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班昭的心很亂。
她知道自己此次南下的目的,可忽然出現(xiàn)的白衣公子,讓她的心亂了。
倒也不是白衣公子很好看。
而是因爲(wèi)白衣公子自稱的那個名字:蟲達(dá)。
如果真是蟲達(dá),值得自己去拉攏!
那麼李汝魚呢?
就這樣放棄李汝魚?
雖然蟲達(dá)是一位人傑,但在大涼這片天下,也只是潛力無限,可李汝魚是當(dāng)今天子寵臣,又有個人間謫仙的恩師,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肉眼可見的天賦。
如何抉擇?
劉班昭覺得自己陷入一種矛盾之中。
此次南下,奉家族之命,雖然第一站是建康,但最終是要去臨安的,而且在臨走前,父親又得到消息,說龍門鏢局此次護(hù)鏢的人又混進(jìn)了兩個特殊的人。
原本自己的目標(biāo)是解郭和墨巨俠,當(dāng)父親知曉那兩個人後,立即改變主意。
要麼讓那少年死心塌地的喜歡上自己。
要麼……
可現(xiàn)在忽然冒出個白衣勝雪的蟲達(dá),蟲達(dá)其人,在李汝魚那位人間謫仙的夫子大河之劍天上來,掛落觀漁城時,身旁的捧劍丫鬟盧眉娘就評論過。
懷疑李汝魚家的夫子就是蟲達(dá)。
只不過後來那位夫子身份昭明,是大唐仙人李青蓮,而非大漢劍聖蟲達(dá)。
那麼,這個白衣公子真的是蟲達(dá)?
又或者說,他和蟲達(dá)和關(guān)聯(lián)?
不論怎樣,劉班昭覺得都應(yīng)該試一下,畢竟多一條選擇對自己而言,未來就不會太過淒涼。
想到這裡,劉班昭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自己終究只是家族的一枚棋子。
然而世間俊才何其多,自己也只有一人,劉族之中也再沒有劉楚之流的豔女,想來也是諷刺,堂堂的劉族,北方最大門閥之一,竟然需要女子春色來週轉(zhuǎn)形勢。
相對於劉班昭的沉默,馬車裡另外一位女子,捧劍丫鬟盧眉娘則要淡然的多。
她的心思依然在阿牧身上。
從見到阿牧的第一眼,盧眉娘就感受到明確的威脅,至於原因,她也說不上來,只能歸根到女人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上。
有了這個小插曲後,繼續(xù)南下的路上,解郭終於找到了話說,一路上便顯得那麼寂寞。
畢竟開封府到穎昌府是兩大府城,轄境相交,這些年岳家坐鎮(zhèn)北方,膽兒再肥的蟊賊也不敢在這兩座山之間的荒僻地方佔(zhàn)山爲(wèi)王。
嶽平川不允許,嶽單當(dāng)然也不會允許這樣的存在。
過了穎昌府,那就天高皇帝遠(yuǎn),亂了許多。
解郭話多。
一路上都在和趕馬的老鏢師絮絮叨叨,李汝魚聽了個大概。
相對於解郭,反倒更在意老鏢師。
老鏢師的出身已經(jīng)無人知曉,只知道他少年時曾是一位遊俠兒,後來遊歷到開封定居,進(jìn)入大風(fēng)鏢局謀了個生計,這些年來也不曾有什麼驚豔軼事。
但從他的自吹自詡中,李汝魚發(fā)現(xiàn)了老鏢師曾經(jīng)做過的幾件事。
一件是少年遊俠時期,曾和年輕時候的兵部舊人徐曉嵐?fàn)帄Z過一位女子,兩人在臨安決戰(zhàn),轟動了大半個都城,適時順宗陛下還只是太子,也曾親自出宮前去觀戰(zhàn)。
至於結(jié)局麼,據(jù)說兩人都沒抱得美人歸,反而被當(dāng)今參知政事周妙書撿了便宜,那位美貌女子最終在給周妙書生第二個兒子時難產(chǎn)而死。
能和徐曉嵐一戰(zhàn)的人,會差麼?
第二件事,這位老鏢師言辭間無意提及,之所以會在壯年時期留在開封,是因爲(wèi)那時候恰好遇見及冠世襲罔替的嶽平川。
這當(dāng)中究竟有什麼貓膩不好說,但既然涉及到嶽平川,想來老鏢師絕非一般人物。
當(dāng)然,這是老鏢師的自吹,李汝魚不知道真實(shí)性如何。
但第三件事,卻是解郭也知道的真事:老鏢師在大風(fēng)鏢局愛上了總鏢頭的妹妹。適時有一個說法:北方雙仙子,王妃居深宮,紅線招鏢旗,皆可羞春笑。
和王妃蘇蘇併名的女子是大風(fēng)鏢局總鏢頭的妹妹薛紅線,亦是一位劍道遊俠。
只可惜看不上老鏢師。
那位女子如今依然在開封懸名三十三劍客圖,只不過受情所困,早不問世事。
開封到穎昌需三五日路程。
傍晚時分在一處叫黃鹿的小鎮(zhèn)落腳,一堆人在那個唯一的客棧裡圍著大桌子吃飯時,又陸續(xù)住進(jìn)了幾撥人,其中不乏掛劍的漢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怕這些人都居心叵測。
其中究竟有沒有相公王琨或者嶽單的人,誰也說不清楚。
飯後,解郭和墨巨俠以及老鏢師負(fù)責(zé)守護(hù)劉班昭,王五擦了擦嘴說去辦點(diǎn)事,出門後就不見了蹤影,李汝魚給阿牧使了個眼色,兩人出了客棧。
客棧裡,解郭抱劍看著吃飯都不肯鬆開那個大包裹的墨巨俠,搖頭嘆了口氣,望了一眼樓上,劉班昭的房間裡沒有異常,於是對老鏢師和墨巨俠說道:“那少年和那女俠是準(zhǔn)備落跑了?”
老鏢師呵呵一笑,“不會。”
解郭愣了下,“他們不就是想借咱們龍門鏢局的關(guān)係出開封城麼,爲(wèi)什麼還要一直跟著去穎昌府?”
老鏢師看破世事的哈哈大笑,“因爲(wèi)他們沒錢。”
解郭越發(fā)茫然,“這怎麼說?”
不善言辭的墨巨俠嘿了一聲,“下午時分,在一處小鎮(zhèn)休憩時,那個女子很明顯想吃冰糖葫蘆,可那少年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買。”
解郭恍然大悟,“感情他們這是要蹭吃蹭喝啊。”
老鏢師想了想,“也許是你老師故意讓他們蹭吃蹭喝呢,咱們開鏢局的啊,可以人少,但消息一定要靈通,你猜你們老師是否知道了這對男女的真實(shí)身份?”
解郭眼睛一亮,“他們什麼身份?”
老鏢師打了個哈哈,知道解郭一定會問個清楚,於是只好不情不願的道:“至少我能看出來,那女子的劍,不比你解郭差。”
至於那少年麼,倒不像個遊俠兒。
偶爾渾身會散發(fā)出殺意,更像一個從千軍萬馬裡殺出來的鐵血將軍。
解郭嘿了一聲,雙手一抱,“那倒是有趣了,這一趟南下,護(hù)送的女子是懸名豆蔻芳華錄的人間尤物,隨行的人中還有劍道高手,我倒是有點(diǎn)好奇啊,小師弟,你背的太陽能起作用麼?”
墨巨俠嗯哼了一聲。
老鏢師看著這位師兄弟,眼神恍惚,許久纔在心裡嘆了口氣,你倆恐怕還沒明白啊,劉族之所以找龍門鏢局,本來就是奔著你倆來的。
只不過多了那對男女,才讓局勢驟變。
否則,此刻那個叫劉班昭的女子,就該對你倆施展美人計了。
這一點(diǎn)自己知道,想必王五也知道的罷。
出了小鎮(zhèn),來到鎮(zhèn)尾小河畔,坐在橋頭上望著夕陽,阿牧和李汝魚兩人忽然覺得人生好像就是這樣,日升日落的過完。
也不知道許久,阿牧才說了聲真羨慕你家那位夫子。
李汝魚卻充耳不聞。
他在想一個人,一個小小的人,曾搬著小小的板凳說等著自己送她一座城。
兩個人各有心思,寧靜的氛圍卻被漣漪打破。
一枚石子入水,濺起一片水花,有個少年揹著巨大的包裹來到橋頭,看著兩人,沉默了一陣,才輕聲對李汝魚問道:“你爲(wèi)什麼能雷劈不死?”
李汝魚吃了一驚,“你知道我?”
墨巨俠點(diǎn)頭,這已經(jīng)不是什麼秘密,實(shí)際上這一行人,還有誰不知道你倆?
只怕開封那邊也是知曉的,但依然放你們出城,大概是會在半途出手,而不願意在城內(nèi)鬧起來,畢竟如今開封無人不知,相公王琨手上有一個殺手組織。
李汝魚反問墨巨俠,“你關(guān)心這一點(diǎn),難道說你也是個異人?”
墨巨俠難得的呵呵笑了聲,“這並不重要。”
李汝魚想了想,“爲(wèi)什麼雷劈不死,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可惜的是,到如今整個大涼天下,沒人知道答案。”
墨巨俠沒有糾結(jié)這個問題,又問道:“民間傳言沒錯的話,你和江秋州老鐵,嗯,就是原來的蜀中刀鬼老鐵關(guān)係很好,那你是否知曉,老鐵親手殺死的兒子的真實(shí)身份?”
李汝魚搖頭。
這件事老鐵忌諱莫深,女帝也在刻意避開此事,老鐵兒子真實(shí)身份是什麼,大概只有這兩人知曉,又或者是一些異人能猜出。
話說回來,墨巨俠如此關(guān)心老鐵的兒子,爲(wèi)何?
因爲(wèi)他也愛搗鼓一些奇怪東西的緣故麼……
都是擅於精工的天才。
墨巨俠有些惋惜失落的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銀袋子丟到李汝魚懷裡,“這是老鏢師給你們的,他說,方纔客棧裡來的幾波人,似乎不是針對劉班昭,而是針對你倆,讓你們趕緊離開。”
李汝魚拿著銀袋子,笑了。
看著墨巨俠的身影在夕陽落照下拉得極長,消失在轉(zhuǎn)角處後,看向阿牧,“看來今夜似乎要血雨腥風(fēng)了,阿牧你行不行?”
阿牧呵呵,反問,“你行不行?”
李汝魚像受到了侮辱,“作爲(wèi)一個男人,哪能不行?”
阿牧冷哼一聲,有些擔(dān)憂,“三十三劍客圖呢。”
大涼官方欽定的三十三劍客圖,三十三位劍道高手,夫子居首。
排名第五的是青衫秀才,自從和夫子一戰(zhàn),青山秀才一劍山巔落下後,實(shí)力飆漲,如今儼然有追上夫子的徵兆。
第六名懸空,本來是留給阿牧的,但阿牧身份隱秘,女帝親自旨意,懸空第六名給阿牧。
三十三劍客圖,不僅收錄用劍高手,用刀用槍者皆在榜上。
比如嶽單,便在三十三劍客圖第二名,僅次於夫子。
連酷吏來臣俊和脫離北鎮(zhèn)撫司的毛秋晴,也列在三十三劍客圖上,當(dāng)然也少了如今不知道身在何處的江秋州老鐵。
但世間潛龍於淵之輩何其多。
誰也不知道,王琨的殺手組織裡究竟網(wǎng)羅了多少高手。
更何況還有沒名列三十三劍客圖的隋天寶,那可是位不輸嶽單的絕世猛人,是以這一次入住客棧的追殺者中,隱藏著絕世高手也說不準(zhǔn)。
畢竟,這個世界有無數(shù)異人。
但是顯然,李汝魚和阿牧低估了王琨的野心,他不僅要?dú)⒗钊牯~和阿牧,也要截留劉班昭,當(dāng)墨巨俠回到客棧時,已是一片混亂。
追殺的人根本沒想過刺殺,而是正大光明的截殺。
墨巨俠嘆了口氣,摘下了背後的包裹。
小鎮(zhèn)尾上,李汝魚和阿牧還是決定回客棧時,忽然籠罩在一片陰影裡,側(cè)首看去,發(fā)現(xiàn)兩個人站在西方,恰好擋住落日餘暉。
兩人皆佩劍,一老一少。
皆身材魁偉雄壯。
兩人僅是安靜的站在那裡,便給人一種犀利的感覺,彷彿擋住落日餘暉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柄劍,劍氣衝霄漢。
老者著黑衣,少者著青衣,在更遠(yuǎn)處,有個道人安靜的站在角落裡。
曾在杏月湖出現(xiàn)過的妖道左慈!
李汝魚悚然心驚,先不說妖道左慈的妖術(shù),單說需要左慈來鎮(zhèn)場這一點(diǎn),就只有一種可能:來截殺自己和阿牧的兩個劍客,皆是異人。
否則何需妖道左慈出現(xiàn)。
妖道左慈的作用,並非是出面截殺自己,而是矇蔽天機(jī),讓這兩位異人殺了自己和阿牧後,不會被驚雷劈殺。
王琨經(jīng)營十?dāng)?shù)年,勢力真是聳人聽聞。
先有隋天寶和左慈,如今又派出兩位異人,而且王琨應(yīng)該知曉自己和阿牧的劍道修爲(wèi),所以這兩個異人必然是不輸自己和阿牧的高手。
如此可見,王琨對這兩人的信心之足。
但是王琨難道不知道杏月湖一戰(zhàn),阿牧可戰(zhàn)隋天寶,自己可戰(zhàn)寧浣,這兩個人真能比隋天寶和寧浣還強(qiáng)?
只怕還有後手。
會不會是隋天寶,畢竟隋天寶靈智未開,依然聽命於王琨,而不會被趙愭左右。
老者撩了撩衣衫,一手握劍,臉色平靜,“虎賁王越,請賜教。”
手中劍在匣中激越,發(fā)出輕快劍鳴。
剎那之間,劍氣直衝霄漢,就是橋下的一溪晚流,也在這劍氣激盪裡,盪漾起一層層漣漪,彷彿有無數(shù)游魚欲要破水躍出。
少者則要傲慢一些,冷哼了一聲,“天子劍師,史阿,送你等上路。”
沒有犀利劍氣盪漾,但卻有一股傲然劍意。
俯視天下。
這是天子劍師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