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子偷襲？聞言，明溯納悶的轉(zhuǎn)頭看了地上的士卒一眼。
儘管在座諸人之中明溯最大，可那士卒卻依然是按照軍中規(guī)矩，直接尋了尹默陪坐的方向稟告的。
很顯然，尹默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接到稟告的第一時間，他便將一系列的命令發(fā)佈了下去，然而等他說完重新落座的時候，卻是突然意識到了今朝不比往昔，自家主公可是正坐在堂中，便慌忙又站了起來，對著明溯一禮道：“屬下失禮了，請主公示意！”
“你都安排好了，還請示我做甚撒？”明溯也沒覺得尹默那些安排有何不妥當，畢竟自己初來乍到，敵情不明擅自指揮的話最終可能爲敵所趁，他也不是那些迂腐或者是死要面子的主公，所以便破天荒的冷幽默了一回，卻是順帶提醒道：“此地你爲主將，有甚麼事情但管自己拿捏主張便是，無須顧及我……還有，論起同門，你也算是我半個師兄了，以後不必開口閉口都是屬下主公這麼生分了。”
“禮不可廢……”
“就這麼定了吧。”
“諾！”
來犯的是當?shù)卮笊街猩⒕拥男U族，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打關(guān)後那一片平坦糧田秋收的主意，還是誤打誤撞的跑過來給尹默送上一份功勞，結(jié)果才躡手躡腳的摸到關(guān)前，就被磨拳霍掌的一衆(zhòng)士卒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望著面前空地上橫七豎八倒著的百餘具裹著骯髒的老皮襖的屍身，明溯擡頭望了望天色，回頭問了尹默一聲：“遠處似乎還有些零散的蠻子你準備如何處置？”
“主公有所不知，那些蠻子實在太狡猾了，之前屬下……我也曾經(jīng)派人四下追擊搜尋過，不曾想一進了密林，最終活著出來的十停不足二停。所以現(xiàn)在只要蠻子散了，我只要嚴加防守，將關(guān)隘守好便是。”
“無過便是功，貪婪是原罪——你倒也深得了佛家的真諦了！”明溯嘴咧咧，打趣道：“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無謂的損失，反正我們有關(guān)隘作爲依仗，想必那些蠻子也無可奈何。”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那些蠻子卻似乎無窮無盡一般，三天兩頭就過來騷擾，士卒們都快不厭其煩了。”
“不打緊，等進了冬天，你出去放上一把火，估摸著明年就安分許多了。”
“防火？”
“嗯，將這座，這座……”此時，天際已經(jīng)露出了一絲白光，映得遠處幾處山頭黑黝黝，霧濛濛的：“這些全都給燒了，我就不信那些蠻子天天吃飽了撐著，連續(xù)翻上十幾座山頭過來偷襲。”
“山中多生命，如此一來，豈不是有違天和？”
“天和就是關(guān)中士卒性命得以保全。”
“這……屬下受教了！”
“你看看你，又犯了迂腐病。”
“嘿嘿……”尹默既尷尬又難堪的乾笑了一聲，卻是體貼的提醒道：“山中多瘴氣，主公還是先回關(guān)中歇息吧。”
這一夜，明溯是徹底沒能睡成覺。按照劍門關(guān)的傳統(tǒng)，每戰(zhàn)之後必然會立即組織召開軍議會。儘管今天有明溯在場，可尹默卻還是沒有輕易荒廢這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動作。
軍議會與早餐合併進行。所有關(guān)中副屯長以上的軍侯都出席了會議。至於明溯，本來尹默請他親自指點的，可這一仗，他除了百餘具屍體之外，連個活著的敵人面目都沒看清楚，若是上去胡說八道一通，恐怕自己這個主公的顏面在劍門關(guān)守卒的心中就蕩然無存了。考慮再三之後，明溯還是決定自己領(lǐng)著宋建、泠苞、鄧賢三人列席旁聽。
演武堂本來就不大，這麼多人端著瓦罐湊到了一起，就更加顯得擁擠了。儘管剛剛纔參加了一場戰(zhàn)鬥，可那些軍侯卻是滿臉的輕鬆，其中幾個從西山出來的老人也是今天才看到明溯，當即幾人臉上都失去了篤定的笑容，淚水盈眶的撲了上前，有喊屯長的，有喊侯爺?shù)模疃嗟姆Q呼還是亭君。
這些都是軍中的中堅力量，然而明溯卻是發(fā)覺，儘管大家有說有笑的回憶著一些往日的趣事，可隨著身份的變遷，或者是因爲許多年未見了，明顯諸人之間有些拘謹……最突出的表現(xiàn)便是，只要他張口說話，頓時堂中無論是正在閒敘或者是討論的，立馬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噤若寒蟬式的望著自己，那眼中的恭謹專注之色幾乎都能將空氣迅速凍結(jié)下來三五度了。
想了想，明溯還是決定先退出這次軍議會，免得自己渾身不自在，那些本是有說有笑的漢子更是渾身難受般的端坐在那裡忍受煎熬。結(jié)果，明溯才一出門，堂中一個個大嗓門便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無拘無束的日子了！”明溯黯然喟嘆一聲，卻是獨自一個人沿著深秋的清晨，一路踏著淺薄的霧凌，慢慢的巡視起了這座巍峨的雄關(guān)。
也不知道尹默等人建造的這處關(guān)隘是不是後世所見到那一處，明溯擡眼望去，只見遠處山高峰險，溝深谷狹，到了關(guān)前，更是斷巖絕壁護佑兩側(cè)，千仞壁前一道山石之間開鑿出來的羊腸小道蜿蜒直通關(guān)前。
這處關(guān)隘地勢比較獨特，南緩而北峭。昨晚蠻子摸上來的一段地勢雖然險峻，卻是以低山地貌爲主，一個個矮若丘陵般的小山嶺密集而布，溪澗溝壑交錯之間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確實很難將敵人拒之於遠處。
至於背後卻是連山絕險，峻嶺橫空，整個山樑呈現(xiàn)出三波式的突然隆起。山脈一路向南延伸，到了關(guān)後，一種地勢的強烈擡升感映襯著突兀如劍的山峰、橫亙似城的石壁，加上兩側(cè)山崖夾然對峙，其中關(guān)隘所在一線中通，形如山門扼喉。
“爲何要如此佈局？”看了一會兒之後，明溯自言自語的搖了搖頭，身後卻是傳來了尹默那稍帶拘謹?shù)穆曇簦骸澳线叴蠖喽际且嬷莸亟纾怯逊菙常敃r我們防範的主要對象還是從北邊雍涼一帶過來的敵軍，所以屬下便如此考慮了。此外，大劍山西北高、東南低，到了這裡涓涓細流匯聚成了兩處湖泊，恰好能夠就地解決軍中糧草供應問題……”
“你考慮得沒錯，問題是現(xiàn)在涼州已經(jīng)成了我等大本營，雖然不敢說固若金湯，可任何一方勢力想要從那裡打過來，一時半會是沒有機會了。反倒是這益州，雖然說暫時屬於同盟，可畢竟有著不同的利益需求，日後反目之時，這劍門關(guān)就成了一處雞肋了。”
“啊……要不屬下另擇要地，重新打造關(guān)隘。”
“算了。”明溯再三比照了一番地勢之後，卻是無奈的發(fā)現(xiàn)這裡的確是最值得建立關(guān)隘的地方，除了南面防守比較困難之外，倒也找不著甚麼明顯的缺陷。於是便指著遠處兩處絕壁言道：“若是兵力富裕，可以在這兩處地方設立大寨，如此可成倚角之勢，即便關(guān)隘有失，最終敵人亦是難以順利通過。”
“充裕，充裕得很。”若是隻有尹默一人駐守，明溯這個提議確實有些爲難他，可如今泠苞、鄧賢二人已經(jīng)劃入其麾下爲副將，與其就這麼空著，倒不如好生利用起來：“關(guān)內(nèi)現(xiàn)有步兵八千，關(guān)後亦是養(yǎng)著騎兵五千，鄉(xiāng)勇萬二，本來就難以安置，主公如此提議正好解決了我一大難題！”
“……你已經(jīng)有了二萬五千兵馬？”聞言，明溯腳下不由的一頓。曹純在平原與山區(qū)之間發(fā)展，能夠有萬餘兵馬，已經(jīng)不容易了，這尹默竟然遠遠超過了一倍，倒是讓人驚訝得很。
“這些倒不是我的功勞……”尹默不是搶功的人，便趁此機會將關(guān)中情況詳細彙報了一番。
說起來，劍門關(guān)能夠有如此大的規(guī)模，現(xiàn)任益州刺史郤儉功不可沒。也許是眼饞這一處關(guān)隘的利益之巨，抑或是爲了掩人耳目，凡是徵集了送過來協(xié)助建造關(guān)隘的徭役最終都被郤儉“不經(jīng)意間”徹底遺忘了。
尹默等人正愁徵兵不易，便索性將這幫人組織起來，一方面派人去遷移其家屬過來居住，另一方面則是嚴加甄別，精挑細選身體強壯，心思單純之輩充作守卒，其餘人作爲鄉(xiāng)勇，平時爲民，戰(zhàn)時作爲輔助兵種使用，如此一來，大劍山一帶的軍事力量便滾雪球式的很快壯大了起來。
“郤儉有心了。”感慨的回頭望了一眼雒縣方向，明溯喃喃自語道：“本來我還準備放那劉焉入蜀，兩虎相爭之間多爭取點利益的，如此一來，倒是有些對不住這個大禮包了。”
二人說話之間，那山間的霧氣卻是慢慢又起來了，不一會兒便掩蓋了日頭，縈繞徘徊之間遠近望去卻是別有一番景緻。
“苔花蔭雨溼衣裳，回柯垂葉涼風度。”這句詩雖然是有感而發(fā)，卻不是明溯自創(chuàng)的。
不過畢竟此詩異常貼合此時的情境，便是尹默這個水鏡先生的第一批門生聽起來亦是感覺回味無窮，便腆著臉懇求道：“劍門關(guān)有名無字，不若主公親自題上一個？”
聞言，明溯險些當場氣結(jié)。或許這個時代的人會覺得自己的簡筆書寫鏗鏘有力，可這關(guān)隘畢竟是流芳百世的古蹟，若是自己就這麼狗趴式的隨意勾上一筆，恐怕就得貽笑大方，收穫?cè)f年臭名聲了。
想了想，明溯謹慎的言道：“有你鎮(zhèn)守在此，蜀門定當無憂，如此便贈你一句話：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