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江面上風平浪靜。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掛於夜空中,柔柔的月光撒落在船艙上……
夜露漸濃,船艙內一片安寧,青銅豆燈發散出微弱的光芒閃動。楊熠與蘇離兮相對而坐,中間茶幾上擺著瓜果食盤,一壺香茗散發著嫋嫋的白煙,令人嗅之心神寧靜。
偶爾,窗外傳來船板撞擊水面‘嘩啦、嘩啦’的聲響,宛如秋日裡暮色下的晚風,輕輕吹皺了水面的波紋。
偶爾,牀榻上的小督督發出輕輕的鼾聲兒,他枕在綠墨文竹錦棉繡枕頭上,紅潤潤的小臉上翹著可愛的鼻尖兒。
蘇離兮穿著一身雪白的折細絹絲玲瓏羅紗長裙,髮髻間斜斜佩戴著的一朵白色的絨花,將她清雅的面龐映得白皙透明、欺霜賽雪般。她臉上未施粉黛,堅持爲阿爾斯瀾守孝,纔不管旁人是何等的側目?凡是送來其它顏色的衣衫,一律不要洽。
此時,她眉眼間溢著輕愁,一雙籠煙般清秀的眉微微擰著,濃密的睫毛虹影重重,不知心裡在想著什麼?
楊熠靜靜地凝視著她,他一雙黑眸幽靜如湖,似能將人心都照出來一般。他端起青瓷茶壺,爲她斟滿了一杯兒熱茶,自己也倒了一杯鈐。
他將一杯青瓷茶盞推到她的面前,語氣輕柔又沉啞無波:“回來就好,什麼都不要多想,朕一切都爲你安排好了。”
早在蘇離兮離開西茲國、前往天熙朝的路上,外界的傳言如此:宸貴妃蘇離兮於慕容氏作亂之時慘遭迫害,幸而在清平樂宮舞伎們的幫助下逃出宮外。她裝扮成普通人混入西茲商隊,千里迢迢幾番漂泊流落於西茲國,躲藏在西茲京郊的寺廟中暫時修行。
混亂之中,世人都認爲她死了。幸而蒼天有眼,幾年之後宸貴妃終於重見天日,被慶樂帝迎接回天熙宮。至於跟隨在她身邊的小男孩,是她在落難之時收養的西茲孤兒。宸貴妃仍然是二皇子楊升輝尊貴的母親,是慶樂帝最看重的女人。
至於,那些誣衊皇貴妃再嫁西茲的謠言,什麼斯瀾王妃,什麼逃妾之類,完全是某些人嫉妒生事,編造故事,居心叵測。唯恐天下不亂,敗壞楊氏皇族名譽。一經發現故意散佈謠言者,不論其身份地位,拔舌剁手,嚴懲不貸。
天熙朝的衆臣們驚愕議論過一段時間,宸貴妃是什麼來歷誰人不知?然,現在時局穩定,國泰民安,皇帝聖明,天熙朝風調雨順,疆土不斷擴大,國力逐漸強橫。皇帝身邊多幾個漂亮女人,皇帝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家事。這女人再有手段也僅限於折騰後宮,慶樂帝都願意認了,隨帶著西茲那個小野種都願意認養。衆臣們何必去挑刺找麻煩,惹得聖上不痛快了、引火燒身!
更何況,慶樂帝對二皇子的寵愛有目共睹,皇太子楊旭身體羸弱堪當大任,從出生那一天就沒有離開過藥罐子。指不定哪一天,東宮太子便要易主了。宸貴妃是二皇子的親生母親,這是一個難以改變的事實。宸貴妃更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太后,誰敢去招惹她這個背景複雜的女人呢?只要,從今以後她能夠安生的過日子,不再翻出什麼幺蛾子,大家便睜一隻眼兒,閉一隻眼兒算了!
史書,向來是爲強大者撰寫的!歷朝歷代,皇太后再嫁幾次的例子也有,誰讓人家福澤深厚,能夠生養出皇帝兒子來!
船艙裡的氛圍一陣兒凝滯……
蘇離兮淡淡轉開了眸子,她纖手一推,將那一杯香茗遠遠的推開了!彷彿被他碰過的東西,都是不乾淨的了。
“離兮,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說出來,小九全都答應你。”
楊熠俊美的五官浮上一層塵埃,語氣中分明帶著絲無奈和妥協。能夠重新迎接蘇離兮回到天熙朝,他如同一個在沙漠中遇到風暴的將死之人,雙手捧著最後的一掬救命清水,又如同陰暗中的枯草渴望向往著一縷縷陽光,只要能解她的心頭兒之恨,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她冷眼撇了他一眼兒,見到楊熠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似乎這些年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他依舊是小九,她依舊是他的醜丫頭,她心中的怨恨和憋悶便一點點的凝聚起來,他怎麼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平穩寧靜的生活被毀掉了,更加連累的阿爾斯瀾丟到性命。
猛地想起慘死的阿爾斯瀾,她就覺著心神俱碎,濃黑的睫毛一下下的顫動著,皆是悲涼和恨意,一顆心兒彷彿被什麼東西緊揪住,無法透過氣來。
她周身散發出一股冰寒之氣,暗自捏了捏拳頭:“楊熠,你不必再爲我枉費心思!我們之間,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早就一刀兩斷了。”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眸中晶燦如星辰的緊緊盯著她言道:“西茲國發生的宮廷政變,阿爾斯瀾的去世,朕沒有參與。朕也是事後才知曉的!”
蘇離兮冷笑一聲:“你說的話,你自己能相信嗎?世人都會相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
若是沒有楊熠的支持,楊湄蘭會突然變得強大起來嗎?她有那麼大的膽子去殺皇帝、殺皇后,誅滅皇子,謀逆皇位嗎?
船艙內,陷入了一片難忍的氣氛中……
蘇離兮的面色變得極爲難看,越說越是悲憤:“你們一個要謀皇位,一個要奪人妻,你們狼狽爲奸,合謀害死了我的夫君,如今還想我對你搖尾乞憐嗎?若不是爲了完成我夫君的遺願,好生撫養他唯一的血脈長大成人,我何必忍著你和楊湄蘭的詭計茍且偷生?早早便隨著夫君去了。”
她一口一個夫君的稱呼著別人,楊熠的心頭髮酸發痛,他渾身長嘴也解釋不清了。他深深感受到了一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想不到,他楊熠也有今天?都怪他這些年謀奪他國的事情做多了,現在白白受冤枉也無人相信!
他嘗試著握住她的手,牢牢的握著,誠懇地說道:“若是朕策劃的,朕一定會承認。說實在的,楊湄蘭這件事做得很是伎倆鄙陋,漏洞百出,遭人怨恨,不可長久。西茲人忍她一時狐假虎威,但時間久了,見天熙朝和朕對她不理不睬,西茲皇族就會動手反擊,豈能容她一個外來漢女控制朝堂?她早晚都會自食惡果!你若是不相信,咱們走著瞧,朕預測她一年之內就會命喪黃泉。”
蘇離兮心中一動,楊湄蘭也折騰不了多久嗎?若真是如此,斯瀾兄長的冤屈就可昭雪天下了!楊熠一向深謀遠慮,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還是故意哄騙安慰自己?
楊熠繼續言道:“若是由朕親自來策劃,一定是完美無缺,不會給任何人落下口實,反而讓西茲人人都來感謝朕。可是,這一次,真的不關朕的事情。”
“放開我……”她使勁扯回自己的手,可是怎麼也掙不脫:“放開,你放開!你、你無恥!”
他極其認真地看著她發脾氣,眼眸中溢滿了真摯:“離兮,不是朕做的,你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朕?”
“怎麼樣都不會相信你!”她的姿容高貴不容褻瀆,毫不客氣的言道。他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男人。這些年來他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這般狠毒絕情?
“朕承認,朕情急之中曾經動過那樣的心思。可朕知道這是一個下下策的爛招,一旦害死了阿爾斯瀾,朕就只會失去你。朕是想要你心甘情願的回家。”
“你已經失去我了!”她終於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氣態冰冷盡顯拒絕。
“你爲了洗脫自己,故意在楊湄蘭謀逆的時候離開西茲國,你以爲這樣做就可以擺脫嫌疑嗎?”
楊熠神態黯然,繼續解釋道:“朕急匆匆的回到天熙來,並不是能夠預知這次西茲政變。朕是想回來接上輝兒,再一同返回西茲國去勸勸你。”
“朕見到輝兒的畫像無法打動你的心,就希望讓輝兒來親自求求你。或許,你能夠看在輝兒的情分上跟朕回家。朕沒有想到,才離開兩個月的光景,西茲就發生瞭如此大的變故?蘇離兮,朕的話句句屬實,你相信小九一次,好不好?”
蘇離兮厲聲質問道:“你莫要再給自己找藉口了。你爲何將天熙二十萬精鐵兵將駐紮於兩國交界處?你爲何派遣昶十一牢牢盯住西茲京城?你就是爲了給楊湄蘭撐腰立威、做後盾,好叫她在西茲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她恨他、他就是一個卑鄙陰險的男人!
她更恨自己、她內心深處對他尚存著一絲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