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子站在遠(yuǎn)處，拉住哭成了淚人兒的小小，“不用去，死不了，他們會送汝魚回家養(yǎng)傷，你去找你娘，回家收拾一下然後趕過來照顧幾日。”
小小嗯嘞一聲，丟了棍火急火燎就跑。
跑了沒幾步，忽然轉(zhuǎn)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珠，大眼睛水汪汪的，“夫子，您讓我寫五言詩，我想到了幾句。”
李夫子眼睛一亮，“念。”
“銀霜照秋泓，颯踏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身藏功與名。”小小終究只是個九歲小蘿莉，只能想出這麼幾句。
又補了句，“可惜魚哥兒未能拂衣去呢。”
李夫子下頷微張不能閉，張口無語呆若木雞。
驚若天人。
忽然欣慰的仰天大笑。
我有弟子汝魚，接我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
我有弟子小小，寫我《俠客行》。
夫復(fù)何求？
……
……
幾個漢子小心翼翼的擡著李汝魚。
婦女們跟在後面，熙熙攘攘一大羣，李三胖的媳婦兒腿快，先一步跑去李汝魚家燒水……扇面村與世隔絕，尋常時候若是有個傷勢，不僅有赤腳醫(yī)生，也有各種祖?zhèn)鞯耐练阶硬菟帯?
高山深水裡採摘回來的草藥，藥效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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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魚這點傷死不了。
沒人去管孫鰥夫的屍體，和他有露水夫妻之實的王寡婦，也跟在人羣裡去了李汝魚家，實際她是最掛心李汝魚傷勢的人之一。
夫子踱步，來到屍首面前。
他沒有聽見孫鰥夫最後那恨天恨地的話，但知曉孫鰥夫和自己是一類人，而且是大澤鄉(xiāng)那兩人之一，陳勝還是吳廣？
不重要了。
死人，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重要。
嘴角扯起一抹哂笑，似在詰問孫鰥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張楚之王？帝王之夢豈易全，大涼國泰民安不說，扇面村又何須汝等？”
嘆了口氣，“黃巢之死在其狂，汝之死，在其愚。”
大涼這方天地對咱們這類人苛求嚴(yán)厲，稍有泄露便是晴空驚雷，已有還巢、趙子龍、花木蘭等人的前車之鑑，你既然來到大涼，就應(yīng)安心蟄伏。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足夠霸氣。
但今時天下大勢不許。
安安靜靜閒閒散散在扇面村過你的晚年生活，趙室女帝登基天下便妖孽橫出，這是註定要大亂的大勢，但得有一日，你未嘗不能再如大澤鄉(xiāng)般喊出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然而你蠢。
非得在這小山村圓你那卑微的帝王夢。
沒有死在驚雷之下，卻死在了李汝魚的手裡，一個原本可以拯救你這一生的人，卻成了奪你性命的劍，何其悲哉。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夫子倏然轉(zhuǎn)身，渾身汗毛炸起，看著不遠(yuǎn)處的兩人，警惕的問道：“何人？”
不遠(yuǎn)處，兩人按刀而立，神情肅穆。
衣冠華麗，上繡飛魚。
腰間刀狹而長，刀柄也極長。
李夫子盯著兩人袍服上的飛魚，眉頭蹙起。
十年前，自己從山外進(jìn)扇面村隱居，便已知道一些事，這十年間，去順江集買酒時也聽聞過不少——女帝登基後，永安元年，戶部撥錢，女帝一手打造出南北鎮(zhèn)撫司。
一個獨立三省六部，遊走在大涼律法之外的諜報、行動機(jī)構(gòu)。
又統(tǒng)稱錦衣衛(wèi)。
兩司差人，皆著飛魚服腰配繡春刀。
鎮(zhèn)撫司的人來了！
南鎮(zhèn)撫司還是北鎮(zhèn)撫司？
李夫子心中思緒飛轉(zhuǎn)，扇面村這麼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就算是孫鰥夫建國稱帝的事情傳了出去，也用不著鎮(zhèn)撫司出馬。
璧山大令帶幾個鄉(xiāng)勇來就可剿滅。
鎮(zhèn)撫司的人應(yīng)該另有目的。
李夫子沉默的看著那兩人，等待他們迴應(yīng)。
朱七和趙長衣也是渾身汗毛炸立，眼前那個一身白衣氣質(zhì)飄逸宛若謫仙人的夫子，給自己兩人帶來極大的壓力。
他有讀書人的儒雅，也有一股高手才能察覺出來的銳利。
宛若一劍。
朱七兩人走了六十里山路，穿過重重山巒，剛進(jìn)村便聽見晴空驚雷，繼而便有閃電撕裂長空洶涌而下，極其的突兀。
這天氣，完全不可能出現(xiàn)雷雨。
何況還是晴空驚雷。
兩人瞬間想到是扇面村又出現(xiàn)“異人”。
匆匆趕來現(xiàn)場，卻沒見著什麼人，只有一個一身白衣宛若謫仙人的夫子負(fù)手站在一具焦糊屍首前，隔的太遠(yuǎn)，也沒聽見他的自語。
扇面村果然有貓膩！
聽見夫子問話，朱七不假思索，壓著聲音威嚴(yán)說道：“北鎮(zhèn)撫司，總旗朱七。”
趙長衣默然，不打算自我介紹。
就算這個夫子不是常人，他又有什麼資格讓自己自報家門？
想知道我的名諱，可以，你得封疆大吏一府之首！
夫子渾然不介意趙長衣的倨傲，心裡卻在嘆氣，北鎮(zhèn)撫司專門負(fù)責(zé)偵緝、捉拿、誅殺大涼境內(nèi)“異人”，是大涼王朝令人聞之色變的殺人機(jī)構(gòu)。
北鎮(zhèn)撫司建立之初，江秋州曾有一位清流大儒，因得罪北鎮(zhèn)撫司，被扣了個“異人”的罪名，慘遭滅門。
這些事民間不知。
李夫子知曉，因爲(wèi)他便是目睹之人。
事實上北鎮(zhèn)撫司誤打誤撞，自己就是他們口中的“異人”，當(dāng)時確實在這位大儒家中做客。
朱七慢慢走過來。
那隻按在繡春刀上的手一刻也沒鬆開，對這個宛若謫仙人的夫子持有極度警惕之心：扇面村確實太過詭異，就在方纔便有晴空驚雷劈死了一個“異人”。
甚至極有可能還蟄伏著“異人”。
入職北鎮(zhèn)撫司十年的朱七，太清楚“異人”的兇險之處，那些茍活在晴空驚雷下的“異人”，哪一個都不是尋常之輩。
三年前在江陵府殺的那個叫常遇春的“異人”，被自己和袍澤揭露真面目後，竟用一根筷子作槍，于晴空驚雷落下之前，短短的幾個呼吸間，挑死了五位袍澤。
簡直恐怖。
也因爲(wèi)五位袍澤之死，自己才怒而殺了那位窩藏“異人”常遇春的知州。
這個宛若謫仙的夫子有若一劍，不可不防。
儘管他手中無劍……
李夫子卻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揹著手退了幾步，示意總旗大人你放心查看屍首，我是良民，不會對你有任何威脅。
朱七並沒有掉以輕心。
直到李夫子退到十步之外，這才鬆開了按在繡春刀上的手，蹲下看孫鰥夫的屍首。
忍不住訝然的道：“先被劍穿心？”
李夫子笑了笑，“如你所見，確實先長劍穿心，後來不知爲(wèi)何忽然晴空落驚雷，成了這幅模樣，這老鰥夫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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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衣此刻來到孫鰥夫?qū)剖着裕戳搜鄯蜃樱鋈恍θ莺蜕频牡溃骸澳惚闶悄俏粚⑿未甯臓?wèi)扇面村的夫子吧？”
“異人”要查，但不能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