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動搖者
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大聖堂中的寧靜,正在向一旁的助祭分派事務的瓦倫丁主教聽到聲音擡起頭來,看到迎面向自己走來的是凡娜的身影。
主教揮手讓身旁的助祭和侍從暫時退下,目光落在凡娜身上:“我還以爲你會在家中多休息兩天。”
“很遺憾,看樣子我並沒有這個餘裕,”凡娜搖了搖頭,表情略有些嚴肅,“發(fā)生什麼事情了?我看到許多神官行色匆匆,還聽說有一隊苦修士被送進了觀星井內(nèi)……跟今天的日出有關(guān)嗎?”
“是的,”瓦倫丁點了點頭,神色肅然,“今天的日出比平常晚了十五分鐘——而且不是因局部異常天象導致的黎明推遲,我收到從其他城邦和海上聯(lián)絡節(jié)點傳來的靈能傳訊,全世界所有地方都觀察到了這異常情況。”
“……這個世界被‘世界之創(chuàng)’多照耀了十五分鐘……”凡娜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現(xiàn)在有受損報告嗎?”
“沒有,僅僅一次黎明的推遲還不至於引發(fā)什麼問題,十五分鐘的夜幕尚在城邦庇護的冗餘範圍內(nèi),”老主教搖了搖頭,“真正令人不安的是全世界都觀察到同一現(xiàn)象,這說明問題並不出在地表與海面。”
“……是異象001本身的運行發(fā)生了改變,”凡娜當然知道老主教在擔心什麼,“無名王者陵墓那邊沒有通告?”
瓦倫丁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任何動靜,所以這可能只是一次微小的……‘變故’,並不涉及異象001的本質(zhì)改變,但……恐怕大部分人都不會就此放下心來,我們起碼要看到今天的太陽正常落下,看到第二天的太陽正常升起,纔敢稍微鬆一口氣。”
瓦倫丁看著神色間隱有憂慮的凡娜:“你在想什麼?”
凡娜表情一整,立刻嚴肅地點了點頭:“當然,這一點我還是很清楚的。”
“如果這不可能,你如何解釋那個與你‘閒聊’的鄧肯船長?”瓦倫丁主教輕聲打斷了凡娜,隨後他頓了頓,提醒道,“別忘了那個‘第零條定律’。”
這一次,凡娜遲疑起來,她無法像剛纔那樣不假思索地給出迴應,猶豫了好幾秒鐘纔開口:“從所有的案例和對亞空間的基礎認知判斷……這不可能。”
凡娜有些忐忑地看著老人的臉,然而她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次竟無法判斷瓦倫丁的態(tài)度。
接著她頓了頓,臉上表情有些怪異:“在這神聖的聖堂中談論這種事情,還真是……讓人心有壓力。如果放在以往,我恐怕都要自己給自己下個‘異端’的定義了。”
“只是有些感慨,”凡娜輕聲嘆息,搖了搖頭,“每當出現(xiàn)一次超凡災害,就會愈發(fā)意識到我們?nèi)缃裆娴倪@個世界是多麼脆弱……城邦,教廷,遠洋艦船,我們引以爲傲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一層輕薄脆弱的冰面上,隨便哪條裂縫沒有被及時發(fā)現(xiàn),我們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什麼問題?”
“您……這是什麼意思?”凡娜臉色略微變化,謹慎地問道,“失鄉(xiāng)號墜入亞空間並返航是一件有明確……”
“懺悔?”瓦倫丁驚訝地看著她,“你爲什麼要懺悔?”
“在對遭受過‘深層’污染的人進行精神檢定時,有這樣一條最簡單有效的判斷標準——能理智說話的,就是有救的,起碼是還沒有完全轉(zhuǎn)化的,”瓦倫丁主教點了點頭,“亞空間的污染非常致命,也正因此,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能維持清醒的亞空間污染者或入侵者,瘋狂是他們抹不掉的特徵,而我們……或許也可以把這個簡單的判斷標準用在失鄉(xiāng)號和它的船長身上。”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至今對那位幽靈船長在伱身上留下的烙印還沒有任何辦法,甚至現(xiàn)在連整個普蘭德城邦都有可能已經(jīng)與那位船長建立了聯(lián)繫,他來找你……是遲早的事。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或者是取回了人性,”瓦倫丁主教糾正著這個細微的差別,“在早期的記錄中,有明確的失鄉(xiāng)號無差別襲擊以及鄧肯船長陷入瘋狂的目擊報告,那時候的他顯然符合亞空間入侵者的標準。”
“……您的意思是,那個‘鄧肯船長’極有可能是保留著人性的?”
凡娜一怔,緊接著反應過來:“永遠存在不符合認知或超出定義的異常與異象……”
凡娜沉吟不語,過了片刻才問道:“城裡的普通人沒有受影響嗎?” шωш? т tκa n? ¢ 〇
大聖堂中一時間安靜下來,這份靜默持續(xù)了不知多久,瓦倫丁才突然說道:“但我們?nèi)圆荒軗?jù)此就把失鄉(xiāng)號和它的船長當成無害的,你明白嗎?
“它終究是從亞空間返航,那位船長即便取回了人性,也很難說他此刻是在以一種怎樣的視角來看待我們這些……‘凡人’。
“……你是和鄧肯船長有過兩次直接交流的,在你看來,那個‘幽靈船長’……像是一個來自亞空間的入侵者嗎?”
“這正是我們永遠保持警惕與堅韌的意義所在,”瓦倫丁沉聲說道,並注視著年輕審判官的眼睛,“凡娜,你平常很少像這樣感慨些什麼……發(fā)生什麼事情了?”
凡娜默默聽著老主教的分析,並沒有插什麼話,作爲一名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戰(zhàn)鬥任務上的審判官,她知道自己對這方面的事務並不專業(yè),只是時不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顯示她的心情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平靜。
但在短暫的困擾之色過後,他還是擡起頭來,語氣有些複雜地說道:“凡娜,其實我從昨夜開始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凡娜,你來找我懺悔……那我又該找誰懺悔呢?”
“我並不是懷疑這一點,我當然知道失鄉(xiāng)號從亞空間返航的記錄,只是你仔細回憶回憶,完全受到亞空間影響的人應該是怎樣的狀態(tài),以及……真正的亞空間入侵者,有沒有可能理智地與人交談,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不造成不受控的污染?”
老主教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凡娜思索著,越思索臉上的表情越是難以置信:“這可能嗎?在徹底被亞空間污染轉(zhuǎn)化之後……竟還能取回人性,這……”
凡娜沉默下來,過了幾秒種後,她才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對瓦倫丁主教說道:“有兩件事,第一件……我昨天再次見到了那位‘鄧肯船長’。”
“我動搖了——儘管我仍然虔誠,但我無法迴避自己的動搖之舉,”凡娜深深吸了口氣,乾脆地坦白道,“在那場大火之後,我對自己的信仰產(chǎn)生了疑問。”
“……大部分是閒聊。”凡娜語氣略有些古怪地說道。
她把自己對女神的疑惑以及對自身信仰的動搖說了出來,除了隱去叔父告訴自己的那個秘密之外,她沒有絲毫隱瞞。
過了不知多久,凡娜才聽到對方的聲音傳入自己耳中。
這位老主教似乎是在沉思,又有些欲言又止,卻沒有任何責備。
瓦倫丁揉著額頭聽完了凡娜的轉(zhuǎn)述,這位面臨末日危局都不曾動搖過的老主教,這時候臉上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困擾與疲憊。
這一次,凡娜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她彷彿很是糾結(jié)了一番,才終於在風暴女神葛莫娜的聖像注視下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對老主教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應該懺悔。”
“……閒聊?”這次瓦倫丁終於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你是說,失鄉(xiāng)號的船長,從亞空間歸還的陰影,逆轉(zhuǎn)歷史污染並帶走太陽碎片的‘鄧肯’,專門找到你,就跟你閒聊?”
“暫時還沒有太大波動——一部分人沒有注意到這十五分鐘的延遲,另一部分有所察覺的市民應該也沒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已經(jīng)向政務廳發(fā)信,讓他們那邊評估一下後續(xù)是否需要發(fā)佈安撫、引導性質(zhì)的公告出來。現(xiàn)在這件事還沒那麼大影響,官方過於積極的解釋反而可能導致民衆(zhòng)不安——尤其是我們剛剛經(jīng)歷了那麼大一場災害。”
瓦倫丁先是眼神凝重下來,但在片刻之後,他卻又一聲輕嘆:“其實也算預料之內(nèi)。”
“而且我們也不能自己貿(mào)然下判斷,要把目前所掌握的情報都上報給教皇冕下,看她是如何看待這件事。”
瓦倫丁只是不置可否地嘆了口氣,隨後又問道:“你剛纔說有兩件事,除了見到那個幽靈船長之外,第二件事是什麼?”
“我就知道您會是這個反應——我也不敢相信,說真的,他如果告訴我他有一個征服世界的計劃我都相信,但……”凡娜嘆了口氣,隨後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鍾內(nèi),她將自己昨夜與鄧肯的交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眼前的老人。
一絲驚訝之色終於浮現(xiàn)在凡娜眼中。
“現(xiàn)在,大聖堂中有兩個信仰動搖者了,”老主教轉(zhuǎn)過身,靜靜地注視著風暴女神的聖像,嗓音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凡娜,你能感覺到嗎?”
“什麼?”
“……女神仍舊在祝福著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