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類第一種飢餓就是無知。
——維克多·雨果
[Part①·瀕死體驗]
“猶大！你想幹什麼？！”
“這條船上找不到一塊人肉！”
“貨倉呢？”
“只有陳國往仙臺送的絹絲布匹，我們沒有吃的了，我要宰了他。”
“可是.”
“法依，我受夠了你的戀愛腦，他是敵人——槍匠也說過，只有死掉的敵人，纔是好敵人。”
客艙中漂浮著一些液體，是懸在半空的鮮紅血珠，不斷從比利·霍恩的傷口中涌現(xiàn)出來。這些血液大多受維塔烙印所影響，受到費克伍德·艾比的魂威牽連。
死掉的血鷹使[A Way Out·生路]的靈能發(fā)生暴走現(xiàn)象，原本從雲(yún)層中墜下的寒雨也要漸漸返回天上。
比利小子的手指頭動了那麼一下，他從鬼門關(guān)前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人間。他的身體發(fā)出恐怖的脆響，維塔烙印在血液中橫衝直撞，他腫脹的脖子擠壓著氣管，窒息感讓他從噩夢中驚醒。
剛剛睜開眼睛，他便看見二層客艙的男女正在爭執(zhí)著什麼——
——好像聽見了“法依”這個詞？
是我太想她了嗎？
這兩個傢伙在吵什麼？
被血鷹嚇傻了？
比利·霍恩勉力支撐起身體，晃晃悠悠的爬了起來，站直了。
猶大和法依立刻噤聲閉嘴，他們的內(nèi)心都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這傢伙剛剛擊退了兩頭化身蝶的初階衍體，光是這份戰(zhàn)績就讓猶大畏懼。
雖然猶大經(jīng)常使用原初之種的衍生物，把這些災(zāi)殃當做好用的工具，但是猶大也怕化身蝶。
如果不好理解的話，舉個很直觀的例子。常年接觸爆破物的工程專家，也會害怕爆炸物本身的巨大破壞力。
永生者羣體大多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他們體內(nèi)的聖血老方也無法承受化身蝶的靈壓，一旦體內(nèi)微妙的聖血平衡被打破，對化身蝶來說，這些體內(nèi)富含維塔烙印的低賤生命就是美味的人肉罐頭——比普通智人要鮮美可口得多。
遇上這種天災(zāi)，會盟往常慣用的處理辦法，要麼是傳召專業(yè)的僱傭兵打工人團隊來解決，要麼是獻出足夠的血祭品來填坑，使血鷹變成完全體化身蝶，再讓原初之種自然回收這些地獄的使者。
從古至今，原初之種衍生物是一種天災(zāi)，哪怕是這顆星球的頂級掠食者也無法抵抗天災(zāi)。
從遠征時期的戰(zhàn)報來看，擁有現(xiàn)代火器和魂威加持，能表演手撕化身蝶的戰(zhàn)士也是寥寥無幾，槍匠曾經(jīng)在尤里卡做過一套反原初之種衍生物體操，付出了一點代價，這套體操使槍匠受了傷——這是猶大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豐功偉績。
換句話說，比利·霍恩剛纔的表現(xiàn)嚇壞了兩個會盟領(lǐng)袖——他擊退了一頭血鷹，將其丟進河水裡，然後徹底殺死了另外一頭血鷹。
猶大不敢作聲，只怕剛纔自己說出去的狂言被這年輕人聽見。
法依也是如此，面對身負重傷渾身是血的心上人，她只怕真身暴露，求生慾望帶來的恐懼心控制了她。
“福亞尼尼.”比利心裡牽掛著小弟，他無視這兩個“旅客”，往客艙的陰角看去。
福亞尼尼依然昏迷不醒，船伕兄弟的右腿已經(jīng)完全潰爛，受到血鷹的撕扯吸食，這條腿富含維塔烙印的蟲卵——在這種特殊的靈壓環(huán)境裡，這個無辜無助可憐人的肚子也漸漸拱起，能看見一根根“手指”撐起衣料，那是白夫人在腹腔中蠕動著。
“糟了.糟糕了.”
比利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擡起腕錶詳看數(shù)據(jù)。
戶外求生手錶不光有羅盤，還有一套靈災(zāi)濃度探針儀表。
[靈能災(zāi)害濃度：331%]
錶盤的指針已經(jīng)完全僵死，它動不了一點，扭轉(zhuǎn)了整整三圈之後，機芯的靈素蟲來到三倍標準的靈災(zāi)濃度讀數(shù)就進入了緩步脫水的假死狀態(tài)，它已經(jīng)不能正常工作。
比利·霍恩恍然大悟，終於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他的右手臂膀腫脹肥大，一個個丘疹互相擠壓著，把關(guān)節(jié)腔囊的潤滑液全都擠出去了，稍稍動一動胳膊都能聽見軟骨彈響——那是肌肉受到維塔烙印腐蝕之後過度增生，血液在肌肉空隙中凝固，運動時排出空氣發(fā)出的聲音。
這種現(xiàn)象在九界的醫(yī)護部門被稱爲“巫蠱蟲的哨聲”，聽見這種清亮的“噠噠”聲，代表患者大難臨頭，如果沒有萬靈藥，可能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就會跳過死門階段，完全死亡。
比利揭開衣服亮出肚皮，要看清楚肚子裡的蟲巢狀態(tài)。
結(jié)果這一眼差點把他送走——
——他有半掛綠油油的腸皮留在體外，一路沿著褲腿往下，癱到地板上拖了一路。
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原來身體已經(jīng)快要油盡燈枯了。
血鷹在他的軀幹肚腹留下太多的傷口，現(xiàn)在血也快要流乾，他能再次醒來似乎是一個生命的奇蹟。
疼痛已經(jīng)消失，這不是什麼好事，代表著維塔烙印已經(jīng)深入脊骨神經(jīng)，大量用來感知肌體器官的痛覺神經(jīng)已經(jīng)壞死。
“現(xiàn)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猶大低聲對法依說：“幹掉他，你去幹掉他”
法依只覺得不可理喻，同樣小聲說道：“領(lǐng)袖，且不說我能不能做到這件事，您要我殺死比利·霍恩？殺死我最愛的人？”
比利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除了最開始後腦勺與船板接觸，能通過一部分骨傳聲聽見一些聲音以外，自他站起以後，整個世界又變得冰冷寂靜。
他沒有猶豫，一瘸一拐的往攜行包裹蹦跳，好似行將就木的殭屍。
可是到了窗緣的位置，卻找不到自己的揹包——
——找不到萬靈藥了。
爲什麼呢？爲什麼？
比利·霍恩的腦子轉(zhuǎn)不動了，他缺少血液和氧氣。
爲什麼，救命的藥物去哪裡了？爲什麼？
“難道你不餓嗎？法依？你不餓嗎？”猶大面目猙獰，說出這些豪言壯語時，他完全不想靠近比利·霍恩，就像對待槍匠那樣小心謹慎，他害怕這些爆發(fā)力驚人的戰(zhàn)士，從來不願意直面暴力。他是軟弱的，他是明智的，他是己所不欲定要硬施於人的。
“我已經(jīng)拿走這兩個傢伙的揹包。”
“除了一些日誌記錄，六個糉子，幾件破銅爛鐵和兩個傳喚鈴，還有兩百多毫升的萬靈藥。”
“人類的第一種飢餓就是無知，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困在這種飢餓感裡，這是絕佳的機會。”
“現(xiàn)在他沒辦法治療自己，在他想明白這些事情之前，在他發(fā)現(xiàn)我們之前，你必須斷了他最後一口氣。”
“只有你能辦到.”
法依幾乎急得哭出來：“領(lǐng)袖！爲什麼不能放過他？！”
猶大怒道：“你在說什麼？法依·佛羅莎琳？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艾歐一次又一次創(chuàng)造你，一次又一次把你復活，不是爲了讓你談情說愛！你要忠於我，聽命於我，幫助我完成偉大功績，助我填滿達格達之釜這座血肉聖盃。”
[Part②·必有回聲]
“要我親手來做這件事嗎？”法依不由自主的後退，她已經(jīng)看見比利的臉，看清楚那張血肉模糊困惑無助的臉——她似乎能夠感受到比利·霍恩的心。
那是一種憤怒、孤獨、無助、悲傷的絕望感。
他很難進行復雜的思考，只是有些不理解，爲什麼救命的靈藥突然不見了。
他看見了猶大，卻提不起半點殺心，因爲他的大腦已經(jīng)接近罷工狀態(tài)，認不出這個人。
被血污遮蓋的獨眼很難分辨出猶大懷裡的包裹輪廓，自然也分不清這些行李究竟屬於誰。
他只是覺得慪氣，覺得沒有這個道理，他明明把行李放在窗邊的長椅上，爲什麼會消失呢？
他的大腦僅僅能支撐到這一步，再也無法思考更復雜的問題，撐不起被害懷疑論的邏輯鏈條，也想不到船艙的其他人身上去。
比利小子就像一個鬍子花白的糟老頭子，他只是唉聲嘆氣的，只是一遍遍反覆唸咒。從乾癟開裂的聲帶裡擠出嘶啞的質(zhì)問。
“怎麼沒有了呢？怎麼會？”
“怎麼明明在這裡的”
“怎麼會呢？”
從比利·霍恩的身體中時不時能看見一團翠綠的靈光——
——隨著這些質(zhì)問，它們時而閃現(xiàn)時而湮滅，在身體各處的傷口鑽進鑽出。
這也是靈能概論學科中對於靈災(zāi)環(huán)境的描述，特殊的靈壓會激發(fā)促進人體的蛻變過程，當初面對化聖的野獸時，槍匠和哭將軍光是呼吸，就在積攢經(jīng)驗值。
比利·霍恩全靠這股靈力吊著一口氣，他的肉身已經(jīng)瀕臨崩潰。
“真的嗎？”法依·佛羅莎琳滿臉都是眼淚：“真的要我親手來做嗎？”
“不然呢！”猶大罵道：“你這個賤人！難道要我靠近那個傢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呀！”
在九獄之底，在背叛者之地獄的寒冷冥淵裡，猶大看見芬芳幻夢的靈體時，也對法依說出了這句話。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勇敢的人，不是什麼擁有偉大擔當，擁有過人魄力的領(lǐng)袖，他身上有很多人類的陰暗面，對生命的渴望和權(quán)力的追求，使他一步步爬到了現(xiàn)在的位置。在猶大看來，生存的必要途徑，從來都不是直面暴力，而是躲避暴力，利用暴力。
“或許再等一會.”法依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後悔了，“或許再等一會兒，他就死了？他.”
因爲她在拷打自己——
——或許再等一會，她就再也見不到比利·霍恩。
她不確定艾歐女神的心意，畢竟她只是一個人偶，一個[天授]神蹟?shù)囊娮C者，一個魂威發(fā)射器。
猶大與艾歐女神圍繞著達格達之釜簽了一張合約，她作爲交易的見證者，也僅僅只是艾歐女神從平行宇宙拉過來的工具人。
她無法決定[天授]該如何使用，如何發(fā)動，這魂威比起杜蘭的[時間線]還要混亂，還要難以掌控，除非得到艾歐女神的授意，得到母親的許可，她才能使用[天授]的力量。
再等一會兒？
如果再等一會兒？事情會變好嗎？
比利·霍恩會就此倒下嗎？他會乖乖聽話，變成熱氣騰騰的人肉嗎？
法依和猶大都是飢腸轆轆的狀態(tài)，離上一次進食已經(jīng)過了整整六個小時，猶大剛剛完成授血儀式——他需要補充大量的元質(zhì)。
飢餓感會慢慢把他們逼入死門，如果比利·霍恩清醒過來，在這條無人掌舵的客船上，法依該怎麼吃肉喝血呢？
“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法依不假思索，劈手從領(lǐng)袖懷裡扯來揹包。
猶大想要呼喚[點石成金]來制止這瘋婆娘，可是禿鷲靈體剛開始拍打翅膀就消散於無形——他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虛弱無力，快要跌進死門了！
他實在太餓了，精神的高壓還有寒雨冷風帶走了太多能量，連維持魂威的靈能都不夠了。
法依·佛羅莎琳打開萬靈藥瓶罐，往比利僵硬的身體潑灑。
短短二十多秒過去，比利·霍恩的潰爛肉身逐漸癒合。
他的臉面五官要慢慢復原，受到膿包丘疹擠壓的壞死右眼自然而然被新的眼球頂了出來。他乾癟的腸子完全離開了身體，從身體中發(fā)出一陣陣厲聲尖嘯——那是過於強悍的藥力在滅殺成蟲，把白夫人幼體消融粉碎，把維塔烙印變成維他命。
他的足踝骨骼鼓起黑紫色的增生痂，這條腿幾乎沒辦法做到屈伸腳掌的動作，但是勉強能用，算是癒合了。
他的兩條手臂幾乎脹大了一整圈，沒有經(jīng)過外科手術(shù)的切分整理，腫脹的肌肉組織永遠留在了皮膚深處，消除炎癥和感染之後，兩條臂膀依然留著數(shù)顆肉瘤。
突如其來的痛感使比利面目扭曲，脊柱神經(jīng)重新連線，指頭再次有了觸覺，他撐住窗沿，往外狠狠吸了幾口清新的氧氣，江岸一側(cè)吹來的冷風使他兩眼清明。
他扭過頭，滿臉的鬍子，幾乎要變成一個野人了。
他先是拍打著腦袋，把耳朵孔裡血渣粉末都敲出來。然後對著法依·佛羅莎琳說了一句。
“謝謝.謝謝謝.謝謝”
他的牙齒打架，舌頭都有些捋不直，但是他知道，似乎是眼前這個女人救了他的命。
猶大一動也不能動，不敢說什麼，因爲法依·佛羅莎琳做了正確的選擇。
他分明看見，甲板一側(cè)用來平衡水線的大竹卷，又爬上來一頭血鷹怪物——
——那是比利·霍恩在第一回合沒能殺死的“熟面孔”，它落進江河之中沒有死透，在水裡吃夠了魚蝦田螺，身上掛著一層層河蚌貝殼，吸收了許多河鮮水產(chǎn)的元質(zhì)，重新構(gòu)成一條脊椎骨。又爬回來了！
猶大慌不擇路，立刻往比利·霍恩身邊躲。
他毫不猶豫放下所有尊嚴，直接進行一個滑跪，膝蓋很靈活。
“英雄！英雄救我！還沒完呢！還有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