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在太極宮擱置了兩個多月的先帝遺體終於被運向皇陵下葬。
白幡招搖,喪鈴響鬧,百姓沿街跪伏,沿途官員路祭,命婦臣女香餌焚燒。
定南王蕭承恩當庭宣讀先皇遺詔,公佈蕭湛是皇家血脈的事實。
滿朝震驚!
同時,暗藏在西山地陵的十萬大軍一路南下,與南境的飛鷹騎聯合將燕京包圍,粉碎一切抵抗,直接緝拿錦衣衛指揮使楚英,奸臣伏誅,天下太平。
積壓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天空藍水晶般的清澈,高懸在中天的圓日,萬道金光,亮眼奪目。
一切都似乎預示著一個王朝的終結,另一個王朝的來臨。
日過正午,大好時光。
蘇清歌在客棧後院的小花園裡侍弄花草。
那日她一個人去刺殺成王,果真……連東宮都沒進去。
她在牆外急得團團轉,冷不丁一個黑影抱著一個用黑布裹著的人從牆那頭跳出來,見到她便道:“大王說了,姑娘沒有武功,進不去東宮,我等便將人偷出來交給姑娘,大王還說了,姑娘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蘇清歌一頭黑線!
這個薩圖野,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啊!
阿七匆匆進來,在門口行了禮:“蘇姑娘,我們在穆府附近守了十天,今天才看到穆子瞻出門,他打扮成窮書生的模樣,駕著一輛牛車,身邊還坐著個婦人,扮做他的娘子,過關卡時,那婦人說牛車裡躺著的是她的兒子,得了重病,想要出城尋醫。還好我們都見過這穆家人的畫像,要不然就跟丟了!”
太子和皇后果然就藏在穆府!
蘇清歌放下手裡的小鋤頭,拍了拍手裡的灰。
外頭傳言太子和皇后在大渝北境被天狼兵包圍,薩圖野得到的消息卻是,馬車裡的人根本不是太子和皇后,都是假扮的!
還得多虧了穆婉柔的婢女冬兒,要不然蘇清歌也不會知道太子和皇后竟然還在燕京城!
阿七問:“姑娘,我們什麼時候下手?”
蘇清歌側頭想了想:“先帝何時入皇陵?”
“好像是明日。”
蘇清歌點點頭:“那就今夜吧。”
“是!”
拂曉時分,送葬隊伍到達皇陵。
眼前的情形卻讓人毛骨悚然。
失蹤的太子和皇后,整整齊齊地跪在地宮的正門,不過卻是被人活生生的灌了熱蠟,驚恐的神情,絕望的眼神,他們死之前的痛苦,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
主持祭禮的禮官慌了,立刻派人去稟報蕭湛。
蕭湛身披素服,微微皺眉,淡淡道:“既然太子和皇后有心殉葬,那便隨他們去吧。”
蠟人出現得蹊蹺,只是禮官也不會蠢到自尋麻煩,既然未來的皇帝發話了,他照做就是。
於是讓人把這些蠟人送進墓室,又忙去安排其他的事情。
到了申時,所有的禮數才準備好,夕陽直射墓門,將整條墓道照的明亮,宮人們擡起黃金棺,跟著禮官進去。
黃金棺就放在正中的高臺上,頂上嵌著七顆夜明珠,穹頂邊緣掛滿了五彩朱紗,牆上懸了二十四盞朱雀展翅銜珠鮫油燈,門前擺放著一張錦綢六折屏,屏後放著白玉麒麟獸香爐。
將安魂香點燃,片刻功夫地宮之中就瀰漫開一陣清淡的味道,行禮叩拜之後,所有人就先退出去,只等蕭湛下令放下斷龍石。
蕭湛站在安放黃金棺的高臺下,擡頭仰望。
裡面躺著的,是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是……他的親生父親。
這二十多年,他從未喊過他一聲父親。
可他卻在暗中爲他安排好了一切。
他閉了閉眼,彷彿有晶瑩從如玉的臉龐上劃過,快得難以察覺。
他轉身,朝陵墓外走去:“傳令,放下斷龍石。”
轟隆隆的巨響中,一代帝王永沉地下。
同一時間,大夏國一座無名的荒山頂上,一個紅衣女子臨風而立,看向大渝的方向,任雨打面。
……
國喪後,新帝登基,街上到處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
蘇清歌走在街上,穿著一身很普通的碧色繡花褙子,天上放著焰火,整條街上都飄著濃烈的酒香,張燈結綵的,街邊的小販還在叫賣著。四周都是歡樂的人羣,彩燈高燃,衣衫鮮豔,小孩子們笑著來回奔跑。
人們手挽著手,丈夫牽著妻子,妻子挽著孩子,奶奶攙著蒼老的爺爺,每個人都是有家有親人的。
蘇清歌下意識地摸了摸微凸的小腹。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希望能有一個溫馨家,父母慈愛,兄弟和睦,長大後嫁一個體貼的丈夫,春起摘花戴,寒夜聽雨聲,一生平順安然。
可是,他終究是要坐上至尊之位的男人。
他會有後宮三千,會有批不完的奏摺,會有權衡不盡的利弊。
他終究不可能只屬於她。
街邊有一個茶棚,此時已經坐滿了逛街累了來歇腳的客人。
其中兩桌看起來是認識,坐得很近,攀談起來。
一名瘦小的男子道:“於大哥,這新帝登基,受益最多的恐怕就要數定南王府了,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竟然是龍子,這老定南王也不知道修了幾世的福氣。”
旁邊的幾人跟著附和,那姓於的漢子卻搖了搖頭:“福氣?我看未必吧。”
“怎麼說?”
姓於的漢子神秘道:“老定南王還有一個兒子,是繼室所生,如今世子爺繼承了皇位,那二公子就應該立爲世子,可是我聽說,這位二公子不知道被誰挖了雙眼,斷了手筋腳筋,連耳朵都聾了,竟變成了一個廢人!”
四周響起抽氣聲。
“誰這麼大膽,竟然敢傷害當今聖上的弟弟?”
一個馬臉漢子突然湊過來道:“我家小舅子的同窗兄弟就在定南王府吃餉,他說啊,這個二公子啊是個色膽包天的,竟然敢對自己的大嫂行不軌之事,要不是老定南王只剩下這麼一條根,怕是早被凌遲處死了!”
“啊!”衆人驚訝,一臉不可置信。
有人猥瑣一笑:“喲,小叔子和大嫂,嘖嘖嘖……”
茶棚老闆慌忙阻止:“噓!你們不要命啦!敢在這裡嚼皇家的舌根!二公子的大嫂是誰啊,那是陛下的髮妻,大夏的和親公主,是未來的皇后娘娘,你們敢玷污她的名聲,小心被誅九族!”
馬臉漢子笑了笑,揮揮手道:“老闆,我們也是道聽途說,閒聊罷了,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姓於的漢子也道:“是啊,陛下都登基了,也沒聽說下旨立後啊?難道傳聞是真的?”
“多半是真的了,要不然這個二公子也不會被折磨成了廢人,真是可惜啊可惜,聽說這位二公子能文能武,生得風流倜儻,如今成了這副模樣,還不如死了痛快!”
“奪妻之恨,哪裡會輕易就讓他死了,可不是得好好折磨一番嗎!”
“別聊這個了,小心真的掉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