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自己失眠，問他治不治這個，他當時想，他或許並非失眠，只是想找個地方放鬆一下，或者是想找個人傾吐一下。

但是從他出現到現在，並沒有開口提一句跟自己有關的事情。

他不說，他也不會主動提起。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心理防線，韓昭雪身居高位，心理防線自然也要比一般人深一些。

空氣有些安靜，陳醫生收拾著桌上的東西，動作不緊不慢，給人一種平靜又安逸的感覺。

韓昭雪視線無焦距的落在桌子上，好一會兒，輕聲道，“她以前也經常失眠？”

陳醫生動作頓了頓，自然知道韓昭雪嘴裡的“她”是誰。

按理說醫生應該對外人保密患者的隱私，但是眼前這位不一樣，他是患者的丈夫。

“大概五年前吧，她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就是因爲失眠。”

陳醫生遞給他一杯開水，坐下來，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像是一位長者跟他聊天一樣，眼神溫和。

“她是個內心敏感的人，之前爲了治療她的失眠癥，我有意跟她做過幾次催眠，但是效果都不太好，”陳醫生頓了一下，認真道，“韓太太小時候是不是遭遇過什麼心理創傷？我一直認爲她的種種表現，並不是因爲某件事突然引起的，嚴格來說，那可能只是誘因，她的防備心很重，表面上並不能看出來，但是催眠的時候，就顯露無疑，她抗拒別人抵達她的內心，或者說是恐懼，害怕被拋棄，害怕被遺忘，害怕孤獨，自卑又敏感，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

韓昭雪怔了怔，好久才搖頭，“我也不太清楚，我父母在她五歲的時候收養了她，她之前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她也從未提起，您說到她敏感……”

韓昭雪仔細想了想，“似乎我對她有記憶起，她就是這樣。”

白素的確是個很敏感的人，她剛到韓家的時候，做什麼事情都小心翼翼，不管是對韓爸韓媽還是對他們兄弟倆，她的行爲上，都帶著明顯討好的意味。

以前不留心，所以並沒有注意，現在仔細一想，心疼更是無以復加。

因爲這些他不在意的過去，統統證明著自己當初對白素有多壞，即便那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那就很可能是她五歲前遭遇過什麼不能釋懷的事情，這件事或許她從未忘記，只是不願意提起。”

陳醫生思索了一會兒又道，“韓太太是個內心非常堅韌的人，她自控力很好，否則也不會在懷孕的時候，纔出現抑鬱癥的徵兆，但這樣的過度壓抑，並不好，長久積壓，總會有爆發的一天。”

韓昭雪心口一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把自己控制的很好，哪怕她心裡抗拒抗拒我，面上也從不表現出來，我……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或許他怎麼做都是錯，白素已經封死了內心的那扇門，不允許他再次踏入，哪怕他們夜夜肌膚相親，他也不是她最信任的人。

陳醫生幫他滿上水，溫聲開導，“她內心的封閉也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你怎麼能要求她一下子就解開心結，而且據我瞭解，你對韓太太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人，否則她也不會因爲你，幾次三番心氣波動。”

韓昭雪苦笑一聲，“這算是誇讚嗎？”

陳醫生微微一笑，“至少在我看來，並不算壞事，儘量順從她的心意，多多關懷她。”

韓昭雪笑容一頓，良久，開口道，“那如果她想要跟我離婚呢？”

陳醫生面色一整，深深的看著他，“那就要看韓先生自己怎麼去考慮這件事。”

韓昭雪離開醫院之後，便回了公司。

楊臻很少見韓昭雪這麼面色狼狽的來公司，只有幾年前，公司上市最忙的那段時間，他加班加到凌晨纔會出現這種神色。

所以被韓昭雪招進辦公室的時候，楊臻還在想著，韓昭雪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結果韓昭雪只是讓他去查一個叫付寧軍的人的資料。

楊臻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著手去調查去了。

韓昭雪在海城的關係網很強大，當天下午，就查到了這人的消息。

付寧軍，六十三，二十年前因爲拐賣虐待兒童罪被關了十二年，出獄之後便在一家鞋廠看大門，無親無故，嗜賭成性，幾年前還因爲猥褻婦女被拘留過，現在是個拾荒者，居無定所。

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人，楊臻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韓昭雪怎麼會認識，不過他的任務是查人，查到時候，報給給韓昭雪就行了。

韓昭雪聽著他的複述，沉吟了好久才道，“找到他，我有些事要問他。”

楊臻驚訝了一秒，然後領命離開。

韓昭雪摸索著指尖，擰起眉，其實他也不確定當年拐帶白素的這個叫付寧軍的人知不知道白素的過去，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有些印象，說不定也想不起來了。

晚上下班，照例去接白素。

白素的同事對此已經習以爲常，上班的時候，還經常調侃她。

別人剛新婚，老公接送，小兩口黏糊還情有可原，這兩口子孩子都五六歲了，還這麼恩愛，可不就是折煞旁人嗎。

所以漸漸地，大家下班也就不再等白素了，誰也不願意當個電燈泡不是？

白素是最後一個離開工作室的，一出門，碰巧撞見蔣一凡，避無可避，只好迎面上去，適度的打著招呼，“蔣總監。”

蔣一凡打量著她，溫聲道，“還好吧？”

他說的是昨天婚宴上的事情，白素點頭，不願多提。

蔣一凡並沒有爲她出頭的理由，但是昨天他從頭至尾旁觀者的態度，多少還是讓她有些心寒，明明他最清楚她跟韓昭雪的婚姻。

但是冷靜下來想想，其實也沒有太過生氣。

蔣一凡畢竟沒有義務替她解圍，她也不想欠著對方的人情，心裡那點不自在，也很快便煙消雲散，甚至更清楚的認知她跟蔣一凡的關係——上司跟下屬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