不住他一桿槍,而今他竭盡心力,也擋不住這一把上天入地,無痕可尋的利劍。

劍意冷冷,指定咽喉,持劍的人靜立月下,容華更勝明月,赫然正是董嫣然。

她一路暗中尾隨容若,雖也見了些小兇險,但容若大多可以應付過來,便也不加干涉。

唯有今夜,這黑衣人的一槍幾乎要了容若性命,此人武功奇高,令她不敢輕視,所以當機立斷,出手制住他,這才沉聲問:“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暗算容公子?”

黑衣人面色慘然,望了望制住自己的長劍,再看看這容貌與武功同樣絕世的女子,一語不發。

董嫣然輕輕一嘆,美目凝注他,柔聲問:“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暗算容公子?”

同樣的問句,此刻問來,卻是輕柔婉轉,叫人不忍拒絕。黑衣人微微一震,擡頭望去,正望見一雙清明妙目中,只覺三千春水,滿天春風,都化做那明眸中的漣漪,徐徐散去,卻叫人的心魂也都跟著散去,再也移不開目光。

耳旁再聽到同樣一句問話,第三次響起:“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暗算容公子?”

聽來已輕柔入心,溫柔入骨,叫人如何能抗拒。

黑衣人的目光已深鎖在董嫣然的明眸裡,再也移不開,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我,我是……”

他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眼中有著深深的掙扎,身體緊緊繃住,偏偏嘴卻像不受意識控制一樣說了出來:“我是日月堂的人,奉命……啊!”

這句話說到一半,他猛然往前一撲,長劍自他喉頭穿過,血順著劍身滴落下來,他的眼睛卻仍是呆呆望著董嫣然,喉嚨因爲受了傷無法再說話,只是不停開合,發出咯咯的聲音,鮮血還不斷地溢出來。

這樣淒厲的瀕死之狀,讓董嫣然眉峰微皺,抽劍後退。至此,她眸中那奇異的力量才消散,那黑衣人才失去劍上之力,砰然倒下,再也沒有動彈。

董嫣然獨立良久,方纔輕輕一嘆,垂首看劍上鮮血已然流盡,仍舊明若秋水,輝奪日月,反手便要歸鞘,卻聽身後也有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一種冰涼的氣息,對著後頸處吹下來。

董嫣然渾身一凜,復又放鬆,漫聲道:“閣下一路跟隨,終於肯現身了嗎?”

身後傳來淡淡笑語,卻又飄忽得讓人辨不清方位:“你怎麼不學那人,一劍往身後斬來?”

“我一路上隱隱都感覺有人暗中緊隨,數次出手試探,俱都無功而返,閣下武功遠在我之上,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好,果然聰明果決得很,不負你師門厚望。”聲音忽然清明起來。

董嫣然微微皺眉,徐徐轉身。

果然這次那神秘人物沒有再隱身閃避,一襲雪衣,在月光下,顯得人如冰雪,劍若冰雪。

就在她回身之後,那人展眉一笑,如烈陽融冰,春風化雪,一道讓天地失色的光芒,即時在他掌中綻放。

劍光輝煌而迅急,劍氣肅殺而冷冽,劍勢沉嚴而霸道,如驚虹閃電,似列缺霹靂,仿丘巒崩摧。只是一劍,再無變化後著,但這一劍之威,足以令天地失色。

若是旁人,在這一劍之下,連心魂都要震散,更遑論反擊退避。但董嫣然居然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同樣擡手,一劍揮出。

她不躲,因被如此可怕的劍氣鎖定,越是一心閃躲,便只能讓對方氣機順勢而漲,自尋死路。她不架,因爲這一劍之威,已經無可抵禦。她只是半步不退,寸步不讓地反擊回去,死中求活,敗中覓勝,於此九死一生之際,她的眸子,仍舊清明沉靜,如月下湖水。

劍光迎劍光而上,劍光破劍光而入。

明明是避開對方劍勢,施以反擊的一劍,卻終是和那看似簡單一劍劈來,卻在不斷髮出微妙至不可察覺變化的長劍碰到了一起。

劍身斷,長劍順勢而入。

劍鍔裂,長劍乘勢而進。

劍柄碎,長劍把漫天碎屑催做飛灰,一劍指向咽喉。

虎口裂開,那纖美如玉的手一片鮮血,似是有人狠心地把天地間最美的造化肆意摧殘,而劍光卻連頓也沒有頓一下,靜靜貼到了董嫣然咽喉之上。

一劍之下,大局已定,完完全全是驚濤駭浪,吞吐天地的打法,野蠻,狂放,絲毫不曾憐香惜玉。

正所謂,技高一籌,束手束腳,似正爲今夜而設。

同樣一招指喉,黑衣人一槍既出,容若等四人聯手都不能破。董嫣然對黑衣人出劍,任他出盡全力,亦不能擋。同樣雪衣人一劍既出,董嫣然縱施盡渾身解數,也同樣一招被制。

唯一不同的是,直至最後,董嫣然美麗的臉上,也沒有現出太多的驚奇懼怕,平靜得好像擱在她咽喉上的不是催命神劍,倒似柳葉花枝一般。

雪衣人面對這等傾國傾城的絕色,看自己的長劍上反映出她清美容光,同樣神色不改,也好像面前美人,只如木石。

“如此美人,如此紅顏,若死於此時此地,豈非天地間一樁大憾事。”

“有生必有死,美麗也罷,平凡也罷,生命從來平等,天地看世間萬物,又何嘗去在意它的美醜。我生固欣喜,我死又何懼,焉知死亡開始的,不是另一個神奇旅程。你武功本來就在我之上,敗於你手,也是理所當然,被你所殺,亦算不得意外。剛纔我已盡力一搏,縱然落敗,卻已無悔,生生死死,何足掛齒。”

“輕淡生死,笑看浮雲,卻能體悟大道,難怪你師門之中,屢出英才。”

雪衣人悠然收劍,意態從容,好像剛纔根本不曾一劍判生死,只不過是輕輕伸手拂去美人身上一片落葉一般。

董嫣然明麗的眸子裡,第一次流轉淡淡疑惑:“你爲什麼……”

“我想你可能把我猜做別的什麼人了?你錯了,你若以爲,天下間,只有那些人才能一看你出手,就猜出你的師承,便真是輕看了天下英豪。我不殺你,倒也不是存了什麼好意,只是你的武功足以與我一戰,缺的只是歷練而已,我不願未來失去一個好對手。”

雪衣人一拍長劍:“我的劍,已寂寞多年,總要尋幾個配得上的敵手。”

董嫣然露出明悟的表情:“你不是一路跟蹤我,你跟蹤的是蕭性德。”

雪衣人微笑:“果然冰雪聰明,不錯,我一直暗中跟蹤他,有幾次甚至故意露出破綻,偏偏他好像無知無覺一般。這一路上,倒也屢歷些爭殺,他也一次都沒有出過手,剛纔,他那主子差點兒死在別人槍下,他居然還只是動動嘴,我就不信等不到他出手的時候。原本我也不想現身在你面前,只是剛纔看你出劍,不免心喜技癢,終是露了形跡。董姑娘,你的師門超於世外,所學武功更是精妙絕倫,既已技成歸家,想來成就已然超塵拔俗。只是你從未走過江湖,更沒有受過生死之險,刻骨之難,沒有真正的磨練煎熬,縱是絕世之藝,終也難以大成。去真正面對這個世界吧!用你的力量去對抗一切,不出三年,你必會有全新的成就,也許十年之內,你我便可放手一戰了。”

他的眸中流露出熱切的光芒,不是爲著美人,只是因著劍。悠然說完這一番話,他竟是毫不留戀,轉身便去。

雪衣人走出幾步,卻又頓足,沒有回頭,只淡然道:“還有一點,小心那個小皇帝的安危吧!這個人不是日月堂的刺客,恐怕另有來頭。”

“不是?”

“我說過,你武功智謀都是上上之選,只是太欠歷練,經驗不足。你師門的‘止水清瞳’的確有讓人在心魂失守下回答一切提問的力量,可是,不要忘了,這個人武功雖不及你我,卻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怎會如此容易就範?爲什麼說出身分後要撲向你的劍尖?

是他的內力深厚,在苦苦支撐,是他的意志堅韌,不肯屈服,但他又確實知道,再繼續下去,必會心神失守,把一切都告訴你,所以他一方面說出假話誤導你,一方面在自己失控說出真話之前,自戮於你的劍下,如此高手,竟能隨時效死,可見背後掌控他的勢力有多麼強大可怕。你以後多多小心了。“

董嫣然肅容正色:“多謝先生指教,嫣然銘感於心。”

“如此聽教聽話,倒也難得。”雪衣人長笑一聲:“用你的眼睛,好好看這世界;用你的腳,去走你的路;用你的劍,破開一切荊棘迷障,相信有一天,你會是我難得的好對手。”

他笑聲穿雲,雪衣飄然,漸行漸遠,獨留董嫣然倩影孤離,靜靜站在明月下。

大清早,逸園就被人敲開了大門。

沒有遞名帖,只有來客長笑著報出來的名號。

“請通報貴主人,蕭遙攜妻拜訪。”

容若聞訊,與楚韻如一起迎了出來,卻見大門外,蕭遙依舊是一身半舊寬大藍衫,散發披肩,有趣的是,他居然拿根樹枝背在肩上,樹枝的另一頭掛的是七八個酒罈子。

蕭遙遠遠見了容若,笑道:“區區寒士,沒有上門薄禮,只好拿家中幾罈子老酒來見人,公子莫要見怪。”

容若笑道:“蕭兄雅士高人,特立獨行,真是讓人心折。”嘴上說著客套話,眼睛卻不由望著蕭遙身邊的人。

那人一身青色儒衫,衣襟飄飄,明明是男子裝束,那姿容,那眼神,卻又偏偏是個女子。衣衫因爲略略寬鬆,顯得人有一種飄然之氣,右手執著一冊書,擡眸一笑,既有女子的輕柔,又有男兒的灑脫。

蕭遙笑道:“這是拙荊蕓娘。”

蕓娘一甩袖子,略一欠身,算做施禮,輕輕一笑,有著十五六少女的天真爛漫,二十三四少婦的柔婉多姿,又有著三十一二女子的嫵媚風流。

容若與楚韻如都不覺相視一笑,這一對夫妻可真是怪人。

到新認識的朋友家第一回做客,一個不修邊幅,不整衣理髮,另一個乾脆穿著男裝,就這麼瀟瀟灑灑,悠悠遊遊地來了。

偏他們越是這樣特立獨行,越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讓人想要親近。

四人在大門前見過了禮,容若正要請他們進來,就聽得身後有人冷笑:

“不錯啊!客來如雲,天天有人上門巴結。”

容若嘆口氣,回過頭,衝那向著大門漸行漸近的蕭遠說:“三哥,你也很不錯啊!每天一大早就要出去花天酒地……”

他下面本還有幾句譏諷之詞,卻忽然間頓住沒說出來。因爲正大步走來的蕭遠腳步猛然一頓,臉上流露出極詭異的表情,直直盯著容若身後。

容若本能地回過頭,卻看見身後的蕭遙,表情也異常古怪,正木然與蕭遠對視。

良久,蕭遠才步步走近,死死盯著蕭遙半天,忽的詭異一笑,竟然掀衣拜倒,對著蕭遙行了一個極鄭重的大禮:“三弟拜見二哥。”

古代禮法森然,兄弟在很正式的場合,彼此行鄭重的家禮,也是有的。只是這禮由蕭遠行出來,這話由蕭遠說出來,真個嚇得容若幾乎沒直接跳起來,伸出手,一會兒指指蕭遠,一會兒指指蕭遙,嘴巴張開又合上,卻是說不出話來。

蕭遠不理容若的傻樣子,一拜之後,復又站起,面色冰冷,望著蕭遙道:

“我既已行過家禮,你也不至於忘了國禮吧?”

蕭遙微微苦笑,卻又隨即釋然,果然也屈膝一跪。

容若從沒見一個人,連下跪都跪得這麼瀟灑。

“草民蕭遙,拜見誠王爺。”蕭遙語畢,深深叩首。

家禮弟對兄,只須跪下,國禮百姓對王爺,卻必要磕頭的。很難想像那不羈的蕭遙會是個守法依禮,對權貴磕頭的人。

可是蕭遙磕過頭,站起來,卻依舊灑脫得好像剛纔不過是屈膝拂去地上的落葉一般。這般人物,外在的折辱,對他來說,好像根本沒有意義。

容若還在目瞪口呆,身旁卻聽到楚韻如夢囈般的聲音:“你們是越王蕭離和司馬蕓娘?”

容若側首,正看見楚韻如滿眼的熱切、崇拜、激盪、羨慕,正怔怔地望著蕭遙與蕓娘。

蕭遙同樣神色異樣地望著容若:“你叫他三哥,你的長相也真是眼熟,莫非你是……”

蕭遠冷然道:“還能是誰,你當年走的時候,他還是個不懂事的無知小孩,現在長大了,你就不認得了嗎?”

蕓娘在這個時候低聲地笑:“真是熱鬧得很啊!”

幾個聲音一連串響起來,容若此時只覺頭昏腦脹,連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答他的人是楚韻如:“當年越王離京時,你我都年幼,只是這些年越王的故事,傳遍京都,尤其在閨閣之中,倍受推崇。越王蕭離是所有女子夢中的嚮往,而司馬蕓娘卻是天下女兒羨慕的對象。”楚韻如嗔道:“你縱不知當年的故事,也不該忘了,除了大哥、三哥之外,你還應該有位二哥纔是。”

容若干笑,拱手作揖:“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快些告訴我吧!”

越王蕭離,是王室的異數,也是王室的一個傳奇。

他是先帝極寵愛的淑妃所出,出生時淑妃難產而死,先帝因此對蕭離更加憐愛呵護,對其他兒子多嚴格管束,待他卻素來縱容,養成了蕭離放縱不羈的性子。

他生於帝王家,卻全然不似王室人。他感興趣的不是權力,不是名分,反而是天上雲彩的形狀,雨後彩虹的顏色。

他不喜歡上朝,卻喜歡觀雲,他不喜歡問政,卻喜歡看水。

他愛在大雨來的時候倚在芭蕉樹下,看雨滴怎樣流過葉子。他愛在秋風起的日子呆立風口,看秋風如何拂過樹梢。

與其整天在朝堂上吵得天昏地暗,先天下之憂而憂,他更愛在風中端一盞菊花釀成的好酒,把酒臨風。

先帝逝世之後,蕭逸打下大楚國萬里山河,獨攬大權,其他王族子弟憤憤不平,他卻更加放縱肆意,鎮日悠遊胡鬧,看花賞月,寫詩做詞,遊賞風月,出入青樓。

天還不亮的時候,朝臣們聚於午門,當朝越王爺卻在霜露沾衣的時分,懶洋洋在某一座青樓繡房中醒來。

夜色濃重,京中的重要人物們,爲名爲利,爲權爲勢,到處忙碌,四處鑽營,蕭離卻在晚霞披肩之時,擠到賭館酒肆,肆意逍遙。

這樣放縱任性的他,是王室中的異類,卻也因此從來沒有敵人。王家子弟,若要安逸,要麼精明強大如蕭逸,要麼就無爲懶散如蕭離,因爲在別人眼中太沒用,反而不會受敵視傷害,沒有人害他,沒有人管他,他就更加胡作非爲起來。

他才華蓋世,雖然不用於正途,卻自有旁人不及之處。

蕭逸入京第一年,全國大考,會試的頭名狀元居然失了蹤,最後細細查去,才知是越王爺閒了沒事,冒名跑到科場裡考著玩,誰知考出了個狀元,自然丟開不管。

氣得蕭逸把他狠狠罵一頓,關了兩個月,罰去整整一年的王俸。

兩月期滿,得回自由的蕭離更似要把被困的鬱悶全補償回來一般,沒日沒夜地在外頭玩,只是總算不敢再刺激蕭逸,沒用本來身分,化名爲“聞琴公子”,四處嬉戲,賞美景,擁美人,品美酒,聆美樂,不亦樂乎。

年少時曾紅極一時,年歲漸長容色衰的三十老妓柳如在青樓被舊情人侮辱,傷心幾欲跳樓,被聞琴公子所救,公子親自作詞譜曲,令柳如手執琵琶四處彈唱,一曲琵琶,竟讓這門前早已冷落的女子,重又在京城紅了三年。

名妓林清波,琴棋書畫皆稱絕,朝中權貴盡垂涎,公子千金一擲贖美人,得罪七八個當朝重臣,爲的不是金屋藏嬌,只是想成全一個一面之緣,一詩相交的友人,重新得回多年前青梅竹馬的戀人。

在一個深秋的夜晚,公子攜妓泛舟,以荷葉爲杯,山水爲餚,飲酒看美,醉意濃時,揮筆寫下“五都賦”。文章華美,字句清奇,一時傳遍楚京,弄得京師紙貴,也傳到千里之外,江洲城中的一位奇女子手中。

司馬蕓娘出身不過是一商賈之門,父親因要附庸風雅,所以請人教獨生女兒詩詞文章。

誰知司馬蕓娘天生聰慧,一點就通,一學便精,短短三年,換了十幾個先生,竟再也沒有人自恃有能力做她的老師。

旁的女子學文章也不過是閨閣中的點綴,她卻愛肆意揮灑,與男子品詩鬥文,絕無拘束,不過半年之間,竟是名滿江州。江州的才子名士,若不能與司馬蕓娘一敘,在人前都擡不起頭來。

後來司馬蕓娘父母因病故去,留下偌大家財,足夠她一生開銷。司馬蕓娘向來無心謀利,索性把生意都轉讓給他人去做,自己廣開家門,結交天下才士,詩酒風流,品評文章。

司馬家的大門永遠賓客如雲,座中客常在,樽內酒常滿。或琴或簫,或吟或嘯,各種聲音都常常在司馬宅內迴盪。

世人對司馬蕓孃的評價紛紜,有人說她才慧出衆,有人說她放蕩,有人說她行爲不檢,有人說她特立獨行,或誇或罵,或褒或貶,她一概只當清風www.Qingfo.Cc過耳,自行其道。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部五都賦,心中記住了一個據說叫聞琴公子的人,即時神往,生出結交之意。她是個想做便做之人,當時便收拾行裝,前往京城。

漫漫三千里,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只爲對文章的熱愛,竟也一路行來。聽說聞琴公子愛出入青樓,她竟然也委身於青樓,賣藝不賣身,不出一月,她的才名美名,傳揚於京城,果然等來了慕名而至的聞琴公子。

他與她的第一次相會,被傳成各種不同的版本,在坊間流傳。

有人說他們一見鍾情,有人說他們一夜風流,更多的人卻只說他們談了一夜琴,爭了一夜詩。

自那以後,司馬蕓娘就離開了青樓,用回本名,在京城買地開了一處書館,立時滿城名士慕名而至。

聞琴公子依舊南樓鶯鶯北樓燕,衣襟常帶脂粉香。司馬蕓娘依舊愛男裝灑脫,混跡於名士才子之中,爭詩論詞,鬥文比琴。

可是,不管如何風流肆意,聞琴公子每日必至蕓娘書館。不管如何賓客盈門,每天總有一段時間,司馬蕓娘閉門謝客,掃榻靜待。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半年,楚鳳儀把蕭離招進宮,談到他年歲已長,問他屬意楚家哪位小姐。

蕭離卻只說,此生非蕓娘不娶。

一開始,誰也沒把他的話當真。蕭楚聯姻是祖訓,蕭家男子縱心有所屬,只要娶了楚家女過門,另納妾室便是。

可是楚鳳儀才一提納妾之事,蕭離當即變色,聲言漫說婢妾,除了蕓娘,他絕不會再娶第二個女子。

楚鳳儀還要再勸,蕭離卻毫不給這位皇太后面子,拂袖而去。

次日,蕭離把他的一半封地、爵祿,彙編成冊,獻入宮中。他自己白衣負杖,以王爺之尊,在長街之上,三步一拜,一路拜至太廟,到達太廟時,他額頭、雙手、雙膝,全都磨得鮮血淋漓。

太廟之旁,卻早已跪了一個身影,倩影纖纖,明眸婉麗,竟是司馬蕓娘,聞訊先他一步到了。

二人相視一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跪在了一起。連跪了七日七夜,其間怒雨狂風,衣發皆溼,顫抖的身體靠在一起,用彼此的體溫取暖。高空烈陽,無情烘烤,嘴脣乾燥得裂開流血,他們相視的眼神卻依然溫柔。

最後,蕭離終於成了蕭家第一個付出慘痛代價,打破先祖遺訓,可以娶非楚氏女爲正妃的男子。

楚鳳儀召見司馬蕓娘,對她說起王妃的規矩,從此之後,她再不能肆意風流於詩畫中,再不能廣開大門迎賓客,再不能在男子之間爭才名,再不能詩詞文章愧鬚眉。她要做楚國的王妃,她要守禮守法遵閨訓,她不能讓楚國的王室丟臉。

司馬蕓娘默然良久,出宮後揮劍斬下烏黑長髮,令人送給蕭離,自己一人悄悄離京。

她是司馬蕓娘,愛詩愛畫愛文章,愛琴愛簫愛詞曲,沒有了那些風流奇麗名士氣,就不是司馬蕓娘。她願爲蕭離一生不嫁,願爲蕭離長跪不起,願爲蕭離九死一生,卻不能爲蕭離,不做她自己。

蕭離聞訊,同樣一語不發,令人把自己的王冠印符、封地爵冊全都送進宮中,一馬單騎追出京城,從此再沒有回來。

兩個月後,越王蕭離金冊除名,由王爺變爲了庶民,可是他的故事,卻長長久久在京城中傳唱,至今已有整整七年了。

聽完了這樣的故事,連容若也覺蕩氣迴腸,久久慨嘆。

同一時間,蕭遙也在一旁,聽蕭遠三言兩語把容若的事做了交待。

雖然蕭遠說的話肯定不夠客觀,但蕭遙多少也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太后大婚,皇帝私遊,這麼大的事,足夠把那些名儒重臣們刺激到當場暈過去,蕭遙卻僅僅只是挑了挑眉頭,然後笑著一拍容若的肩:“小弟,以往你在宮裡,我沒什麼機會與你親近,想不到,你是和我一樣荒唐任性之人。咱們今日重逢,必得一醉方休。”說著扯了容若便往裡走,倒似把這當成了他自己的家。

容若還是第一次面對明知他身分,卻這般毫無顧忌與他勾肩搭背之人,又喜愛蕭遙是性情中人,心中大喜,滿面是笑地同他進去。

司馬蕓娘笑著攜了楚韻如的手:“昨日聽蕭遙說起你的琴,我便嚮往了一晚,今兒一早就逼著他帶我來見你,今日可要好好爲我彈上幾曲纔是。”

她半句也不提楚韻如的身分,動作親熱又自然,也讓楚韻如從心底裡生出親近之意。

四個人前前後後往裡頭走了,獨留蕭遠站在大門前,冷冷盯著他們的背影,良久才冷哼一聲:“果然只有瘋子纔會喜歡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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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醫療病第四章 忽得奇援第九章 賭風盛行第七章 皇陵守孝第七章 皇陵守孝第四章 美人捨命第一章 破陣之計第八章 孰瘋孰醒第五章 制度人心第八章 神心人心第十章 驚世之舉第五章 重逢之喜第十章 玉靈小縣第一章 滿城混亂第五章 母子隔心第三章 慈母苦心第一章 鐵骨御史有關強橫暴虐的討論第八章 金刀奇緣人物介紹第四章 苦心若何爲官記二第一章 君王之道第十章 忽悟奇謀第四章 夫妻重會從程嬰到人權,到弱肉強食的爭論有關容若的爭論第一章 滿城混亂第八章 換俘之議第五章 一統天下第二章 去國別鄉第七章 身陷死境第六章 街頭救美第五章 一夜銷魂第七章 斷腸之痛有關小說情節不相連的原因第一章 濟州知府第二章 此生孤辰第二章 奇毒奇情第十章 處處危機第一章 帝王之交第七章 裙釵之戰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十一章 驚聞噩耗第二章 奇毒奇情第十章 處處危機第八章 重至逸園第五章 母子隔心第八章 奇術破陣第四章 漫漫長途第四章 陣前降敵番外篇 魏宮密事第十章 笑離京城有關蘇良趙儀的爭論第七章 花月良宵第六章 孤家寡人第八章 朦朧情誤第九章 風雨漸至第五章 美人鍾情第十章 納蘭垂死第二章 秦國改制第四章 生死之間第八章 雪衣寂然第三章 月影湖中第九章 風雨漸至第二章 鐵骨縣令第五章 重逢之喜第八章 故人再會第六章 祖孫密談第六章 誠王蕭遠第十章 決鬥之議第三章 慈母苦心第十章 笑離京城第二章 鐵骨縣令第十一章 驚聞噩耗第二章 飛雪之城第十章 驚世之舉第二章 去國別鄉第三章 惹事生非第二章 開市互貿第六章 重逢之時唐方樑襄甚至蕭峰大俠英雄論第八章 新人新規第一章 月落雁京第五章 烈焰真情第十章 兵臨城下第九章 笑對囹囫第三章 苦肉之計第五章 孰忠孰奸第二章 此生孤辰第四章 夫妻重會第三章 衝鋒陷陣第二章 死士死計第六章 城樓閱兵起始章 偶入幻境第九章 神秘人物第六章 祖孫密談第七章 正式攤牌第九章 此心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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