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國營刀劍三廠。
很快到了。
還沒開進大門，秦洛便是已然看到，門房處，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的男人，叼著煙，有點焦躁的來回走著等待。
“廠長？”
秦洛看向張子奇，問了一句。
“可不是嘛，老秦，秦光榮。”
張子奇笑著說道。
看到車子停下，秦光榮當即就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張鎮長……”
主動拉開車門，他探頭往裡看著，卻只看到除了張子奇外，秦洛這邊三人，倒是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專家。
於是笑容一時間微微僵硬幾分。
又看向後面。
見沒有第二部車，便頓時有些失望的樣子。
車上這三個小年輕，總不可能是專家吧？
“專家呢？”
張子奇剛拉開車門下了車，秦廠長遞給他一支菸，便訕笑著問道。
張子奇哈哈一笑。
朝秦洛努努嘴。
“這不就是嘛，來，給你介紹一下，秦洛，我大學同學，牛逼的很嘞，剛纔跟你通話的就是他。”
“老同志不要這麼沒眼力見嘛，怎麼著，年輕就不是專家了？”
聽到他這麼說，秦廠長不由看向秦洛。
眼中雖然還是有著幾分狐疑，但卻也信了幾分。
咧嘴笑著，和秦洛握手：“歡迎，歡迎，歡迎秦師傅蒞臨我廠，指導工作。”
“咱們倒是本家了。”
秦洛和他握手，笑了笑：“談不上指導，互相學習。”
聽到這個聲音，秦光榮頓時也徹底信了。
這就是剛纔打電話時的聲音，平靜淡定，很有氣度。
寒暄幾句。
幾人朝著廠區內部走去。
這個廠子，看上去當真是有些年頭了。
內部顯然很久沒有更新翻修的樣子。
連牆上的標語，都還充滿著時代特色——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
等到了廠房裡面，也沒有看到現代化的流水線，全部都是手工製作。
連劍爐，都是古制的。
主打就是一個原汁原味。
當然，一些給排水，送風，電力的基本設施，還都是有的。
看上去……
倒有點像是個“能用就行”的小作坊。
不過。
秦洛的眼神，還是很快被吸引了。
此時，一位師傅正在磨劍。
手工磨製。
其實，磨劍這個過程，要比鑄劍本身，更耗工耗時。
有詩云，寶劍鋒從磨礪出。
在磨礪過程中消耗的工夫，正是手工鑄劍無法被機械大批量製造的核心競爭力之一。
秦洛入神的看了一會兒。
手工磨劍，主要考驗的，是穩定性，以及對於劍刃角度的精妙把握。
角度太大，磨不出來。
角度太小，容易捲刃。
這個正在磨劍的老師傅，顯然是屬於技藝極其精湛的那種，動作無比的穩定，像是一部精密的機械，看上去油然而生一種和諧的美感，強迫癥福利。
見秦洛停下腳步，秦廠長倒是也沒催，只和張子奇眉來眼去，似乎還在打量著秦洛的成色。
“秦師父是哪位的高足？”
秦光榮這時笑著問了一句。
龍泉的鑄劍師，就那幾派，本身也沒多少人，基本上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一提名字便知。
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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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洛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幾乎是沒涉足一個新領域，都會被問道。
當真是有點煩。
不過，這就是傳統手工藝，最大的特徵，也是最一言難盡的地方。
“師”，其實是一種社會等級和權力地位上的附屬關係。
“師從歐冶子。”
回答過很多次，秦洛現在也有經驗了，張口就來。
秦光榮：？？？
頓時微微的愣住。
張子奇哈哈打著圓場：“我這兄弟愛開玩笑，哈哈，老秦你別見怪，走唄，去看看金蛇劍，總歸，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不過，要是不成，伱可別介意。”
“你們自己也做不好，秦洛嘛，只是過來幫忙的，能幫到自然是最好。”
他先醜話說在前頭。
免得等下砸了。
雖然秦洛看上去像是很懂的樣子，也能準確找出問題，算是露了一手，但具體實操經驗如何，他也不敢保證。
因爲真的沒見過。
秦光榮再次看了秦洛一眼，看在張子奇的面子上，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前頭領路。
……
龍泉劍的手工打造，一共有28道工序，極其的繁複。
從原料到成品，須經過打坯、熱鍛、鏟、銼、鏤花、嵌銅、磨光、裝潢等各種。
其中的主體流程，則是6道。
錘打：將鐵塊在爐中燒熔，經滲碳工藝製成劍坯，反覆多次，其程度視所制劍質而定，這是決定一把劍好壞的關鍵步驟。
刨銼：用鋼刀削銼，使劍身厚度適中，劍脊與劍刃之間呈一定坡度，劍脊須居劍身正中，併成一直線。
磨光：將已銼之劍置於厝石上磨光。用金剛沙布裹鐵尺均勻磨擦。先用粗沙布粗磨，後用細沙布細磨。磨光之工倍於錘打與刨銼。
鑲嵌：磨光後，在劍身上用鋼針鏤刻圖案、劍名、店號及定製者囑題之字；工匠鏤刻圖案，不用描圖，只憑一支鋼針在寬僅寸餘的劍身兩面運針自如。
淬火：運用傳統淬火之法，“強鍛”後，使用特殊淬火劑作“柔化”處理，使劍身剛柔並寓，能屈能伸。講求溫度與時間的掌握。屬高精工藝，非一般匠工所能得心應手。
鋼磨：將已具彈性之劍，再用鋼塊磨礪；或用鋼尺緊劍身，置於厝石上磨。龍泉北鄉有座山，特產厝石，俗名“亮石”。劍經“亮石”磨後，不用鍍鎳，劍身青光照人。
一把寶劍磨的功夫，很見師傅手藝高度。
粗磨——細磨——精磨——上光等等大小十幾道工序，用到的工具亦不相同。
這間“半古老”的作坊之中，每個工序流程都可以看到。
倒是隱隱有幾分流水線的樣子了。
裡面的溫度，都比外面要高出很多。
秦洛很快見到那把鍛造失敗的“金蛇劍”。
金蛇劍的特性，在於雖然劍身存在各種弧度，但劍體本身，還是筆直的，劍尖和劍柄，肯定是一條直線。
劍脊，也絕對不會彎曲。
不過……
現在他們鍛造出來的，卻是徹底成了“奇門”，連劍脊都彎了。
當然，這種情況，也屬於正常。
柔性曲線，沒有那麼好造的。
“我們在鑄劍之前，也找了不少高手研究過，金蛇劍這個東西，已經很久沒有人做過了。”
“不管是材料，還是工藝，都難找傳承。”
“廠裡的十幾個師傅，研究了很久，倒是把材料的問題搞定了，至於劍的長度，上面的要求是1.2米，不過，短劍的應力還可以解決，但，長度只要超過五十公分，熱處理時，就會各種變形。”
秦光榮顯得有些爲難的說道。
這個任務很重要。
但，也很難。
前期已經付出很大的心血和精力，但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這種問題，簡直是太折磨人。
而且……
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供參考。
相比起一把筆直的寶劍而言，金蛇劍的鍛造難度，簡直是提升了數十倍不止。
秦洛點點頭，暫時沒吭聲，只是認真看著他們鑄劍的各種設備。
秦光榮乾咳一聲。
想了想，又開口排除各種錯誤選項。
“回火也試過了，不行。”
“另外，還嘗試過改造風管，用風力均勻爐溫，依舊是不行。”
“後來還想到，和燃料也有關係，於是加深爐膛，改燃料大小，儘可能做到溫度均勻，但還是不行。”
“截止目前，一共失敗了，八十七次，等下，我拿詳細的鑄劍日誌給你看。”
秦光榮沉聲說著。
鑄劍一次，並沒有那麼容易。
他這裡五組人，同時開工，幾乎像是做實驗一樣，在尋求著每個細節上的改變，用控制變量，希望能徹底解決這個工藝上的難題。
但，失敗了這麼多次，卻依舊沒有任何頭緒。
本就稀疏的髮量，愈見危險。
“現代機械能造出來嗎？”
張子奇這時好奇問了一句。
他對於技術上的東西，當真是不太明白。
秦光榮抿嘴。
掏出煙來點上一支，長長噴出口煙霧。
瞪了他一眼，卻是懶得搭茬。
廢話！
這用現代模具和機械做的話，也就是開個模的事兒。
不過……
“你去同外事辦的領導講嘍，讓他們把任務丟給鋼鐵廠吧，我這小作坊，伺候不起。”
秦光榮沒好氣的說道。
說是手工鑄劍，就得是手工鑄劍。
任務是上面的領導下的，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況且，真要是機器打造的話，對於廠子來說，毫無任何意義。
張子奇尷尬笑笑，卻也沒多說什麼。
這也是古法鑄劍的尷尬之處所在。
你費盡無數心思，不如高科技隨隨便便來一下。
秦洛聽著兩人的對話，笑了笑，擺手道：“鑄劍日誌，倒是不用看了，不過，我大概清楚是什麼情況了……”
“你們這裡，還是少了一道工序。”
嗯？
聽到這話，秦光榮頓時打起全部的精神。
這時，他忽然看到，旁邊有兩個老師傅，聽到秦洛的話，似乎有些不忿，也有點想過來傾聽的意思，秦光榮頓時拉起秦洛的胳膊。
“走，咱們去那邊聊。”
秦洛微微愣住。
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心情一時也有點微妙。
這個秦光榮，還真是有意思。
現在都還沒學會呢，都已經想著“敝帚自珍”了。
已經把自己還沒說出口的秘方工序，當成了他的秘密，都不想讓其他人聽到。
不過，藏一手這種事，在傳統技藝的行業，卻也是格外的普遍了。
秦洛深吸口氣。
本來，自己免費傳給他們，也無所謂。
但，此時此刻，看到他這樣的舉動，反倒是讓秦洛，心中覺得有點膈應了。
何必白白便宜他？
“要不這樣吧，我來做一把劍，大家都看一下，就好了。”
秦洛心念一動，便淡淡笑著說到。
秦光榮眼神微微一滯，正想說點什麼……
張子奇卻是已然在一旁幫腔：“你行不行啊？可別出醜了……到時候丟我的臉。”
“要不讓他試試？”
這話表面上是調侃秦洛，實則，還是在擠兌秦光榮。
秦光榮沉默了一下。
終究還是完成任務更重要。
張子奇的面子，也不好駁斥。
於是便也訕笑著答應下來。
“行啊，當然沒問題。”
“不過，現在？還是咱先喝茶，吃飯，準備準備？”
他心中還是懷著“讓我獨享秘方”的心思，看看是否還有什麼商榷的餘地。
秦洛擺手笑笑。
“就現在吧。”
其實，解決淬火後應力不勻的問題，很簡單，早在春秋戰國時代，就早就已經研究出來了。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到了現在，竟然還能失傳？
現在既然自己趕上了，那就把這點失傳的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瞧瞧算了。
自己倒是沒有任何敝帚自珍的想法。
要是都這麼想，那任何一個行業，都是一代不如一代。
……
秦洛在一堆劍胚裡尋摸著，很快找了塊半成品的劍條出來。
上手掂量了幾下，感覺很合適。
旁邊一個老師傅，看到秦洛這舉動，微微皺起的眉頭，倒是爲之舒展了幾分，和旁邊的一個師傅眼神對視，各自輕輕點頭。
秦光榮看了一眼後，也是不由笑道：“好眼力。”
一堆劍胚，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全部堆在一起，任意挑選。
而秦洛選出來的這條，卻是其中品質最爲上佳的。
光這份挑選的眼力見，其實已經算是露了一手。
讓人爲之信服不少。
“錘來！”
站在工作臺前，秦洛看一眼張子奇，笑著說到。
張子奇：……
“多大的？”
秦洛一指旁邊那把最大號的，像是開山採石用的開山錘，起碼五十斤往上。
張子奇翻了個白眼：“拿不動，自己拿。”
“廢物，要你何用？”
秦洛調侃一句，還是自己起身，朝著那把錘走去。
今天穿的襯衫。
揮舞起錘子，不太方便。
於是秦洛隨手便脫掉了，把上半身脫光，露出格外清晰的肌肉輪廓。
練了這麼久五禽戲，身體的線條，倒是爲之優美很多。
一個赤裸的男人，手中舉著一把碩大的鐵錘，這畫面，顯得樸素，粗獷，而性感。
茶姐忍不住掏出手機，咔嚓拍了一張。
然後和旁邊的楊紫笑著說道：“性感主播，在線打鐵……”
楊紫：……
一時間也有點忍俊不禁。
這……
不過師父這身材，雀食挺不錯的，有點性感。
“我草，你什麼時候身材這麼好了？”
張子奇發出怪叫。
不脫衣服還看不出來。
雖然從臉型看的出來，秦洛挺瘦，但脫了衣服之後，這個肌肉，是真的漂亮。
秦洛都沒看他……
當！
一錘子砸了下去。
開始打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