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支遼軍騎兵,王衝的心情愈發(fā)不安。
常年走南闖北,王衝對燕雲(yún),遼國,西北,西夏等地的地理常識早已爛熟於心。
此刻他所處的地方,是燕雲(yún)的析津府和大同府之間。
而早在半月之前,宋遼簽署河間之盟的消息便已傳遍天下,也就是說,理論上遼軍應該已經(jīng)全面推出了燕雲(yún)這塊地盤,這片土地上不應該有遼軍的身影,更別說是一支裝備精良的三千騎兵。
這支遼國騎兵無視河間之盟,仍然在燕雲(yún)地面上遊弋,到底意欲何爲?
王衝只是普通商人,雖說有一身功夫,但個人的武功再高,在建制的軍隊面前簡直比螻蟻還渺小,頃刻間便會被軍隊吞沒。
那種一記降龍十八掌便把一支軍隊殺光的武林高手……不好意思,現(xiàn)實裡是不可能存在的。
東方不敗遇到建制軍隊,都只能老老實實撅起屁股,默默流下屈辱的眼淚。
所以王衝等人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支遼軍越來越近。
片刻後,這支遼軍已到了眼前,然而出乎王衝等人意料,遼軍卻在王衝面前停下了。
王衝心頭一沉,急忙與兄弟們起身,朝遼軍爲首的一名將領(lǐng)躬身行禮。
爲首的遼軍將領(lǐng)很年輕,大約不到三十歲,氣勢卻非常凌厲,渾身透著一股百戰(zhàn)餘生的肅殺之氣。
如鷹隼般的眼神盯著王衝,將領(lǐng)嘰裡咕嚕說了一串話,王衝立馬茫然地眨眼,一臉陪笑。
“這位將軍,小人是宋人,您說的話……恕小人聽不大懂,呵呵?!?
將領(lǐng)盯著他,又嘰裡咕嚕說了一串,王衝依舊陪笑,眼神清澈。
半晌後,將領(lǐng)終於確認王衝一行人聽不懂契丹話。
王衝身軀微顫,身後的十幾名兄弟也是臉色蒼白。
他們常年跑西夏和遼國做買賣,怎麼可能聽不懂契丹話,可是這支遼軍路數(shù)不對,而且明顯不懷好意,王衝等人裝作聽不懂,也是爲了自保。
終於,遼軍將領(lǐng)換了中原官話,聽起來有點生澀,語調(diào)也不對,但王衝這時也不敢再裝聽不懂,不然就過分了。
“你們……是宋國的商人?”將領(lǐng)生澀地問道。
王衝點頭哈腰,一臉商人的市儈之色:“是的,小人常年在大宋做買賣,來往於開封府和西北販賣馬匹貨物,賺點辛苦跑腿錢?!?
將領(lǐng)冷冷地盯著他,目光仿若利箭,穿透了王衝的內(nèi)心。
“你們爲何在此?”將領(lǐng)又問道。
“小人從燕雲(yún)河間府出來,打算去大同府收一批貨物,然後販去西北?!?
將領(lǐng)冷笑:“河間府和大同府都是我大遼的城池,你們在遼國的城池做買賣,竟然不懂契丹話?”
王衝後背汗毛直豎,不覺冒了一層冷汗,但還是強自鎮(zhèn)定陪笑。
“遼國的城池我們當然也去過的,商人逐利,天下儘可去得,但契丹話是真不懂,無論在遼國還是西夏的城池,我們都是在當?shù)卣埖耐ㄗg才能做成買賣,請將軍明鑑?!?
接著王衝小心翼翼地道:“小人聽說,宋遼兩國已和議,河間府和大同府已歸大宋了,將軍您和貴屬這是……”
說起兩國和議,年輕將領(lǐng)的臉上頓時露出暴戾之氣,突然揚起馬鞭,狠狠朝王衝的臉上抽去。
以王衝的反應能力,本可以避開這一鞭,但王衝終究還是忍住沒避開。
江湖人有血性,但也不傻,這種情況下是不能有任何反抗的,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啪的一聲脆響,王衝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紅的鞭痕。
王衝當即捂臉,發(fā)出慘叫聲,身後十幾名兄弟怒目而視,正待上前理論,卻被王衝背過身來,朝衆(zhòng)人飛快投去一記制止的眼神。
遼將騎在馬上,目光冰冷地看著他,緩緩道:“不要再讓我聽到‘和議’之類的屁話,那是上京那些沒骨頭的孬種做的決定,我不承認!”
王衝停止了慘叫,忍著痛連連點頭陪笑:“是是,是小人失言了,將軍恕罪?!?
將領(lǐng)沒再理王衝,在他的眼裡,王衝這羣人不過是一羣螻蟻,根本不值得投入太多的關(guān)注。
仰頭看了看刺眼的烈日,將領(lǐng)轉(zhuǎn)身朝三千遼騎大聲說了一串契丹話,然後所有的遼騎紛紛下馬,原地或蹲或坐,開始補充乾糧和飲水。
王衝等人非常識趣地退後幾步,將這片地面上唯一的一塊樹蔭讓給了將領(lǐng)。
此刻王衝站在烈日下,將領(lǐng)沒發(fā)話,也不理他,王沖走又不敢走,留也不敢留,一時間頗爲猶疑。
將領(lǐng)倒是對王衝主動讓出樹蔭的舉動表示滿意,擡手招呼了一聲,後面幾名遼軍將領(lǐng)便朝樹蔭聚攏過來,跟普通的將士一樣,幾名將領(lǐng)掏出風乾的牛羊肉塊,大口啃咬起來。
遼將們一邊進食,一邊低聲談話,王衝等人站在不遠處,將他們的談話都聽在耳中。
興許是王衝剛纔裝作聽不懂契丹話起了作用,幾名遼將聊天倒也不避諱王衝。王衝不動聲色地站在烈日下,傾聽著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越聽臉上的神色越震驚,良久,王衝裝作不經(jīng)意地背過身去,生怕遼將看出他臉上的異色。
幾名兄弟悄然靠近他,他們的臉上也露出震驚之色,顯然他們也聽懂了遼將談話的內(nèi)容。
原來爲首這名遼將名叫蕭酬斡,是遼國的駙馬都尉兼南京副統(tǒng)軍,兩日前率三千遼騎從析津府出城,卻是擅自調(diào)動兵馬,違抗上京命令。
河間之盟約定遼軍馬上撤出燕雲(yún)十六州,這個蕭酬斡偏偏不從,他對漢人仇視入骨,竟打算率三千鐵騎遊弋於燕雲(yún)州府之間,以遊擊的方式狙擊各路宋軍,煽動各地遼人地主宗族反抗大宋。
更令王衝等人震驚的是,今日清晨,蕭酬斡竟從河間府得到了眼線的情報,河間府有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商隊出城,這支商隊奇怪的地方在於,他們的駱駝騾馬貨物,都是臨時在集市上採購徵調(diào)的。
也就是說,這支規(guī)模不小的商隊根本不像是做買賣的樣子,而且商隊裡的護鏢武師也都是年輕剽悍的模樣,頗有一股裝都裝不下去的行伍肅殺之氣。
此時此刻,蕭酬斡坐在樹蔭下,便正與遼將們分析這支商隊的來歷。
幾名遼將互相聊起之後,蕭酬斡已漸漸做出了判斷。
這支商隊裡必然有宋國的大人物,他們喬裝商隊出城,興許跟宋遼交接燕雲(yún)十六州城池土地有關(guān),目的地或許正是析津府。
蕭酬斡更是一語驚人,他認爲這支商隊有數(shù)百人,說明這個大人物必然是宋國顯赫之臣,說不定是宋國的河間郡王趙孝騫。
如果真是他,那麼蕭酬斡必須果斷出兵突襲,截住趙孝騫一行,殺掉也好,活捉也好,趙孝騫無論生死,都會對燕雲(yún)甚至宋遼兩國造成極大的動盪。
遼國就算想要拱手讓出燕雲(yún),恐怕宋軍也不答應了,既如此,遼國想必也不會再忍讓,兩國將廢除和議,重啓戰(zhàn)端。
未來戰(zhàn)爭的結(jié)果,無論燕雲(yún)能否保得住,至少遼國有種,對得起大遼的列祖列宗了。
這就是蕭酬斡的想法,太遙遠的後果他想不了太多,他只要遼國奮起抵抗,死守燕雲(yún),不負遼軍威名。
當王衝等人聽蕭酬斡判斷,那支從河間府出發(fā)的商隊裡,趙孝騫很有可能在其中時,衆(zhòng)人的臉色都變了,互相無聲地對視眼神,皆露出極度的驚惶。
大宋能有今日之榮光,這位年輕的郡王殿下絕對是不可或缺的頂天人物。
郡王殿下若有個好歹,誰都說不準大宋的未來將會如何,也許,大宋仍然會退回到當年屈辱懦弱的年代,臣民依舊在遼人面前擡不起頭,倍受遼人欺凌。
這天下誰都可以死,甚至大宋官家都可以死,但郡王殿下絕對不能死。
他一人已身系家國社稷興衰命脈,大宋沒了他,剛挺直的脊樑又將彎下去,繼續(xù)對遼人俯首帖耳,尊嚴盡喪。
蕭酬斡與麾下遼將們肆無忌憚地用契丹話聊著天,另一頭的王衝等兄弟也聚在一起竊竊議論。
“怎麼辦?這羣狗雜碎居然敢暗算郡王殿下,老子不答應!”一名兄弟咬牙道。
王衝冷冷道:“莫衝動,莫露出這副鬼表情,被遼人見了,咱們都活不了!”
“都笑,臉上都隨意一點,聊家常一樣一邊說一邊笑!”王衝低聲命令道。
一衆(zhòng)兄弟頓時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羣狗雜碎的算計,咱們定不能讓他如願,必須跑一個人出去,向郡王殿下報信?!蓖跣n沉聲道。
“咱們怎麼跑?遼狗都盯著咱們呢?!绷硪幻值芗钡馈?
王衝沉默片刻,突然露出悲愴之色,嘆道:“兄弟們,今日是我王衝對不住你們……”
“大哥何故說這喪氣話?”
王衝嘆道:“今日咱們怕是活不了了,那遼將精明得很,不管咱們聽不聽得懂契丹話,遼將應該決計不會放過我們了,他們敢這麼肆無忌憚在咱們面前議論,就說明他們已經(jīng)把咱們當成死人了?!?
衆(zhòng)人一怔,臉上紛紛露出絕望之色。
“我,我家還有爹孃妻兒待養(yǎng),我……”一名兄弟眼中已蓄了淚,語聲哽咽道。
王衝垂頭,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嘆道:“今日時運不濟,恰逢兇日兇時,竟是你我兄弟訣別之時!”
定了定神,王衝咬牙道:“索性已是個死字,不如拼一把!咱們不過是螻蟻般的人物,死便死了,但郡王殿下身系社稷,不能有事!”
“百姓盼太平,盼了一百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快實現(xiàn)了,殿下若死,天下又將戰(zhàn)亂,老子寧死也不能叫遼狗得逞!”
“現(xiàn)在,咱們之中年紀最小的……吳二郎,就你了,你聽著,我們稍停接近那幾名遼將,發(fā)起突襲,以命換命,幫你拖住遼軍,你便搶了馬趕快跑,我們只能拖住他們片刻,你能不能活命,看你的造化了?!?
王衝頓了頓,低沉地道:“吳二郎,你若能逃出生天,切記馬上尋找郡王殿下的蹤跡,趕在遼軍伏擊殿下以前,把消息帶到!”
吳二郎淚流滿面,無聲地搖頭。
王衝聲色俱厲:“小混賬,聽到?jīng)]有?”
“話若帶到,再轉(zhuǎn)告殿下,我們兄弟的父母妻兒,便拜託殿下贍養(yǎng)了,下輩子我王衝定當報答殿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