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他們已經看到了高岑,自然也看到外面的陽光,李衍突然有一種想跑出去的衝動,不爲別的,只想出去曬曬太陽。他在地牢裡沒多久,卻十分渴望陽光。
陽光,多麼平凡的東西,卻又是如此的珍貴,但我們卻常常將它忽視。
越是珍貴的東西往往越是平凡,越是平凡的東西我們越是離不開,越是離不開的東西我們越容易忽視,因爲我們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
李衍雖然渴望出去,可是他還是忍住了,因爲他注意到了上官明和江水流兩人神情的變化,由緊張到驚訝最後到恐懼。
“師兄?!苯鬏p輕的叫了一聲,意思很明白,是叫上官明拿主意。
上官明揚了一下手,意思是不要說話,當然他自己也沒有說話。
他需要靜下來思考,可是他又能想到些什麼呢?他又有多少時間可以去思考呢?他什麼也沒想到,只有一種直覺告訴他,即將有大事發(fā)生。
“先生。”上官明終於上前一步,向高岑說道。
他現(xiàn)在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去,要不然就是一直站在那裡。可是誰又會那樣做呢?
他這一聲十分恭敬,也很清晰,可見他內力已經完全恢復了。
可是高岑並沒有反應,仍舊雙手抱劍,像一棵樹一樣,雙眼望著前方,靜靜的站著,似乎在眺望什麼,又彷彿在等待什麼人。
他在眺望什麼?他又在等誰?
上官明並沒有想到這些問題,他也不會想到這些問題。
“先生?!彼纸辛艘宦?,依然十分恭敬,清晰,只是又多了一點疑問。
高岑並沒有反應,仍舊雙手抱劍,像一棵樹一樣,靜靜地站在那裡。
上官明轉身望了一下江水流和李衍兩人,想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辦法。
其實若是外面站著的別人,他們完全可以殺出去,可是外面站著的是高岑,他們師傅的好朋友,也就是他們的長輩,即使他和他們的年紀差不多,即使現(xiàn)在他和他們很可能是敵人,他們多少也要顧及一下。況且現(xiàn)在他們還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他們現(xiàn)在所能看到的只有高岑和那些帶來希望的陽光。
李衍和江水流自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大致明白對方的意思,現(xiàn)在他們只能一起硬著頭皮上了。
上官明走在最前面,江水流緊跟在他後面,李衍走在最後。
他們走的很慢,他們從來沒有走的這麼慢,這是他們第一次走的這麼慢,幾乎可以感覺到時間在他們的腳上在流逝。
快到門口了,其實他們離門口本來就不遠。
上官明還是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先生”,可是高岑依舊沒有反應,雙手抱劍,像一棵樹一樣。
這到底是在哪裡?這是他們一直想知道的,現(xiàn)在他們離解開這個問題就幾步之遙了,可是卻又怕去解開這個問題。
上官明和江水流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他們當然不怕死,可是不怕死並不代表想死,人都是有求生的慾望的,誰會無緣無故的想去死呢?
三人慢慢的走到門口,高岑還是沒動,但現(xiàn)在他們終於可以看清高岑的表情了。
原來說高岑像一棵樹是不確切的,因爲一棵樹至少還會開花結果,至少還會隨風搖擺,至少還會隨四季變化,但高岑卻不會。
雖然他們知道高岑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只要他是個人,那麼他就會有所變化。
但高岑卻不會,至少他現(xiàn)在給他們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雙手抱劍,雙目望著前方,似乎在眺望雙目,又彷彿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
他的表情十分僵硬,目光只能用呆滯來形容,甚至是呼吸都十分安靜,他就像一蹲石像,早已和他站的土地連在了一起。落葉隨風堆積在他的腳下,陽光如同照在大地上一樣照在他身上。
李衍是在最後面的,相對於上官明和江水流他的擔心並沒有那麼大,但是當他看到高岑的表情時,心裡不禁涼了一下。
他曾見過那副表情,雖然不是同一個人的,但卻極其神似,那是一副讓他感到絕望,恐懼而又略微遺憾的表情,那副表情曾幾次將他從夢中驚醒,讓他無比的害怕。
現(xiàn)在又見到這樣的表情,他雖然也有幾分緊張,但心裡也不是那麼的害怕,畢竟高岑不是楚雲(yún),畢竟他身邊還有兩位高手。
三人走到了門口,陽光已經曬到了他們身上,只要他們再走一兩步就可以出去了,可是他們突然停下了腳步。不是他們不想出去,他們本來打算直接出去的,可是現(xiàn)在他們卻停了下來。
不是因爲高岑有所反應了。
而是因爲高岑身邊還有一個人。黑臉,紅袍,短髮,雙手抱著一柄出鞘的彎刀,刀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上官明和江水流愣住了,他們沒想到高岑竟然會和“火雲(yún)刀”申公炎在一起。
李衍也愣住了,因爲他看到了上官明和江水流兩人愣住了。
雖然他不認識申公炎,但只要看上官兩人的表情,就知道此人是大有來頭的。
“現(xiàn)在怎麼辦?”上官明以十分微小的聲音對江水流說道。
江水流道:“既然都這樣了,出去了再說?!?
上官明點了點頭,手中的劍捏得更緊了,接著慢慢的向前移動。
地牢的門口有個門檻,不高,但卻不可缺少。
上官明的腳剛剛踏過門檻,就在他腳跨過門檻的一瞬間,雙目還在望著前方的高岑突然動了,一劍便向上官明的腳斬去。
上官明雖然準備出去,可是卻一直在看著高岑,就在高岑出劍的時候,他的腳已經縮了回來。
高岑的劍沒有斬下上官明的腳,卻在貼著門檻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劍痕。
上官明將腳縮回來之後,高岑已經回到了他原來的地方,做起了原來的模樣。
看來只要不出牢門就沒有事,一旦出去,他們必定會阻止。
三人正準備一起衝出去,外面卻突然傳來了馬蹄聲。
聲音很清脆,只有一匹馬,一個人。他們對自己的聽力都很自信。
果然,很快就有一人騎馬飛奔而來。
馬是駿馬,人自然也很威風。
一身黃衣,頭戴金盔,手執(zhí)銀鞭,這便是他們所看到的來人。
他們看不到他是什麼樣子。
因爲他不願意讓他們看到。
只要他不願意,便沒有人可以強迫他--至少他是這樣想的。
他們見到了他,他自然也見到了他們。
他很吃驚,他們也很吃驚。
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自己的吃驚,因爲他帶著面具,所以很容易掩飾。於是他慢慢的下馬,儘量做出一副平淡的樣子。
“永遠不要讓敵人知道你在想什麼?!边@是主子對他的告誡,所以他帶了面具,所以他做任何事都是一個表情。
他慢慢的走了過去,走的很慢,很優(yōu)雅,就像風中搖擺的蓮花。
“你們出來了?”他輕聲的問道,沒有一絲驚訝的語氣,就像和老朋友交談一樣。
“我們出來了?!鄙瞎倜饕彩呛軓娜莸恼f道。
“怎麼出來的?”黃衣人語氣中明顯帶著笑意,他的眼睛裡也透露著溫柔,一種可以殺人的溫柔。
他很少笑的,只有極度憤怒的時候才笑;他也很少生氣的,只有高興的時候才生氣。爲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從來都是這樣的。
不能隨意的顯露自己的情緒,心中的一切都不能表達出來,這無疑是人生中的一大悲哀,可是他不在乎?!俺纱笫抡?,不拘小節(jié)”,與自己的理想相比,這點悲哀算什麼呢?
“走出來的?!鄙瞎倜鳟斎徊恢浪钦l,但卻很瞭解他的性格,因爲他也曾是這樣一個人,可是後來他變了。“人生苦短,該喜則喜,當哭即哭,何必在意其他”,這是在一次偶然之中聽到一位江湖中人說的。正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很平常的話,卻讓他感慨良久,從此也改變了他的一生。
是啊,人生於世,不過區(qū)區(qū)百十年,所有的喜怒哀樂都盡在這百十年間,若是連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表達出來,那活著有什麼意思??v使有一天成了九五之尊,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所有的快樂與榮耀若只能一個人獨享,那就是痛苦了。
黃衣人聽了上官明的話,也覺得驚異,他沒想到竟然有人會在他面前如此從容。雖然他知道上官明是誰,假若他不知道,上官明也就不會在這裡了,但是也不曾想到他能如此淡定。
陽光依舊還是那樣暖和,只是漸漸的又起風了,高岑腳下的落葉也被吹了起來,不斷在他身邊飛舞,如同風中搖曳的蝴蝶,可他依舊是雙手抱劍,目視前方,如同一棵樹一樣。
黃衣人大概也感覺到了有風,微微的聳聳了肩,藉以掩飾自己的疑慮。
“那麼你們就再走進去吧?!彼f的話還是很輕,很平淡,卻帶著一種威嚴。
可惜他不是上官明他們的上司,他們也不是他的下屬。
“外面陽光這麼好,呆在裡面豈不可惜了?!鄙瞎倜饕残α?,笑得也很平淡。
“的確是很可惜,既然這樣,你們就把命留下吧,我保證會把你們埋在這外面,讓你們一直享受這陽光,可好?”他的聲音裡明顯帶著笑,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笑,那麼輕,那麼淡。
“很好,多謝了?!鄙瞎倜髡f著,就把腳又擡上了門檻。
現(xiàn)在他必須出去,他出去不僅僅只是爲了出去,而且是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假若他現(xiàn)在不出去,就代表自己心虛,在心理上就先落入了下風。
他緩緩的擡起了腳,如同跨門檻一樣走了出去,他隨時準備著向前衝,現(xiàn)在他不能後退,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江水流和李衍緊跟在他後面,也準備著隨時出手。
上官明的腳已經伸到了門外,踩在了地上的落葉上面,但這次高岑卻沒有的動,他還是雙手抱劍,目視前方,如同一棵樹一樣。
上官明見他沒有動,多少緩了一口氣,如果剛纔高岑真的一劍飛來,他也不一定接的下來。
緊接著江水流和李衍也跟著出去了。
出去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是在一個山谷裡,而那地牢是由一個山洞改造而成的,洞外十分空曠,因爲樹上的葉子都已快落光了。
“葉落千山天遠大”,樹葉掉光了,視野自然也就寬闊了。
在冬日裡,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曬著溫暖的陽光,若能閉上眼躺下,一定是種很舒服的享受,可惜現(xiàn)在並不是享受的時候。
待三人出來之後,黃衣人道:“你們本不該出來的。”
上官明道:“可是我們已經出來了。”
黃衣人聽了,並不說話,兩眼看著地上的黃葉,似乎在沉思什麼。
三人見他不說話,也沒有動。
高岑和申公炎也沒有任何反應。
面對勢均力敵的敵人時,誰能沉得住氣,誰就能取勝。不動則已,動則必勝,否則吃虧的就是自己。
又一片葉子開始落下,這或許是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經歷了多少天的風吹雨打,它終於還是掉了下來。
黃衣人聽到了葉落的聲音,很輕,很靜,可是他還是聽得到 。
自己的人生是否也像這葉子一樣,無論自己付出多少努力與堅持,最終還是和所有的葉子一樣化爲塵土?
在面對敵人時本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可是黃衣人還是忍不住去這樣想,他低下的頭不禁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