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坐在她對面的侍女,嗔她一眼,斥道:“勸你少吃些!今兒個才被那倒黴蠢貨害的罰沒了一月的銀錢,以後還不知道要被害多少回呢!我勸你早些收了你這貪吃的嘴,小心日後沒得吃,無端做了餓死鬼!”
“呸呸呸……瞎說什麼呢!你才做那餓死鬼呢!人家又是廢后又是宮女的,不甘心在承巧宮呆著,偏偏削尖了腦袋拱進養心殿,八成是指望著爬上龍牀再當個娘娘呢!人家可不會害了你一輩子!你沒看見咱們被罰了,一個個都小心幹活,只有她一個人嬌滴滴的蹲在陛下前頭,等著陛下念著舊情,賞她侍寢呢……”方纔說話的胖宮女微怒開口,惹得房中衆人哈哈應和。
紅玉撇她僵硬的脊背一眼,尖聲道:“是呀……我怎麼就沒發現呢……原來是裝可憐等著爬牀呀……哈哈……”
圍坐在木案邊的三個侍女哈哈笑著,聽了紅玉的話,都是眉歡眼笑,酸言酸語一一奉上。瞧見沈嘉蘿僵硬著脊背,紅玉揚聲道:“喲……怎麼了?皇后娘娘這是生氣了?您下午還喚我姐姐呢?這會怎麼反倒端起架子來?來來來……快說說,你方纔可是爬上了龍牀,瞧見陛下的龍體了……哈哈……”
房中幾人聽了她的話,笑的前仰後合,案旁的侍女揀著蜜餞糕點,小口吃著,也不怕噎住了喉管,沈嘉蘿想起方纔在養心殿浴房中龍翊的譏誚嘲諷與連番挑逗揶揄,心頭全是滿滿的羞憤怒恨。這些宮女整日裡沒事,專愛挑人的痛腳往死裡踩踏麼?她們外表看著溫溫婉婉,骨子裡卻全都是壞到骨髓裡的算計尖刻,哪裡有半點在龍翊面前的恭敬膽怯模樣?原來,這深宮中,比她往日瞧見的爭鬥謀算還要多的翻天覆地,還要多的心機城府。
沈嘉蘿僵著脊背,眼中清淚滿眶,心頭萬千委屈,又怎能同這些人說得清楚?只如今她這般境遇身份,又有什麼資格與她們發怒撒潑?又有什麼顏面同她們計較言語?她僵硬的整理好牀鋪,忍著眼眶中的淚水,端著銅盆出了門,往小院中的浴房走去。
“別走啊……”紅玉伸出一隻腿擋在過道當中,吐出口中的棗核,仰頭吊著眼梢道:“咱們今日被罰的銀錢還沒處尋呢?你說說,怎麼辦吧?”
沈嘉蘿不料她竟阻攔發難,低著頭擰著眉頭,小聲道:“我不知道……”
“哼……別說什麼不知道!你可知道咱們姐妹一月累死累活能掙幾個錢?你一來,便被你這害人精毀了,你得賠!”紅玉見她一副賴賬相,不悅呵斥道。
沈嘉蘿咬著下脣,端著銅盆,進退不得,不開口,躺著的胖侍女揶揄道:“你害的咱們姐妹丟了銀錢,自然要賠!我看你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不如就替咱們洗三月的衣裳,算作償債吧!”
五個人三月的衣裳,還是在這冬月天氣,沈嘉蘿咬著櫻口不說話,紅玉伸腳踢了踢她的腿
肚子,揚聲道:“聽見了沒?你聾了?”
宮中雖有浣衣局,只不過歷來只接各宮各殿的主子衣裳,絕不會給宮女洗的。除非是各宮主子的心腹一等大侍女,其他的一律免談。她們這一組雖在養心殿,卻也不是一等,況且龍翊對她們當中,也真沒覺出對哪一個是另眼相待的。所以,浣衣局她們也使喚不了。今日沈嘉蘿初來乍到便害得他們丟了銀錢,重新打掃,她們自然不願就此便宜了沈嘉蘿。
沈嘉蘿咬著雙脣,被紅玉擋著路出去不了,洗漱不了也睡不了覺,明日干活又會遲,她低著頭聽著房中四起的譏諷逼迫聲,忍住淚水低聲道:“好!”
這一聲好字,紅玉收了腿,其他幾人找出換洗的衣裳,三兩下扔了她一頭一臉一地,嚷嚷不停。
“趕緊出去洗,我要睡覺了!”
“還不快去,擋著道幹什麼?”
“出去吧,真是礙眼!瞧你那嬌貴的樣子,我呸!”
……
沈嘉蘿小心拾著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收進銅盆中,低頭走出了門口。
夜色下,小院靜寂,一片安寧。當差的都在養心殿內,也沒個人能瞧見她的身影。沈嘉蘿尋著浴房標誌進了門,見當中一隻大銅爐閉著火,她往銅爐中添了炭火,撥開爐口蓋子,守著大錫壺燒熱水,等著一會燒了熱水好將盆中的衣裳洗乾淨。
這一大堆,也不知要漿洗到何時,看來今夜是睡不成了。她滿面落寞之色,卻一滴淚也流不下來,心口的悲傷豈是眼淚可以訴說或是解決?與其在房中被她們言語欺凌,倒不如一個人在此枯坐一夜的好。
銅爐中炭火漸漸旺起來,映紅了她的臉頰,沈嘉蘿小心拿火鉗撥著炭火,輕輕嘆一口氣。浴房中無人,外頭偶爾也能聽得一聲女子輕微的聲音。想來是龍翊還未睡下,喚了茶水。沈嘉蘿衣衫單薄,坐在銅爐前,正好不冷,伸出手烤著冰涼的指尖,望著炭火陷入了沉思。
從前在洛城定王府,龍清燁、龍翊總是與她寸步不離,三人感情很好,整個王府無人不知。那時候,定王年輕血氣,喜歡美人,王府中常常會領進來或溫婉,或柔媚,或妖豔的女子。她們一個個打扮的嫵媚多姿,費勁了心思想要留住定王的心,互相之間更是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只恨不得置別人於死地,讓自己飛黃騰達,一朝榮寵。
王妃貴爲定王正室,又有玳國月柔公主的身份,別的女子自然不敢將心思打到她身上,可也難免不會遇到一些始料不及的小算計。她坐鎮王府,卻依然管不住定王的心。王府中時常傳出某位丫鬟晉了小妾,某個側室丟了性命的事情。這當中曲折真相,王妃都要花心思查清楚,處理好。
沈嘉蘿常見王妃爲了王爺花心,府中女人爭鬥苦惱不堪。她膽怯軟弱,自是見不得女子們爲了一個男
人爭寵,進而斗的你死我活的樣子,一時間生出作爲女子的悲哀來,常常一個人獨自坐在花園中感嘆。
龍清燁與龍翊察覺她的感嘆,都對他安慰勸解,龍清燁更對她說,今生今世只許她一個妻子,絕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永遠也不會讓她陷入一羣女人的爭鬥和陰謀中,一定會一生一世只寵她一人。彼時,她心頭終於踏實下來。
在定王府的日子,他們日日相伴,時時同處,受著他對她的寵愛憐惜,親眼見他不與別的女子來往,她以爲那就是永遠,那就是她未來的夫妻生活。
可誰知道,人生無常,命運詭異,物是人非,花開花謝,非是她與他小小年紀就可以斷言。
“嘶……”銅爐上的錫壺發出一陣蜂鳴,蓬蓬熱汽滾滾冒著,驚醒了正在沉思的沈嘉蘿。沈嘉蘿慌忙起身,往一旁木案上尋了一塊棉巾墊著壺把,提起了錫壺。只可惜,錫壺太大,熱氣太重,她手勁不足,“哐當”一聲將錫壺打翻在地。熱水濺了一地,險些燙到沈嘉蘿自己的腳。
沈嘉蘿咬著櫻脣,擰著眉瞧著地上打翻冒著大煙氣的錫壺,惱恨自己太笨。燒了這麼久,算是白費,還有這麼多的衣裳要洗,沒有熱水怎麼行?她飛快揀起地上的棉巾,想要提了錫壺,再註上水燒熱。
“呀……”棉巾沾了燒開的沸水又溼又燙,她的手剛一碰上,便被燙紅了。沈嘉蘿慌忙舉著右手輕輕吹氣,瞧著地上的棉巾與錫壺,使勁的跺了跺腳。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心頭全是滿溢的委屈和惱怒。恨自己無用,連水也燒不好,恨龍翊太壞,變著花樣的讓宮女們爲難她,恨天氣太冷,恨時辰太晚,恨手勁太小……恨的太多,最恨的卻是自己。她重重喘息一口,小心的提起地上的錫壺,到了水缸邊,仔細注了一小壺水,提著擱在了銅爐上。往銅爐中添了幾塊金絲炭,又從門後尋了笤帚,掃乾淨地上的積水。做完這一切,已經過了好一會,她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揉著後腰坐在了銅爐前的小凳上等著水燒熱。
這一回,水很快就冒了熱氣,沈嘉蘿牢牢盯著,不敢讓它再燒開了,小心擰乾了棉巾提起錫壺,注入一旁的銅盆中。衣裳太多,一隻顯然不夠用,沈嘉蘿擱下錫壺,從裡頭浴房尋了一隻大盆出來,就擺在銅爐邊,開始一件一件的清洗衣裳。
照舊注了小半壺水,擱在銅爐上頭燒著,沈嘉蘿慢慢搓著盆中的衣裳。這些衣裳顏色各異,出了外頭穿的統一宮裝,還有自個兒繡的肚兜褻褲等物,只是沒一件是沈嘉蘿自己的。
她從前在沈家是小姐,從未自己洗過一件衣裳,到了洛城定王府,雖然不是郡主,卻也是小姐待遇,哪裡洗過一件衣裳?進了宮,做了皇后就更是不曾伺候過人,連歇息睡覺脫鞋都有侍女替她,便是吃飯揀菜都是侍女替她,這會一大盆衣裳,教她從何開始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