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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案 水上浮骸

1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大四的實習期,作爲班長的我和其他8個弟兄被帶到了南江市公安局,開始法醫的專業實習。南江市局有很多我們的師哥師姐,我們受到了他們的熱烈歡迎。就算在2002年,南江市公安局法醫中心的基礎設施在全國也是首屈一指的,實在讓我們這些實習生歎爲觀止。整個法醫中心佔地面積25畝,有一棟辦公樓、一棟宿舍樓、四個獨立的解剖室和能容納98具屍體的冷藏庫,另外還有魚塘、菜地、靶場。這樣的條件,我們省到目前也還沒有建成一家。

屍體冷藏庫是我們公認的比較恐怖的地方,陰森寒冷的走道兩旁整齊地羅列著數十組四聯整體冰櫃,因爲殯儀館是定期來拉屍體,所以這98個空位基本是滿員的。看守屍庫的是一個聘用的老大哥,我們初來乍到的時候,他也關切地問我們害不害怕,我的同學們都覺得嚇人,只有我,一方面已經有了解剖屍體的經歷,一方面又是班長,所以總會硬著頭皮,裝作不屑的樣子說:“怕?這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屍體嘛!”

南江市局的工作量,是我老家那樣的小地方不能比擬的,每天平均要跑三個非正常死亡現場,每天平均要解剖檢驗一具屍體,所以,我們在南江的半年十分忙碌,整天就是食堂、宿舍、解剖室、現場四點一線。

四點一線跑了快一個月,沒有碰見一起奇案,作爲實習生的我們甚感無趣。

這天,又輪到我的帶教老師飆哥值班,我們閒來無事在值班室聊天。飆哥的外表一點兒不像他的名字那樣彪悍,他是個瘦瘦的、帥帥的、文質彬彬的30多歲的男人。關於他有很多傳說,據說因爲他屢建奇功,連續破獲了幾起大案,南江市局獎勵了他一套房子。當然這只是傳言而已。

“怎麼沒有一起有懸念的命案啊?體現不出我們法醫的作用嘛!”我耷拉著腦袋嚷。

“烏鴉嘴啊!”飆哥用純正的南江話說道,“這種事情不能說的,一說就中。”

“哪有這麼邪門兒……”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值班電話猛然響起。

飆哥一臉邪惡:“看看,看看,靈不靈,靈不靈?”

“我纔不信呢!要麼是個非正常死亡,要麼就是預約傷情鑑定。”這種事,說說就能來?怎麼可能!

很快飆哥接完了電話,一臉無奈地看著我,說:“烏鴉嘴!走吧,去護城河,屍塊!”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真有咒語之說?我又不是巫師!要麼就沒案子,一來就是碎屍?雖然知道自己馬上要開始忙了,但那時的我心裡充滿莫名的興奮感。當然,現在的我和飆哥一樣害怕大案子的出現,也就只有新上手的法醫纔會對發案充滿期待。

很快,我們驅車趕到了案發現場。護城河的兩邊都拉起了警戒帶,交警、巡警、轄區民警和刑警的車輛停在路邊排了好長一段。南江大學曾經有一起轟動全國的碎屍案,過去好些年了,依舊沒有偵破。所以一聽到碎屍案,各部門都十分緊張。警戒帶的周圍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圍觀羣衆。越過警戒帶,走進警戒區域的時候,我心裡升起一種神聖感,就像初次戴上手術手套一樣。

發現屍塊的是南江護城河上的一名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現河面上一塊白花花的東西時沉時浮,他一邊在心裡暗罵往河裡丟垃圾的人,一邊劃船過去,沒想到撈上來一看,竟是一塊切下來的人的胸部。他當時差點兒被嚇得跌落水中,於是趕緊報了警。

護城河上十幾條小船全載著民警在做網格式打撈,希望能從水中再打撈出更多的屍塊。碎屍案件中,發現的屍塊越多,破案的線索自然也越多,但是茫茫護城河,再打撈出屍塊的概率很低。飆哥帶著我們仔細查看已經被水泡得發白的屍塊,看得出來這是女性右側的乳腺和胸大肌,屍塊的分割面十分整齊,脂肪組織和肌肉都已經變得蒼白,可是,就這麼一塊軟組織,能有什麼線索呢?

突然,圍觀的人羣開始嘈雜起來。看來有新情況了。果然,其中一艘打撈船上的民警用抓鉤鉤起了一個塑料袋,在船上打開檢查。很快,打撈船向我們所在的岸邊駛來,有新發現了!

看到塑料袋裡的物件,我們興奮的心情很快又墜入了谷底,塑料袋裡的兩塊屍塊,是另外一側的乳房和整個腹壁軟組織。在碎屍案中,骨頭的價值遠比軟組織高得多。眼看天色暗了下來,能打撈到骨頭的希望基本是破滅了,下一步的工作也就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細研究。”看著打撈船陸續靠岸,飆哥知道打撈工作也只能到此爲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無助地問:“飆哥,這就不打撈了嗎?我們接下去該怎麼辦?”

“這麼大的護城河,總不能把水抽乾吧?不過,我估計明天會下蛙人的。但是面積這麼廣,能打撈到的希望很渺茫啊!”

“這樣的案子,我們能發揮什麼作用?”

“當然,碎屍案主要是找屍源,屍源找到了,案件就破獲了一半。所以,碎屍案還得看我們的本事,能不能制訂尋找屍源的條件,從而縮小搜查範圍。”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是心裡在不停地打鼓,就三塊屍塊,怎麼縮小範圍?雖然現在DNA技術已經很成熟了,但是我們國家沒有大範圍的DNA數據庫,所以DNA只能作爲證據,而不能作爲尋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屍源的線索。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這個時候,飆哥的心裡也同樣沒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們馬不停蹄地辦理了屍體入庫的手續。雖然只是三塊屍塊,但是也必須按照全屍一樣辦理手續,三塊屍塊要分開放,DNA鑑定認定爲同一人以後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現的是兩起甚至三起碎屍案,我們不能主觀地就確定三塊屍塊肯定是一個人的。辦理完手續後,我們又提取了少許軟組織送去DNA實驗室,連夜進行同一認定。然後我們回到值班室,開始討論下一步的動作。

“不管怎麼說,等到同一認定完以後,下一步得看看三塊屍塊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後再想對策。”飆哥若有所思。

看著沉思的飆哥,我知道在這個案子裡,制訂尋找屍源的條件的確會很難。屍源尋找的條件,包括必要條件,比如性別、年齡、身高、體重、衣著等,還有一些特定的條件,比如文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記等。要“猜”出這些條件,僅僅依靠這三塊屍塊,真的可能嗎?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飆哥喊了起來:“認定同一了,起來拼圖吧。”

拼這三塊屍塊,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我們把屍塊攤放在解剖臺上,沿著皮瓣的方向慢慢地拼接。結果很意外,這三塊屍塊真的拼接成了一個整體,可以說是無縫對接,拼成了一個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這麼整齊,不會是我們同行乾的吧?”飆哥沉吟道。

我們傻傻地盯著蒼白的屍塊,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對於身高、年齡的推斷,法醫界已經有了非常成熟的辦法。年齡可以通過牙齒和恥骨聯合面(兩側骨盆的連接處叫恥骨聯合)的形態來綜合推斷,經驗豐富的法醫依據恥骨聯合結合牙齒能夠將年齡推斷得十分準確,誤差一般不超過兩歲;身高也可以根據多根長骨的多元迴歸方程計算到誤差兩釐米之內。但是對於這樣只有軟組織的案件,連飆哥也沒了辦法。

突然,值班法醫平哥哼哧哼哧地跑過來:“完了,又出事了。”

2

這個案子還沒有著落,又來了新案子,這不是雪上加霜嗎?平哥看著我們驚恐的眼神,噗的一聲笑了,接著說:“別緊張,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長舒一口氣。“交通事故你大驚小怪的幹什麼?”飆哥顯然很不滿。

“這次多啊,十幾個。”平哥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幾個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關的處置工作會比較複雜,但是對法醫來說,只需要仔細進行屍表檢驗,排除他殺可能,基本確定一個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幾具屍體的屍表

檢驗,至少也要做五六個小時,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現場了嗎?”飆哥問道。

平哥說:“去了,慘不忍睹,到時候你看到就知道了。我們的運屍車都裝不了,說是公交車拉來的。”

飆哥低頭看了看解剖臺上的屍塊,又轉臉看著我說:“你來了一個多月了,這起交通事故的檢驗和接待工作,交給你辦,行不行?反正碎屍案還沒有頭緒,不過放心,碎屍案一旦有了頭緒,你繼續參與,不耽誤你學本事。”

飆哥說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這些死者家屬來法醫中心認領屍體,因爲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屍體通常很容易找到屍源,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屍體。只要有全屍且面容衣著還保存完好的,屍源都是通過家屬認領屍體這一步工序來進行認定的。我自負地覺得這種事情讓我來做實在大材小用了,不過是帶教老師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應了。

說著話的工夫,一輛8路公交車駛入法醫中心,停在解剖室外的小廣場上。我是領了雞毛令箭的“負責人”,等車一停門一開,我一個箭步躥上公交車。

眼前的景象讓我頓時石化。車廂裡橫七豎八地停放著十幾具屍體,衣著光鮮,清一色的花季少女。

開來這輛公交車的是法醫中心的駕駛員小李,估計公交車駕駛員是沒有那麼強大的心理素質單獨和十幾具屍體待這麼久。

交通事故的案情很簡單,一所旅遊學校的禮儀專業學生,乘坐一輛麪包車前往一家五星級酒店開始實習工作。不料麪包車行至一座水庫旁時,爲了避讓一輛橫衝直撞的渣土車,掉進了水庫。駕駛員僥倖逃出,車上的13名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全部葬身水庫。

我和同學戴上手套,將屍體一具一具地擡下車,在解剖室外的廣場上一字排開,小小的廣場上擺滿了屍體,這樣的景象實在觸目驚心。這麼多年輕女孩的猝然死亡,牽動著我們這些人憐香惜玉的神經,廣場上空的空氣彷彿凝固了。爲了節約時間,我和同學們立即開始對這些屍體進行屍表檢驗。

十多名死者都是趕赴實習單位的,身上多半帶了身份證,這讓身份識別簡單了不少。屍表檢驗迅速地進行,13個人,除了坐在副駕駛上的女孩因爲猛烈撞擊車體,頭皮被碎玻璃整個兒掀到了腦後,頭部撞擊車體導致顱骨粉碎性骨折以外,其餘的死者全身都未發現致命性損傷,結合她們的口鼻附近都有明顯的泡沫痕跡,基本可以確定是溺死。

大家都一聲不吭地埋頭進行屍表檢驗,心情都異常的陰鬱,多可憐的孩子們,就這樣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解剖室裡繼續對屍塊進行檢驗的飆哥,此時走出瞭解剖室,看他臉上的表情,我知道連神通廣大的他對本案也一籌莫展。雖然有了10年的法醫工作經驗,走出解剖室的他還是因眼前整齊擺放著的這麼多女孩的屍體驚呆了。法醫就是這樣,成天面對著殘酷的死亡,總要承受強大的心理壓力。

飆哥待了一會兒,突然眼裡露出興奮的光芒。我已經很瞭解飆哥,他有這樣的表情,說明有新發現了。

“秦明,過來,我突然有個想法。”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胳膊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問道:“咋啦?”

“我問你,我們利用長骨、恥骨來推斷身高、年齡,有沒有什麼科學依據?”

這個問題問的,咱法醫用這些迴歸方程算年齡、算身高,算了這麼多年,突然問起有沒有科學依據,實在是顯得有些荒唐。

“當然有依據,沒科學依據,我們能算那麼多年嗎?能每次都推斷得那麼準確嗎?”我回答道。

“那你說說,有什麼科學依據?”飆哥像是在給我出考試題。

“這個……”我卡了殼,但很快就找回了思路,“我們用的方法,不能說是什麼自然科學,但是,我們之所以能夠通過採集一些數據來計算出我們需要的結論,是前輩們通過收集無數根長骨、恥骨,根據這些長骨、恥骨上的一些特徵性指標,比對骨頭主人們的身高、年齡算出一個係數,然後用多個指標係數,制定迴歸方程。因爲有前期大量的數據支持,所以就會很準確。這……這叫統計學意義。統計學意義,也算是有科學依據。”我一口氣說完,對自己的回答非常滿意。

“說得好。”飆哥讚許道,“我們不能通過軟組織推斷身高、體重,是因爲沒有人去研究,沒有人去收集檢材,去計算迴歸方程,對吧?”

“您現在有做研究的想法,對這個碎屍案已經來不及了吧?”

“誰說來不及?我們不一定要有大量的檢材。”飆哥指了指廣場上的屍體,“她們或許能幫助我們。”

我突然明白了,飆哥的意思是說,利用眼前這13具女屍的軟組織形態,找到指標,計算出係數,然後根據屍塊上的相應指標,利用係數的迴歸方程計算出我們需要的結論。

“那,用什麼當指標呢?”我問。

“我想好了,兩側乳頭和肚臍,可以形成一個三角形。這個三角形有三個邊和一個高,我們利用13具已知身高女性屍體上的這四條直線的長度,和身高相除,計算出係數,四個係數再乘以屍塊上的這四條直線長度,算個平均數,就可以計算出死者的身高了。至於體重,我們可以測量胸鎖部、胸骨處、上腹和下腹的脂肪厚度,用同樣的辦法去算。”

這是一個大膽的想法。要知道法醫在制訂屍源條件的時候如果出現明顯的錯誤,會導致整個案件偵破工作無法進行下去。這種辦法,雖然是利用了我剛纔說的“統計學意義”,是有科學依據的,但是,因爲檢材量只有13具,數量太少,所以出現誤差的可能性也會很大。

“死馬當活馬醫吧。”飆哥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

說幹就幹,我們開始測量相應的數據,很快計算出了上述八個係數的平均數,然後乘以屍塊上已經測量完畢的數據,算出了這三塊屍塊的主人身高平均值是161.9釐米,算出體重的平均值是47公斤。

“可是年齡怎麼辦呢?”這真的沒辦法測算。

這時,法醫中心榮主任走進來:“怎麼樣?”

飆哥簡單彙報了我們的前期工作,說:“就差年齡了,這個……真沒辦法。”

榮主任讚許地點點頭,說:“年齡有辦法。”他徑直走到屍塊旁邊,把眼鏡推到額頭上,對著屍塊的乳頭仔細地看了2分鐘:“定24歲左右吧,沒有哺育史。”

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理解榮主任是用什麼辦法準確推斷的年齡,我想,這也應該是統計學意義上的經驗之說吧。

5分鐘後,我們制訂了屍源尋找的條件:“女性,24歲左右,無哺育史,身高161釐米左右,體重47公斤左右,胸口有一顆芝麻大的紅色痣。”

正在我們爲順利得出結論欣喜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呼天搶地的聲音。

3

第一批認領屍體的家屬到了,都是南江本地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職責:接待。

我帶著第一批家屬來到了屍庫,兩名男子架著一名中年女子,那女子的精神已經幾近崩潰。當我從冰櫃中拖出一具屍體,拉開屍袋露出死者面容的時候,那名中年女子頓時暈厥過去,旁邊的兩名男子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趕緊摘下手套,扶起癱軟的婦女,說:“節哀吧,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別出事!”就這樣,我們把婦女攙上警車,送往附近的醫院。

後面的幾天,一方面全市各派出所都在用我們通報的屍源條件在轄區內尋找符合條件的失蹤女性,另一方面,我在艱難地接待交通事故中喪生的女孩的家屬。用艱難這個詞一點兒也不誇張,我也深刻體會到了飆哥讓我接待他們的含義。作爲一名法醫,必須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而這樣的心理素質,不僅要在現場和屍檢過程中鍛鍊,更要在人情冷暖中磨鍊。這些天來,我見到了一幕幕人間悲劇,那些剛剛得知孩子突然逝去的家人,有的愣在那裡任憑眼淚鼻涕流下,有的當場昏厥不省人事,有的呼天搶地哭聲震

天,有的撲到僵硬的屍體上不停地親吻死者的面頰和嘴脣……可憐天下父母心,目睹那些父母的悲傷和絕望,我的心都碎了。

艱難度過了這幾天,屍源也有了著落。

派出所發出的協查通告收到了很多線索,DNA實驗室逐一都排除了。倒是這一天,有一對老夫妻來到派出所報案,說是自己的女兒24歲,沒生過孩子,163釐米,大約50公斤,這些天電話聯繫不上,打電話詢問自己的女婿,女婿說是去外地進貨了,所以沒有在意。不過看到派出所的協查通報,越想越害怕,就來派出所問問。

DNA的比對結果很快出來了,死者正是這對老夫妻的女兒小紅。

知道結果後,我對飆哥和榮主任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利用三塊軟組織準確推斷死者的身高、年齡和體重,簡直是奇蹟。同時,我也深刻體會到,當一名法醫,不僅要有紮實的理論基礎,更要善於發現、利用周邊的條件爲案件所用,能靈活利用看似不著邊的線索爲案件所用,這就是區別一個好法醫和一個普通法醫的關鍵。

死者的丈夫很快被刑警隊控制,幾經審訊,這個男人一口咬定小紅是外出進貨,還沒有回來。雖然這個男人的嘴很嚴,但是他的嫌疑也很大,一來他電話聯繫不上妻子卻不去報案,很反常,二來他的職業很特殊——他是個屠夫。

另外,最讓人生疑的是,這個屠夫右手的小拇指沒了,斷端還包紮著紗布。

審訊的時候,我們拆除了屠夫手上的紗布,發現他小拇指斷端的皮膚已經被縫合了,斷端還是比較整齊的,從這一點看,和他自己交代的切肉的時候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小拇指還是很吻合的。

“這個斷指和這個案子沒有多少關係吧?”我問道。

飆哥搖搖頭:“我不這樣認爲,一來他不是左撇子,既然習慣右手拿菜刀,就是切掉手指也應該切掉的是左手的手指;二來嘛,斷端的皮膚已經縫合了,即使斷端不整齊,從皮膚表面看也是看不出來的。”

“X光!”被飆哥一點撥,我很快想到了辦法。

X線光片很快就出來了,屠夫的小拇指只從近節指骨的中段斷裂,可以明顯看到斷裂面呈輕微的鋸齒狀,也就是說,他指骨的斷裂形態,不可能是菜刀形成的。

“看這樣的骨折面,像是被牙咬的。”我又在主觀臆測了。

沒想到這次卻得到了飆哥的贊同:“很有可能就是牙咬的。”

屠夫的嫌疑迅速提升,我們決定搜查他的住處。“如果小紅像他說的那樣是去進貨,被殺害分屍的現場應該是別處。但如果小紅是被這個屠夫殺死的,分屍的現場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家。如果僥倖他打掃得不是很乾淨,那麼我們會在他家找到一些證據的。”飆哥信心滿滿。

屠夫的家是一幢獨門獨院的小平房,前面是他賣肉的門面,中間是兩間臥室,院裡有幾間豬圈和一間屠宰房,院子後面還有一片半畝左右的水塘。

簡單看完他的住處,我們所有人都像泄了氣的皮球,這麼大的面積,要在裡面找到一些證據,簡直是大海撈針。更鬱悶的是,那間充斥著血腥味的屠宰房裡,哪兒都是血跡和軟組織,怎麼才能在這麼多豬血豬肉中找到一些屬於人類的血或肉呢?

飆哥說:“最有可能分屍的地方,就是這間屠宰房了。我們也沒有什麼快捷的辦法,儘量提取一些物證吧,回去做種屬實驗。”

按照飆哥的指示,我們開始一點點地提取著屠宰房裡的血跡和軟組織,分別裝進物證袋。兩三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太陽已經當空照了,我們依舊彎著腰在尋找可疑的線索。看著已經收集到的數百份檢材,我們暗想,這樣回去慢慢做種屬實驗,還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馬月才能出個結果。

現場內是絕對不能吸菸的,這是現場勘查的規矩。飆哥脫下手套,走到院外的水塘邊,拿出一根菸慢慢抽起來。突然,他眼前一亮,大聲喊我過去。

“我們在護城河裡只打撈出了三塊屍塊,蛙人下去打撈也沒有任何線索,對吧?”飆哥的臉上充滿了興奮。

“是啊,我還一直在奇怪,你說內臟什麼的吧,丟在那兒別人可能注意不到,可是這人頭和骨架不應該找不到啊?”我說。

“如果你是這個屠夫,把軟組織拋掉以後,因爲沒有交通工具,沒法將骨架也帶去拋到護城河裡,你會怎麼處理這骨架?”

我想了想,回頭看看這四周的環境,突然明白了飆哥的想法:“哈哈,丟在這個水塘裡!”

“對!因爲骨架不像整屍那樣會腐敗膨脹、浮力變大。骨頭扔進塘底很快就會被淤泥掩蓋,永遠不會漂浮上來。這就是這個屠夫爲什麼要卸掉屍體上的軟組織並拋掉的原因。他是害怕屍體扔進水裡後會浮上來!”飆哥已經胸有成竹了,“來吧,我們幹一件大工程!”

110指揮中心很快就調集了三輛消防車和兩個中隊的消防戰士。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在天黑之前,利用抽水泵把這口塘裡的水抽乾!

我和飆哥瞇著眼蹲在塘邊,看著池塘的水面慢慢低下去。下午四點,塘底逐漸暴露出來。

在滿是水的水塘裡捕魚,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在一個沒水的水塘裡捕魚,實在是易如反掌。這個髒兮兮的水塘自然是沒有魚兒,但水一抽乾,塘底的淤泥上便顯眼地露出了一大塊被塑料布包裹著的東西。

早已穿好高筒膠靴和解剖服的我,呀的一聲大叫,興奮地跳進塘裡,蹚著塘底厚厚的淤泥,一腳深一腳淺地向那一大塊不明物體慢慢移動過去。

飆哥緩緩地踩滅了菸頭,沿著岸邊走到離不明物體最近的位置時,才跳下塘裡,說:“笨哪,不知道走直線?”

不明物體果真是一具屍體,我們擡起來的時候已經清晰可辨塑料薄膜裡的人骨。

屠夫的手藝,讓人毛骨悚然。屍體上的軟組織已經被剝離殆盡,只剩一具完整的人體骨架和少量沒有分離下來的內臟。

“看來要找點兒肋軟骨去做DNA了。”我說。

“即使證明這具屍體就是小紅,怎麼能確定就是她丈夫殺了她拋進塘裡呢?”飆哥問。

“這……這個……就在他家門口,他賴得掉嗎?”我一時沒了辦法。

“律師會和你說這些嗎?這可形成不了證據鎖鏈。”飆哥搖了搖頭,用手在骨架腹部剩餘的一堆內臟裡翻動起來。

“飆哥,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胃。”

“找胃幹什麼?”我的話還沒有問完,飆哥已經找到了胃,用手輕輕地捏著。

“有發現!”飆哥揚著眉毛邊說邊拿起了手術刀。

胃被劃開了,看上去基本是空的,但裡面的某樣東西讓我們大受鼓舞,我們真真切切地明白,這個案子破了!

——那正是一節殘缺的小拇指。

DNA檢驗結果很快出來了,小拇指就是那個屠夫的,屠宰房提取的血跡中,也發現了死者的血跡,整個案子的證據鎖鏈已經很完善了。

鐵證如山,屠夫不得不全盤交代。

原來屠夫發現小紅和街上的一些地痞關係不清不白,他交涉了好多次,不但沒解決問題,還被地痞暴打了一頓。這一天,屠夫終於忍無可忍,一言不合,就下重手將小紅毆打了一番。不料在撕扯過程中,小紅一口咬掉了屠夫右手的手指,屠夫惱羞成怒,抄起殺豬刀一刀就砍斷了小紅的脖子。殺完人之後,屠夫才害怕起來,他知道如果把屍體扔進水塘,過不了兩天就會浮上來被人發現,那樣的話肯定逃脫不了罪責。他左思右想,乾脆使上自己一身的殺豬手藝,利索地卸掉了小紅全身的軟組織,裝進袋子裡分幾個地方拋掉,然後再把骨架和來不及處理的內臟用塑料薄膜包裹後,扔進了水塘。他閉門不出,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仔細打掃了殺人和分屍的現場——而那正是他們曾經的家。

晚上在食堂,我們高舉水杯,一飲而盡。值班時不能喝酒,這清水一杯,就權當是慶功酒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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