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般的夜空重回深邃的漆黑。陰雲飄過,淡淡的月光灑落在已化爲廢墟的大地上。
“阿戚,你是不是以爲真能瞞得住我…也太小看雪兒的聰明程度了吧…”林雪兒溫柔地笑道。
然後,笑容收斂,她繼續說道:“阿戚,你這個人,真的是糟糕透頂。冷淡、嘴毒、處處不饒人,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冷血怪。每次和你見面,和你說話,我都會被你那副態度惹得心情不好。儘管你長得好看,當時我也狠狠地在心裡發誓,絕對絕對不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
“可是,每當我遇到麻煩,你都會挺身而出。屹立於高臺中央的你的身姿,真的超帥。明明表現得那麼冷若冰霜,明明都沒有對我溫柔過,可就是這樣的你,總會站在我的身邊,大概正因爲是這樣的你,纔會害得我這麼喜歡吧。這樣的你,真的狡猾透了。
“阿戚,就像你曾經說的,我沒有一點公主樣子,我雖然是公主,卻因爲是私生女,所以只是空有公主的名頭而已,實際上皇室的大家還是有所偏見,正因如此,我從來都沒有身爲公主的驕傲。我或許要謝謝自己不像個公主,正因不像公主,才能夠走出我的故鄉聖木帝國,來到聖亞託學院,才能遇見你。曾經的我總是在詛咒自己不幸的人生,可現在,我卻開始慶幸自己人生的殘缺,正因殘缺,在遇見你後,纔會變得更加多姿多彩。
“是阿戚拯救了我,對我來說,阿戚就是我的全部,我也想成爲阿戚的力量。可是,阿戚總是過度保護我了,都不信任我,都不和我並肩作戰,重大事項也從來沒和我商量過。就像這次,弄得我稀裡糊塗的追出來,什麼也不明白,就看到阿戚倒了下來,就這樣眼睜睜讓阿戚死在我的面前…阿戚真的好過分呢,就這麼想讓我承受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嗎?”
林雪兒的聲音在顫抖。但她並沒有哭泣,只是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彷彿陷入沉睡的戚燁。
旋即紅脣輕啓:“你以爲我會允許你從我的世界裡消失麼?”
輕輕閉上雙眼,林雪兒開始詠唱神秘的咒文:
“二人約始,密不可分。”
一點一滴,相識相知的記憶在腦中浮現。
“男子守女至靈滅,女子爲夫死亦可。”
“其猶爲彼而生,缺之謂便不可活…”
前發由黑轉灰,再變爲雪一般的白色。隨後,一頭黑髮,已轉變爲毫無生氣的灰色。
“雖死者將之分…其靈亦將永系――”
髮尾變爲灰色。
“其爲,永恆律動。”
隨著咒文的詠唱結束,林雪兒將雙脣印在了戚燁的額頭上。
灰紫色的小小光圈在戚燁額心蕩漾開來。
將戚燁的身體輕輕放下,林雪兒站了起來。自前發至髮尾,她的一頭黑髮已化作雪一般的白色。
“我會在這兒守著你,直到大家找來。”
與此同時,被修羅裁決轟擊出的巨大深坑中,一團黑紫色的霧氣飄飛而出,向遠方疾掠了去。
※※※※※※※※
遠離事發地點,銀老立刻解除了邪氣化狀態。然而被修羅裁決差點殺死的他,即便僥倖逃生,此刻也已瀕臨崩潰,一解除邪氣化便失去了行動能力,整個人撞在了一棵大樹上,差點將腦袋撞開了花。
“哈――哈――”
銀老就像是一條得了支氣管炎的老狗一般拼命的呼吸著氧氣。他將身子翻轉過來,使自己背靠大樹,似乎這樣能稍稍好受一點。
“咳…咳咳――老子竟然會被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鬼,咳…給逼到這份上,真特麼是這五十年神賜者生涯中的最大污點!!”
斷斷續續的咳嗽後,銀老開始持續咳出鮮血,並且一次比一次厲害,到最後,已至手捧鮮血的地步。
冷靜下來,銀老開始規劃接下來的行動:
“那個小鬼,之前我分明感到他的呼吸已斷絕了,然而,在逃出來的過程中,我卻感到他又開始呼吸了。不論是這詭異的狀況,還是他剛剛降下的那道光之巨柱,都遠遠超出了我的認知…該說不愧是戚玨的傳承者麼。
“此子斷斷不可留。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已到極限,儘管殺掉瀕死的那個小鬼還是綽綽有餘,但萬一有什麼變數,這條老命非搭在這兒不可。所以現在,究竟是先去殺掉那個小鬼,還是應該與金老會合?
“應當先去會合。那個小鬼畢竟瀕死,即使還留有什麼逆天手段,寸步難行是已然註定了的。先去與金老會合,和聖亞託的那個長老交手花不了他多少力氣,再叫他過來幹掉那個小鬼,這纔是最保險的手段。好,現在,立刻、馬上動身吧――”
銀老翻轉過身子想要爬起來,卻一下子摔倒在地。
“咯…剛纔抵禦那道金色光柱,神能都耗盡了。只能恢復一下再用空間之力傳送過去了…”
“算盤打得不錯,可惜,你哪裡都去不到了。”
一個較爲年輕的聲音響起。聞聲,銀老卻是駭然色變。
“什…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別說腳步聲,甚至連一絲一縷的氣息我都沒能感覺到。莫非是絕頂高手?”
然後,銀老偏過頭望去。
站在那裡的,是一名普通的布衣中年。唯一的神秘之處,便是其氣息飄忽不定,彷彿…
逝者。
“呵呵…年輕人,對一個受傷的老人說出這麼狠心的話,不會覺得心痛麼?”銀老淡然說道。
他之所以能這麼泰然應對,乃是他通過探測此人的修爲發現,此人並沒有半點修爲,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便沒必要驚慌失措了。至於其剛纔所說的“你哪裡都去不到”,大概只是由於此人精神有問題,因此才說出的胡言亂語吧。
剛好神能也恢復了一些,於是銀老準備站起身來。
然後,發生了極其詭異的狀況。
“什…什麼,我,爲什麼站不起來,爲什麼…動不了!!”
銀老的身軀彷彿化作了鋼鐵一般,無法活動半分。
銀老這才明白,面前的布衣中年,並非通身無半點修爲,恰恰相反,是此人的修爲,已經高到了連聖邪境也無法判定的層次。
“你,究竟是什麼人…”銀老說道。
“戚玨。”布衣中年輕描淡寫地說道。
“什…”銀老陷入了呆滯。
不過這種狀態也只持續了一瞬,旋即一抹冰冷的弧度出現在嘴角:“嘿…戚玨,哪個戚玨?若你說的是千年前的那位戚玨,那他早已在與我族那位邪神交戰的過程中身死…嘖嘖,你現在和我說你是戚玨,不覺得有些可笑麼。
“就算你真是戚玨,就算戚玨還能存在於世,想必力量也早已是十不存一,自己的傳承者都保不住…可憐千年前的神話人物,身死千年後還要被些無知小子冒名頂替,哀哉、哀――啊啊啊啊啊!!”
話未說完,銀老的左眼球已如玻璃般破碎掉。鮮血流溢出來。
然後,布衣中年開口了:“並非孤當真救不下他,只是『計劃』的一環須得孤這般做。”
“計劃…什麼計劃…”銀老滿頭大汗地說道。
“這個你便沒必要知道了。”說著,布衣中年周身開始有金色光塵浮現。
“你…你想幹什麼?!”恐懼感頓時將銀老籠罩。
“儘管是爲了計劃,孤的傳承者也非說死便可死。邪神族的後生,你何其有幸,能夠親眼見識由戚玨本尊施展的修羅裁決。”
布衣中年已擡起了手。
雲渦流轉,一股浩蕩能量正在積聚。
“孤不喜歡糟踐了大地,就讓修羅裁決的威力,集中在你一人身上好了。”布衣中年說道。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作爲聖邪強者,失態到這地步,我們已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恐懼。
然後,隨著布衣中年放下手掌,金柱再臨。
※※※※※※※※
“這下,你也該徹底失去行動能力了吧。”金老說道。
倒在被靈技崩陷的淺坑中,青天長老仍死死地盯著金老。
“真是難纏。我沒功夫在這裡與你耗下去。銀老那兒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興許是有路過的俠士庇護那個叫戚燁的小鬼,得趕快過…”
就在這時,金色巨柱再現。
“什麼…這股氣息!!”
金老駭然色變。當即破開空間向目標地點趕去。
“咳…咳咳咳咳咳――”
青天長老艱難地爬向不遠處的一塊巨石,撐起身子靠在上面。
“咳…戚…戚燁小友…是否還平安無事…”
與此同時,修羅、永恆、聖靈三古族的護衛長老,均被金色巨柱降下時出現的一股強烈氣息所吸引住。
敵對狀態暫時中止,護衛長老們一併向氣息所在趕去。
固體存在已化爲灰屑煙消雲散。只是一瞬間,銀老的身體便已灰飛煙滅,而地面,也只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坑餡。
“來了麼…”
戚玨轉過身來,面朝幾位護衛長老。
“啊…啊…不會錯,和畫像上一模一樣。”
瞧著面前的布衣中年,修羅族的兩位護衛長老彷彿身臨極北般顫抖起來。
旋即二人皆俯身下跪,“修羅族後輩,拜見戚玨先祖。”
“戚玨?!”
聖靈、永恆族的四位長老皆驚異地看向布衣中年。
“起來吧。”戚玨淡然道。
二位長老起身。
“戚玨…麼。說起來,銀老在哪兒…”金老環顧四周。
“孤已將其誅殺。”彷彿洞穿金老心中所想般,戚玨說道。
金老頓時滿頭大汗。不是因爲聽聞了銀老的死訊,而是對戚玨彷彿能洞穿他心思一般的神通感到恐懼。若戚玨當真能夠洞穿人的心思,那麼奉命殺死戚燁並奪其傳承的各位長老,恐怕今夜俱要殞命於此!
“寬心吧。孤乃已逝之人,不會過多幹預現世之事。只不過你的同伴必須爲戚燁之死負責,因此孤纔會將之誅殺。”戚玨說道。
“什…戚燁……已死?”修羅族二位長老先是感到極度難以置信,旋即又跪倒在地,“先祖,我二人失職,懇求老祖降下責罰!”
“都起來,錯不在你二人,只怪天意如此,世事難料。”戚玨說道。
隨後,他又對其他人說道:“爾等同樣無罪。天下之大,羣雄爭霸,一方失衡必將引起禍亂。不過是各爲其主罷了,爾等皆非惡人,孤不謂爾等不利。”
“不愧是傳說中的戚玨,這份氣度,舉世無人能及。”
此刻,其餘三族的長老皆產生了這般想法。
“爾等回去告訴自家族長,就說戚玨殘魂仍存在於世。儘管如今孤所持力量已十不存一,對付三個連真我巔峰都未觸及的小毛孩,還是綽綽有餘,若三族想聯合對修羅族不利,打破四方制衡,那麼屆時必將承受孤之怒火!”戚玨怒道。
其餘三族長老皆不敢作聲。即便是修羅族的二位長老,在聽過戚玨的宣言後也戰戰兢兢起來。
這位老祖,是真的動怒了。
“好了,都散了吧,讓孤在此多待一會兒。”戚玨背過身去。
毫不猶豫,其餘三族長老皆破開空間離去。沒能消滅戚玨傳承,他們也理所當然的心有不甘,但事態的發展,已不容幾人掌控。趁早離去,纔是明智做法。
修羅族二位長老卻並未離去。
“先祖,留我二人於此,究竟有何事吩咐?”
“爾等自己感受吧。”
戚玨拂袖,隨後,就像是冰層爆碎般,一股無形障壁歸於湮滅。
“這是…”二位長老面色起了變化。
一股生之氣息。那是戚燁的生之氣息。
“先祖,戚燁小友他…”
“確實還活著。”戚玨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二位長老皆摸不著頭腦。
戚玨將事發影像輸入他們腦中。
理清思路,一名長老卻是“撲通”跪倒在地:
“…先祖,後輩斗膽,敢問先祖,爲何不在事發之時救下戚燁。以先祖的莫大神通,救下戚燁小友根本是亦如反掌。可先祖卻選擇了袖手旁觀,任由戚燁散魂而死,任由那位小姑娘自損壽元救活戚燁。後輩實在無法理解先祖的所作所爲、所思所想,望先祖指點迷津!”
“喂,老夥計,你瘋了嗎,這可是對先祖的大不…”
“無妨。”戚玨擺手道:“爾等會感到不可理喻也是人之常情。也罷,孤便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聞言,跪地的長老與仍站立的長老一齊跪坐下來,就像是學生虛心向老師求教那般,屏息凝神等待戚玨回答。
“如爾等所見影像,戚燁散魂而亡,其女伴爲救其施展秘法。在爾等看來,若孤在戚燁散魂前救下他二人,此後的悲劇亦不會發生。實際上,不只你二人想法如此,孤原本也打算那麼做。
“只是,轉折點也正發生在這裡。當戚燁那位女伴施展出了三生契之秘法――『永恆律動』的時候,孤發現,這位女伴,乃是【殷茗雪再世】。”
“殷茗雪?就是一千兩百年前,名揚大陸的那位千古女傑殷茗雪?”二位長老的表情變得精彩起來。
“慢著。”一位長老發現了疑點,“我記得,三生契似乎是會選擇靈魂相近的兩人作爲自己的宿主,能達到與那位殷茗雪同樣級別的靈魂,莫非戚燁…”
“正是。戚燁他,正是【司空羽】再世。”戚玨道。
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另一位長老便道:“先祖的計劃,與這兩位大能有所關聯?”
戚玨對其說道:“當然。在將計劃全盤托出之前,我想問問你,問問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你,預知未來是一項怎樣的能力?”
“預知未來,顧名思義,便是能夠在一定限度內看到未來畫面的能力…”剛將話說出口,隨後那位長老便反應了過來,“莫非是…因果?”
“正是。司空羽與殷茗雪的宿命,戚燁與那位少女也一併繼承了。無論何時,戚燁都將不斷追尋那位少女,因果輪迴,命中註定。即便是孤也無力阻止。
“司空羽與殷茗雪的故事以悲劇收場,戚燁與那位少女也不例外。但在這悲劇的輪迴中,孤也看到了希望所在。自古以來,戰爭最是令人痛恨,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悲傷與憎恨產生,數千年來無休止的鬥爭,遭罪的都是人類自己。當前的和平不過是虛假的表象,只要戰爭的禍根一日未除,真正的和平便永遠不可能來到。爲了悲傷的病毒不再傳播,爲了戰爭之火不再蔓延,孤制定了計劃。
“這項計劃,是最初孤在察明戚燁是司空羽再世的身份後擬定的,孤原本的意圖,是希望有朝一日戚燁知曉自己的身份後,去繼承司空羽留下的傳承,成爲擁有戚玨、司空羽雙傳承的萬古無一之神賜者。
“司空羽失敗了,孤亦失敗了,以我二人的力量,終究還是無法終止戰爭的蔓延。但若是兼具我二人力量的戚燁,一定可以爲世間帶來真正的和平。
“這便是孤原本的計劃。不過,在孤確認這位少女爲殷茗雪再世後,孤稍稍變動了計劃。預知未來能力令孤看到了他二人的悲傷分別,卻並未告知孤這二人往後的結局走向,這便說明,【未來尚可改變】。司空羽不斷追尋著殷茗雪,這是註定,而戚燁,也將不斷追尋那位少女。因而,孤以少女作爲帶路人,帶動戚燁瞭解自身身份、尋找司空羽的傳承,帶動戚燁的成長。爾等認爲,孤之計劃,合理與否?”
二位長老一時間啞口無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是心悅臣服的跪拜下去。
“就到這裡吧。爾等回到族中後,記得告訴現任的修羅族長,務必盯緊邪神族高層,這羣邪祟,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懷著一顆莫大的野心。除了邪神族,其餘兩族的動作,也需好好提防。”戚玨說道。
“遵命!”
二位長老再拜,拜過便立身而起,破開空間而去。
然後,只留下戚玨一人。
“那少女已經離開了…戚燁,你也奔跑起來吧。”戚玨自言自語道。
隨後,其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於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