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逢秋悲寂寥,卷地風來忽吹散。
一句話如一顆炸彈在半夏的心裡狠狠的炸開,黑霧繚繞,甚至於燻黑了半夏那張呆愣的臉。
他......怎麼會知道?
凝了凝神,半夏將驚愕的表情轉瞬即逝,但也絲毫沒有逃脫過楚墨寒精明的眸底,她將自己溫潤的表情恢復如初,佯裝毫不知情的樣子,脣瓣淡淡的開合:“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呵——
聲聲冷笑蔓延至半夏的耳膜,透過耳膜鑽入半夏的心虛,那冷笑聲和著楚墨寒探究般的眸子如一把尖銳的刀子戳中了半夏,他語氣冷冽:“半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除非己莫爲,我想你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吧?!?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半夏雖佯裝鎮(zhèn)定,但若瞭解她的人便會發(fā)現(xiàn)她的瞳仁總是不自然的轉來轉去,彷彿在逃避什麼一般。
她沉默不語。
“半夏,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太瞭解你了?!背挠牡恼f,那聲音空洞無比,卻也讓半夏嚇了個心驚肉跳。
半夏的臉早已成了豬肝色,她不想再與楚墨寒周旋下去了,繞過楚墨寒,有些逃離的意味:“今天你不太冷靜,我還是先走吧?!?
忽地。
一個大掌死死的禁錮住了半夏的手腕,半夏回眸,小臉兒疼的擰成了一團,她甩動著手腕:“墨寒,你這是幹什麼?你給我放開!”
楚墨寒手上的力道更甚,死死的扣著她,聲音冷幽:“既然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地步了,不妨就將這層窗戶紙捅破?!?
“瘋子,今天我不想再跟你說了。”半夏逃離的心情太過急切,也就更加能體現(xiàn)她做賊心虛的心思了。
楚墨寒的手一鬆,將她狠狠的甩到了一邊,半夏一個踉蹌沒站穩(wěn)撞到了樹根上,肩膀磕的萬分疼痛,她皺著眉頭揉了揉:“墨寒,你瘋了!”
“我看瘋的人是你?!背穆曇舳溉惶岣吡藥追?,震的樹枝上歇息的小鳥慌亂的飛走了,他的深眸直逼半夏:“半夏,你一直心底善良,待人和藹,我卻沒想到你竟然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
鏗鏘有力的話讓半夏咬著下脣,她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楚墨寒:“給我讓開!”
忽地。
寒劍出鞘的聲音刺耳於天,楚墨寒手握寒劍指著半夏的胸膛,冷眸微瞇,這一舉動讓半夏驚愕不已,她嘶吼:“楚墨寒,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楚墨寒迅速的回答:“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半夏的手心裡布了一層薄薄的汗水,她的雙腿微抖。
緊接著,楚墨寒接下來的話讓她整個人都癱軟了:“天狗食月那晚,其實你早就尋到了瀟竹,那時,還未到吸取陰氣的時間,當時你看到了變幻異常的天象,你心裡其實清楚那日是有人要吸食妲雪的純陰內力,但是你卻故意拖延時間,待時刻一過,你纔將瀟竹弄醒,半夏,你安的是什麼心?你知不知道那是一條人命!”
‘轟’的一聲,響雷乍響在半夏的心頭。
楚墨寒......他怎麼會知道自己那晚的心思和做法?
半夏驚愕的神情被楚墨寒如數(shù)看在了眼底,他聲音甚冷:“半夏,若不是你,今天所有的一切便不會發(fā)生,胭脂也不會死!”
提起胭脂,半夏心裡的怒火滕然升出,她反駁的吼著:“胭脂,胭脂,你腦子裡都是胭脂,胭脂死了幹我何事?是她自己命??!”
這話徹底激怒了楚墨寒,他的面容上彷彿結了一層寒冰,他尖銳的劍尖兒又近了半夏一寸:“半夏,若你不故意拖延時間,妲雪便不會死,我便不會替瀟竹去尋找那背後的主謀,那麼胭脂也不會在絕望之際自盡!”
凡事都是有因有果的。
她以爲那晚她所做的事情能夠瞞天過海,卻不想還是被揭穿了。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隻能怪她運氣不好!”半夏毫無懺悔之心,她義正言辭的吼:“我與你從小一同長大,你對我從未這般盡心過,現(xiàn)在你卻要爲了一個死人想要殺我,你對的起我死去的母親麼?”
話落。
楚墨寒的手微微一頓,劍,有些拿不穩(wěn)了。
‘啪’的一聲,劍落在了地上,楚墨寒不再看她,轉過身,漠漠的說:“你走吧,從此,我們各不相干!”
“墨寒,你當真如此絕情?”半夏的心慌了。
楚墨寒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捨給她,大步流星的朝前方走去:“胭脂死後,我們之間的情分就斷了?!?
半夏,人命關天,你千錯萬錯,你不能該爲了自己的私心來搭上人命。
秋風蕭瑟,窗臺點雨。
路上行人漫漫,毛毛秋雨隕落,昭示著炎炎夏日已然過去了,集市上的攤位也沒有往常多了,一片靜秋瑟瑟的景象。
自潭縣城起,瀟竹和妲雪二人尋了一匹快馬,二人準備暢遊揚州西湖美景。
瀟竹怕妲雪路上嚷著肚子餓,特意爲她準備了許多幹糧,她的小腦袋緊緊的貼在瀟竹寬厚的後背上,小手環(huán)繞著他精壯的腰身:“師父?!?
“......”
“師父?”
“......”
妲雪忽地樂了,陡然明白過來:“相公?”
“爲夫在?!睘t竹滿意的應著。
她撇撇嘴,怎麼年歲越大越喜歡斤斤計較了呢?
“相公,我們何時回仙界?。俊彼麄円呀?jīng)出來了這麼長時間了,難道仙界的人不找瀟竹的嗎。
聞言。
瀟竹微微一愣,眉宇間隱著一絲絲愁雲(yún),他不答反問:“雪兒,你想回仙界?”
她思索了片刻:“有點想,還有點不想?!?
“說說理由?!睘t竹溫淡的言語中,透著灼灼之氣。
妲雪歪著小腦袋,認真的想了想:“不想回仙界是因爲我不喜歡王母娘娘,想回仙界是因爲我想吃仙界的蟠桃,想和仙界的仙釀了,仙界的一些東西,凡間終歸是比不得的。”
瀟竹輕笑:“你這個小饞貓?!?
小拳頭攥起砸著瀟竹的後背,嗔怪著:“你嫌棄我了?!?
“爲夫若嫌棄你早就不要你了?!睘t竹微微側頭,望了一眼嘟著小嘴的妲雪說。
“好啊,那你停下來,我下馬,我去找愁召。”妲雪的手指卷著髮絲故意氣瀟竹。
馬蹄的‘噠噠’聲陡然止住,瀟竹果真將馬停到了一邊,他一個旋轉,整個人在空中騰起,而後劃起了一個漂亮的迴旋,落在了馬身上,與妲雪面對面而坐,他眉目沉凝的望著眼前的人兒。
聲音夾雜著少許的溫怒和醋意:“雪兒,以後不許在爲夫面前提愁召這個人。”
只要一想到曾經(jīng)他們二人以‘絕情雙煞’的身份在一起,他的心裡如同泡了陳年老醋一般。
“相公,哇,相公你吃醋了?!辨а┟雷套痰男χf。
“你還笑?”瀟竹沉了眉目,大掌抓住她的肩膀,照著她的脣咬了下去。
“唔......相公。”妲雪反.攻,靈巧的舌頭撬開了瀟竹的脣,一排小貝齒準確無誤地尋到了瀟竹的舌頭,趁他不注意,還擊的咬了一口,痛的瀟竹倒抽了一口冷氣。
“最毒婦人心啊?!睘t竹打趣道。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了。”歡樂的笑容溢滿妲雪的脣邊,馬兒擡蹄,踏在了路上,妲雪只覺得身上一暖,瀟竹將一個白色的大氅披在了妲雪的肩上。
她輕輕靠在瀟竹的懷裡,小手指指這裡,指指那裡:“師父,我們是在學張果老倒騎驢嗎?”
“我們的是馬。”瀟竹糾正道。
“是驢,是驢,我說它是驢它就是驢?!毙℃а┎话卜值幕伪U著小腿。
“好,隨你?!睘t竹*.溺的應著。
細密的秋雨隨風飄落,風夾雜著雨,雨蘊染著風,有些微黃微綠的葉子上滴著飽滿的水珠,陽光的餘暉灑在兩個人幸福滿溢的臉上,那交織在一起的影子被拉的好長好長......
二人一路輾轉,終於來到了揚州。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雨後的西湖格外讓人沉醉,清新的空氣,泥土的芳香,細雨濛濛的黃昏,金紅色的光暈染著大地,染著碧波盪漾的西湖,頭頂還未變黃的柳葉舒展著柔軟的枝條,拂過了他們二人的肩頭,細細的綿雨凝成了水滴,點點晶瑩,滴滴清透,順著柳葉彎彎滴落下來,落在了平靜的湖面上,劃起了一絲絲漣漪。
“相公,西湖真美?!辨а┣椴蛔越淖摎U著,她展著雙臂,微閉著雙眼,愜意的享受著這份寧靜。
瀟竹輕輕的環(huán)住了她,聲音如清雨般滋潤人心:“不及某人。”
擺渡的船伕滑動著船槳,船兒穩(wěn)穩(wěn)的漂泊在西湖中央,將西湖的美景盡收眼底。
忽地。
身後有兩艘船在西湖中間搖搖擺擺,彷彿隨時要倒塌一般,伴隨著的還有那急促的救命聲:“救命啊,救命,誰來救救我啊?!?
“相公,有人喊救命?!辨а┱玖似饋?,視線落在了那艘船的一個單薄身影上。
那個身影總是覺得很熟悉。
轉而間。
一排排犀利的箭胡亂的朝那個人影上射去,瀟竹眉頭一皺,雙腳騰空,兩臂飛展,腳踩水花,直達那艘船上,他的掌心旋起了一道綠光,擋住了那來勢洶洶的亂箭。
那些亂箭被仙光所折斷,紛紛落在了湖裡。
敵方被迅速的擊退。
“沒事了?!睘t竹安撫道,回眸一看,躲在他身後瑟瑟發(fā)抖的人竟然是洛嫣兒。
她一襲黃色鳳凰刺繡華服,逶迤拖地粉紅翠薄煙紗長裙,手挽綺羅軟煙紗,鳳髻霧鬢斜插著一朵鳳凰流蘇步搖,腰間是用金絲軟煙紗系成的,修長的體態(tài)盡顯妖嬈。
瀟竹微微驚愕,這夏家已經(jīng)滿門抄斬了,她怎會在這裡,而且還穿戴的如此華貴。
洛嫣兒也驚訝極了,她捂住嘴巴,一下子撲到了瀟竹的懷裡,聲音柔膩帶著一絲哭腔:“瀟公子?居然是你?太好了,人家好怕。”
瀟竹將她推開,不著痕跡的離她疏遠了幾步,他望著她,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纖纖玉手捏著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水,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蘊著楚楚可憐的氣韻,她聲音嬌柔微顫,擡起水潤潤的眸子望著瀟竹,道:“我......”
第一個字才吐出口,她的美眸驚愕的瞪大,看向了前方:“小心?!?
忽地。
她迅速的衝到了瀟竹的身前,後知後覺的瀟竹回眸一看,只見前方的船隻橫空射出來了一支箭,火速的朝他們飛了過來。
箭,準確無誤地射在了洛嫣的胸前。
“啊——”洛嫣兒痛苦的尖叫了一聲,隨即癱軟的倒在了瀟竹的懷裡。
瀟竹的掌心擊出一抹綠光將??吭诤醒氲拇b用仙法讓它迅速的擺動起來,鮮血染透了洛嫣兒的衣裳,她的臉色一瞬變得蒼白無比。
“堅持住!”瀟竹攬著洛嫣的虛弱的身子,兩個人雙雙朝對岸游去。
剎那時。
只見那艘船隻調轉了方向,目標明確的朝妲雪那艘船游去,亂箭飛在了空中,‘嗖,嗖,嗖’的聲音讓瀟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裡。
“雪兒?!睘t竹的額頭布上了一層汗水。
慌亂的妲雪倏然轉身,那一隻標著紅色羽毛的箭飛快的射到了妲雪的身上,她的小手捂住了那把箭,小手扶著船隻的倚靠物,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相公,救我?!?
“雪兒......”他痛徹心扉的聲音響徹在整片天空中,淹沒了那湖水的聲音,他如墨般的雙眸透著恐懼,喉嚨裡溢出的是黯啞的嗓音,他想甩開懷裡的女子飛過去救她。
恰時。
不知從哪個方位再次席捲來一撥亂箭,擾亂了瀟竹的心思,見狀,瀟竹將長蕭喚出,暫且鬆開了洛嫣兒,長蕭與亂箭在空中廝打著,糾纏著。
‘啪啪’的聲音刺耳亂心。
亂箭如數(shù)被消滅,一陣大浪襲來,船隻輕微的搖動,瀟竹急不可耐,一心掛念著妲雪,他雙腳離地纔想飛躍過去,身後洛嫣兒的尖叫聲敲擊在他的心頭,轉頭一看,洛嫣兒的身子墜入了海中,兩雙手死死的抓著船隻的邊緣,蒼白臉如白紙一般,咬著下脣奮力的開口:“瀟公子,救......我?!?
瀟竹的心被分成了兩半,兩邊的情況都岌岌可危。
“相公......”妲雪忍著痛楚喚著,一顆顆的汗水流滿了她隱忍的小臉兒上。
他望過去,心,四處亂撞。
“瀟公子......”這一邊,船隻來回的擺動讓洛嫣兒損耗了許多的力氣,她手指的關節(jié)已經(jīng)泛白,漸漸開始脫開。
“啊——救命啊。”忽地,洛嫣兒的手失去了撐點,指尖猛然滑落,她整個身子跌入了那片湖裡,湖水一瞬間淹沒了洛嫣兒的尖叫聲。
水面猛然翻滾起來,船隻瘋狂的搖擺著,瀟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毫不猶豫的跳了下那較深的湖水裡。
勉強撐在船上的妲雪垂著眼眸,親眼望著這一幕,淚水肆意的滾落。
心,如同被千萬支箭射中一般。
她忽然間覺得周圍的空氣全部被涼風鎖吞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胸口處竟是那麼的疼痛。
鮮血染紅了她的雙手,汗水和著淚水流進了她的眼底,是那麼的鹹澀,是那麼的疼痛。
她只覺得雙眸睜不開,小手滑了下來,癱軟的身子倒在了地上,船隻傾斜,那纖細的身影陡然滾到了海里。
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刺痛的感覺朝她襲來,那股子疼痛疼到了骨子裡,她拼盡全力睜開了雙眼,幽深的湖水看不清一切,只覺得腳下纏著海藻,她努力的掙扎著,蹬著雙腿,可依舊擺脫不開海藻的纏繞,她的身子越來越沉,彷彿要被湖水鎖吞沒,忽地,一道強有力的力道環(huán)住了她,熟悉的聲音急切的喚著:“妲雪。”
聞聲。
妲雪睜開了雙眸,她的呼吸稍稍自由了些,脣瓣兒微動:“愁召......”
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想愁召爲何會在這裡了。
因爲她的眼前,她看到了一個模糊既清晰的畫面,離她們不遠的前方,瀟竹的懷裡正抱著另一個女子。
他聽到愁召的嘶吼聲:“瀟竹,你還不趕快過來照顧妲雪,我來照顧那個女子?!?
隱隱約約中,妲雪聽到了比一箭穿心還痛的話:“她傷勢嚴重,現(xiàn)在離不開我,你先帶著妲雪上岸,一會兒在醉仙樓會和?!?
呵——
她離不開你,難道我便能離開你了嗎?
湖水吞沒了所有的聲音。
她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花紅謝了誰?葉綠枯了誰?月缺冷了誰?風起散了誰?
一季花開,一季凋零。
一樹枯黃,一心乾涸。
一彎冷月,滿眼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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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