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林要把賀思敏交給保衛處的消息在設計室傳開了,大夥兒議論紛紛。聽到這個消息,趙娟焦急萬分。她見賀思敏還趴在那兒工作,連忙跑過去說:“賀思敏,你怎麼還在畫圖呀?五茂林要把你交給保衛處,你知不知道?”
賀思敏頭也不擡地說:“他愛幹嘛幹嘛,我管不著!”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趙娟又急又氣。她想了一下,轉身去了黃介聲的辦公室。她要去央求黃介聲,請他去找王茂林爲賀思敏說說情。
黃介聲解放前在國民黨省政府幹過,算是從對立陣營過來的,心中自然有疙瘩。平時,他謹小慎微,說話、辦事都很低調。昨天在處務會上,王茂林誇大其詞,成心想把賀思敏往死裡整,但他也沒敢站出來爲賀思敏說幾句公道話。會後,他有些後悔,暗自責備自己膽小怕事。正巧趙娟跑來找他,求他爲賀思敏說說情,他便一口答應了。
黃介聲琢磨,這件事處裡既然讓設計室研究決定,作爲設計室副主任,他去找王茂林談一談自己的意見,也算是合情合理。於是,趙娟離開後,他便起身來到隔壁王茂林的辦公室。
王茂林正趴在桌上寫著什麼,黃介聲喊了一聲王主任。王茂林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淡然地:“什麼事?”黃介聲在對面椅子上坐下,抽了一口煙,說:“王主任,賀思敏的事,我也有責任,畢竟我是設計室的業務負責人……”
王茂林連忙打斷他:“黃主任,你勇於承擔責任,對此我表示讚賞。但是,你如果想用這種方法爲賀思敏開脫罪責,那我是絕對不敢茍同的!我已經弄清楚了,這項工程是賀思敏一個人承擔設計工作,誰也休想爲他分擔責任!”
“王主任,我不是這個意思。”黃介聲低聲下氣地說,“我是想說,這件事能不能不要報保衛處,咱們在內部消化。你給我幾天時間,讓我仔細考慮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補救措施。畢竟,賀思敏還年輕,我們得爲他的前途著想……”
王茂林冷笑一聲,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袒護你的這個得意門生啊!黃主任,不是我說你,你的階級立場有問題啊!……我知道,在設計室,有些人瞧不起我這個工農幹部,說我不懂專業。是的,我是不懂專業,可那是因爲舊社會受地主剝削,家裡窮念不起書。倒是有些人出生於剝削階級家庭,能夠上大學,甚至出國留學。但是,若論對新社會的感情,他們能跟我比嗎?我始終懷疑,這些人雖然身子到了新社會,可腦袋還停留在舊社會。他們可能無時無刻不懷念過去那些作威作福的日子……”
王茂林這番話說得振振有詞、義正辭嚴,可沒有一句不是在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黃介聲被他說得狼狽不堪,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然而,他一向懦弱膽小,既不敢勃然大怒,也不敢反脣相譏。他終於明白了,在處理賀思敏的事情上,根本就沒有他置喙的餘地,這場談話也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了。想到這兒,他便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瞅著黃介聲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王茂林哼了一聲,自語道:“想跟我玩套路,你還嫩了點!”接著,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道:“保衛處嗎?我找你們胡處長……”
王茂林一意孤行,硬將賀思敏的事報到了保衛處。沒過兩天,保衛處就派人過來將賀思敏帶走了。這件事在設計室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一種詭異的氣氛在各間辦公室瀰漫著,那些業務尖子們一個個變得更加低調,同事們之間的交流也變少了,大夥兒埋頭工作,下班時間一到,便逃跑似地離開了辦公室……
賀思敏被保衛處的人抓走了,最著急和難過的是趙娟。儘管她心裡清楚,賀思敏已經有了對象,她和他之間已經不可能了,可愛情的種子一旦種下,哪是那麼容易被清除掉的?這兩年,她一直努力壓抑著自己,不讓心中那顆愛的種子發芽、成長。她表面上平靜如常,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內心是多麼的痛苦……
如今,她爲賀思敏的命運擔憂,一連幾天,茶飯不香,做事老走神。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她只顧埋頭扒拉米飯,竟忘了挾菜。坐在一旁的母親見了,提醒道:“娟,你怎麼不吃菜呀?”母親一連說了兩遍,她都沒有聽見。
母親用筷子在她面前的菜盆上敲了一下,皺起眉頭說:“娟子,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趙娟放下碗筷,嘆了口氣道:“媽,我們設計室的同事犯了點錯誤,被保衛處的人抓走了。”母親吃驚地:“犯了什麼錯,有那麼嚴重嗎?”趙娟沒好氣地:“嚴重不嚴重,還不全憑一張嘴?”
坐在對面的父親插嘴說:“誰被抓走了,讓你這麼操心勞神的?”母親瞥了他一眼,道:“這還用問?肯定是上次給他打毛衣的那人唄!”
“媽,你胡說什麼呀?”趙娟白了母親一眼,“那件毛衣是我給自己打的!”
母親不悅地:“好,好,我胡說。以後你的事呀,我也懶得操心了……”
第二天,趙娟有事走出辦公室,看見玉香在走廊上東張西望。她連忙迎上去道:“玉香,你怎麼來了?”玉香一見她,連忙說:“趙娟,我是來找思敏的。”
原來,這個星期賀思敏沒有回縣城,也沒打電話給玉香,玉香不放心,把電話打到黃主任的辦公室,這才知道賀思敏出事了,連忙向單位請假跑了過來。
趙娟將玉香拉到走廊的僻靜處,低聲說:“賀思敏被保衛處的人抓走了,聽說,現在被關在拘留所裡。”玉香大吃一驚,道:“他到底犯了什麼罪?”趙娟說:“也沒什麼,就是畫圖出了點錯。”玉香連忙說:“那也不至於把他抓起來呀!”
趙娟不知道怎麼向她解釋,想了想,將嘴湊到她的耳旁悄聲說:“都是我們設計室的王主任使得壞。”玉香一聽,連忙道:“他的辦公室在哪?我去找他,向他求個情,讓他放過思敏。”
”你去找也沒用!”趙娟嘆了口氣,小聲道,“他這個人呀,心腸太硬!”
可是,玉香不聽,道:“他既然是個領導,那總得講點道理吧?我一定要去找他!”
趙娟無奈,只好拉著她走過去,給她指了王茂林的辦公室。
玉香走進辦公室。王茂林一見進來個姑娘,詫異地:“你找誰?”玉香微笑地:“王主任,你好,我叫楊玉香,是賀思敏的女朋友,今天專門爲他的事來找你。”
王茂林一聽是賀思敏的對象,也沒請她落座,只是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然後道:“你說你叫……”玉香又複述了一遍。王茂林點點頭,道:“楊玉香同志,我看你長得挺漂亮的,你跟什麼人談對象不好,爲什麼偏偏跟賀思敏談對象呢?”
玉香詫異地看著他,不解地:“我跟賀思敏談對象怎麼啦?”王茂林用一種惋惜和憐憫的口吻說:“小楊同志,你也許不知道,賀思敏出身不好,他父親是惡霸地主,解放後被人民政府槍斃了……”
玉香連忙說:“我知道,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家的情況我非常瞭解。”
王茂林一聽,顯得有些驚訝,隨即臉色慢慢地陰沉下來,嘴角泛出一絲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他的出身,還跟他談對象,說明你這個同志的思想有問題啊……”
玉香吃了一驚。她沒料到對方竟然說出這種話來,不禁漲紅了臉,說:“王主任,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王茂林冷冷地:“我就這樣說話,你如果不愛聽,那就請你出去!”
“你!”玉香氣得噎住了。她這才相信,趙娟說得沒錯,這個人蠻不講理,素質太差,找這樣的人求情根本不可能。於是,她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趙娟不放心,一直呆在走廊上。她見玉香進去沒幾分鐘,就臉色通紅地走了出來,連忙上去將她拉到僻靜處,低聲道:“怎麼樣,碰釘子了吧?這傢伙,就是個混蛋!”
玉香好半天才消了氣,對她說:“趙娟,拘留所在哪兒?我想去看看思敏。”趙娟思考了一下,道:“這樣吧,我陪你一起去。”玉香一聽,連聲道謝。
趙娟回辦公室跟同事打了招呼,便拉著玉香一起下了樓。拘留所離機關大約五、六站路程,但是,這兒沒有直通拘留所的公交車,趙娟便騎車帶上玉香。
東陵市成立還沒幾年,市區的範圍並沒有多大,趙娟只騎了二三十分鐘,便騎到了郊區。馬路兩旁是一片片綠色的田野,路上見不到一個行人,不大會兒,前方的馬路旁邊出現了幾棟平房,有兩棟平房還被帶鐵絲網的圍牆圍了起來,那便是拘留所了。
兩人進了拘留所的大門,找到了接待室。接待人員查看了她們的工作證,還讓她們做了登記,然後說:“按照我們的規定,探視犯人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趙娟瞧了玉香一眼,說:“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玉香跟著一名看守走進一扇鐵門,來到一間會見室。室內只有一張舊桌子,兩旁各放著一把椅子,其它什麼也沒有。玉香坐在椅子上等了一會兒,賀思敏就被帶進來了。與玉香預想的不一樣,他並沒有戴手銬和腳鐐,臉上也沒有被毆打的痕跡,與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似乎消瘦了一些,臉色也有些蒼白。
賀思敏看見玉香,似乎有些意外。他在玉香對面坐下,瞧著她問:“你怎麼來了?”玉香道:“是趙娟陪我來的。”
玉香見看守出去了,連忙壓低聲音問:“思敏,你還好嗎?他們打你沒有?”
賀思敏搖了搖頭,道:“玉香,我在這兒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你不要爲我擔心。”
賀思敏的面容有些憔悴,玉香瞧著他眼圈不禁紅了,哽咽地說:“思敏,你只是工作上犯了錯誤,他們怎麼能把你關起來呢?我聽趙娟說,都是那個王主任要害你,是這樣的嗎?……”
賀思敏連忙安慰她說:“玉香,你不要難過,我沒做錯什麼,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你要相信,事情的真相遲早會水落石出……”
大約二十分鐘後,玉香從裡面出來了,趙娟連忙迎上去,迫不及待地問:“玉香,賀思敏……他還好嗎?”玉香點了點頭。趙娟見她眼圈紅紅的,也不好多問什麼了。
兩人默默地走出拘留所,趙娟馱著玉香往回騎。到了市區,臨分手的時候,趙娟對她說:“玉香,賀思敏的姑姑不是在省裡當領導嗎,你打電話找她,也許能管用。”
玉香這纔想起來了,連忙說:“對呀,我一著急,就把這茬兒給忘了。回去我就給她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