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晨站在窗戶邊，窗外的操場上，軍人喊著整齊的號子正在做早操。

逼仄的小房間成爲他的臥室，左晨睡到半夜不得已爬了起來，把鋪蓋扔到地上去接著睡。

他的視力，即使在暗夜之中，也能看到鋪面壓下來的天花板，不得已，他只能在現有範圍內儘量拉開和天花板的距離。

操場很小，目測下長寬頂多800*700的規格，還不如他在橫空時的宿舍外草坪面積大，四圍還豎著將近十米高的圍牆，高牆上拉著電網，乍一眼看上去，不像軍隊駐地，倒像是關閘犯罪分子的監獄——已經淹沒在歷史洪流中的古董級產物。

聯邦沒有罪犯！

先進到個體的追蹤技術，無差別主腦監控，令一切犯罪份子在實行犯罪行爲的一剎那就會遭到無差別麻醉性攻擊，將一切暴力犯罪都扼殺在搖籃裡，如此高密度的監控，真有心乾點什麼破壞行爲根本沒有機會，倒是沒有壞心只想惡作劇的倒黴鬼，一年總有幾十個被誤傷。

記得曾經有一年，左晨生日，諾亞和幾個同學一起給他慶生，他們買了當時最先進的Z76型機甲微模，連著盒子一起封在奶油蛋糕裡，打算給左晨一個驚喜，不成想到吃到high處，諾亞一時興起，想用蛋糕砸左晨，不料抱起蛋糕剛揚起手，自己反倒咕咚一下栽倒在地，被蛋糕徹底洗了個澡，30秒後安京巡防警備隊就破門而入闖進他的宿舍。

回憶美妙得就像窗外的陽光，那是金色的燦爛年華。

左晨獨自笑了笑，卻在瞄到窗外新走進早操軍人中的那個魁梧男人時，失了心情。

穆子航一肚子**，感覺就要自爆了，“都給我滾回來，列隊！”

“王也呢，死哪去了？”

“你看看你們啊，都什麼東西，軍人，知道什麼叫軍人嗎？你站著就是牆！倒下就是這水泥板的地，你再看看你們，看看你自己，你們那叫跑操嗎？追妞都比你們有幹勁！要死不活，昨兒晚上集體嗑藥去了吧啊，一步一步走鋼絲還是踩棉花？邁克爾傑克遜嗎？那你們都走錯門了，這裡是軍營！”穆子航把頭一扭，繃著脖子上的青筋大喊了一聲，“王也！”

“到！”

“我剛剛說得命令是什麼？”

“都滾回來！”

“大聲點！我聽不見！”

“都滾回來！！！”

“很好，”穆子航把脖子扭回來，濃眉大眼裡現出詭異的波動，“那現在，全體都有，執行命令，圍著操場，給我滾三圈！”

幾乎就在穆子航聲音落地的同時，王也，這個身高一米九零的漢子毫不含糊的蹲下身去，雙手抱膝，腦袋夾到膝蓋裡，整個身體彎成一個圓形的滾了出去。

隊列方陣裡發出一片喧譁的聲音。

穆子航咬緊了後槽牙。

老兵們接二連三的從隊列裡矮下去，然後學著王也的樣子“滾”著跟了上去。

不再是方陣的凌亂隊伍不知什麼時候沉寂了下去，在穆子航如有實質的暗沉目光中，十三個新兵學著老兵的動作東倒西歪的滾了起來。

穆子航兩手扣在在背後，最後掃了一眼面前的新兵。

又有兩條身影抵不住那壓力，加入“土豆”大軍。

穆子航轉身大步離開。

在他背後，十幾個男孩你看我，我看你，不大一會，又開動了三顆“土豆”。

一直在樓上觀摩的左晨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他彎下了腰。

“什麼事這麼好笑，能跟我說說麼？”背後突然傳來穆子航的聲音。

“啊，你……”左晨有種被抓包的羞赧，回話時語無倫次的伸手指外面，但隨即想起對方是指揮官，一切皆有可能。遂整理起大驚小怪，“沒什麼，這是傳說中的下馬威嗎？”

“喪屍潮之前，都是B大的學生，國之驕子，目下無塵。可那種地方你知道，喪屍會因爲B大的牌子就不抓你了麼？不可能！”

左晨心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昨天才到。

但是這話不能說，唯有苦笑。

倒是穆子航喲呵了一聲，指著地上左晨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鋪蓋驚歎了，“這……你……沒睡下？”

左晨臉一紅，手忙腳亂去收，動作沒人快，被穆子航搶了先。

看著穆子航隨手就把鋪蓋疊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左晨從不好意思看到兩眼亮晶晶。

穆子航邊疊邊搖頭，心說這孩子太嬌氣，真不知道是怎麼在喪屍圍城的地方挺過四個月活下來的。

被子疊完，門口探進來一顆灰嗆嗆的圓大頭，王也一邊拍腦袋上的灰一邊報告情況，“十二個一直沒動的，五個最後半圈加入的，隊長，怎麼整？”

“跟著直升機，這十七個怎麼來的就怎麼送回去，這也用問！”

王也響亮的回答了一聲“是”跳起來跑了。

穆子航追出去，大吼一聲，“接風宴，告食堂整大氣點，叫他們許看不許吃，完了再踢上飛機！”

走廊裡遠遠的傳來忍笑的一聲“知道啦——”

“你真狠！”左晨由衷的說。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都不是一個門裡的，我的東西憑什麼給他們吃？！”穆子航眨眨眼，意外的，有點俏皮。

左晨感覺哭笑不得。“穆子航”在他十八年來的生命裡是有魔力的三個字，就算明知道面前的穆子航不會是那個“穆子航”，他仍然覺得心裡很彆扭。

想了一會，左晨慢吞吞的說，“你，嗯，你昨天說，要把我送去B市！”

穆子航卡了一下才繞過左晨的彎兒，登時大笑，伸臂摟過左晨，“你例外，餓壞了你這個小寶貝，王也會把我踢進喪屍堆的，走，哥帶你吃飯去！”

穆子航說豐盛點，還真的挺豐盛，飯桌上有雞有魚，有紅有綠，葷素搭配，飄香十里。

末世四個月，整個世界都亂套了，菜籃子工程已沒人提，天之驕子們雖然因爲身處B市的關係，在世界大亂的第一時間就被皇城的高效預警系統搶到安全區，卻也活生生吃了四個月的饅頭餅子就鹹菜，靠的面黃肌瘦，現在看見豐盛早餐，直接變身成狼，眼冒綠光一擁而上。

一頓飯吃完，十七個男孩哭著喊著懺悔了，扒著門框要留下，穆子航臉板得像棺材板，生硬的跨立在螺旋槳轉起來的狂風中，面無表情指揮手下五花大綁了男孩們，再一個一個扔上直升機。

左晨是其中唯一一個面色平靜的。

當十七個男孩全都扔上飛機之後，穆子航看向左晨。

“我想留下。”左晨說。

穆子航挑挑眉。

“你知道我不是因爲食物。”

這是事實，吃慣了高能套餐的左晨有一個比常人小很多的胃，讓他即時面對垂涎不已的“史前食物”，也根本沒法收進肚。所以整個豐盛早餐會上，左晨是全食堂最文明的進餐者。

這一點，左晨知道穆子航不知道。

“我可以滾十圈，讓你看到我的誠意，我只是覺得……我不能離開這裡。”左晨低下頭，藏去他控制不住急速縮成針尖大的瞳仁，並且說出，他整夜思考後的結論。

直升機卷著狂風起飛，穆子航面無表情，看著左晨用最標準的姿勢在地上嘰裡咕嚕的“滾”遠。

一中隊集體噤聲，看著他們的“小寶貝”在操場上像一顆土豆似的“滾動”，一圈兩圈，三圈五圈……

王也的後腰一直在被人戳，一下兩下，到第十下的時候，他終於不得不挪到穆子航身邊去。

“隊長？！”王也期期艾艾的開口。

穆子航陰森森的掃過來一眼，差點讓王也迎風流淚，可是他那腰還不想這年紀就托兒了呢，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其實這批小子挺好，我剛還看見我們家那的高考狀元了呢！”

穆子航稍稍提起點興趣，“什麼專業！”

“好像什麼光，什麼能源……記不得了，那陣子我不探親假麼，我妹天天回家跟我炫，什麼高考狀元是她直屬學長，什麼學長文武雙全文理兼修還什麼玉樹臨風……”

穆子航終於有興趣了，提起眉毛把十六個新丁挨著個的看了一遍，四個月營養不良，在他眼裡全是白條雞，實在分不出玉不玉，倒是個頂個瞅著就不經風，尤其地上那“土豆”。

王也嘮嘮叨叨了一圈，眼見著隊長有點笑模樣了，終於敢把話題提到萬衆所歸的那話題上去，“頭，咱小寶貝，怎麼你了啊這是？”

穆子航的興趣登時一掃而空，“小寶貝，你怎麼不叫他吉祥物啊，貝貝晶晶，名字都現成！”

王也碰了個碩大無朋的硬釘子，悄沒聲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