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詞慟哭著:“不是這樣的!沈信,不是這樣的,你不要睡,我等你,等你帶我回家,你不要睡。”
她這麼說著,眼角的餘光看到那持刀刺進沈信後心的鳳梨頭少年也無力地躺在地上,立馬就撲了過去,猛地踢著他身上最薄弱的部位:頭、小腹、那種地方。她在剛踢了兩下,就被沈信握住了腳,他說:“孟詞,不要這樣,不要因爲他搭上你的餘生。警察,就快來了。”
他話音落下,孟詞噗通一聲軟倒在地,無措地看著沈信,她的手邊甚至沒有止血的工具。她看著周圍的人,嘶吼著:“你們這樣看著,覺得很有意思嗎?這是一條人命啊,打電話叫救護車啊!”
周圍的人如夢初醒,卻面面相覷。打電話,這個電話誰打?他們都是住在這城裡的,要是時候那些少年來找麻煩怎麼辦?
孟詞僅僅從他們的面部表情就能猜出他們的想法,她悲哀地看著他們,其中一個青年低咒了一聲,罵了聲娘,說:“就爲那幾個小雜碎,太他/媽憋屈了!這個電話我來打。”
當警笛聲響起的時候,警察過來時,那些人才七嘴八舌地說著這裡剛剛發生的那些事情。他們說:“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那些小孩子哦,這麼小就圍著人欺負,實在是太要不得了。”
孟詞聽著那些“馬後炮”,嘲諷地勾了勾脣。很快就有穿著白衣的醫生護士來將所有負傷的人用擔架擡著去了醫院,孟詞看著沈信被擔架擡走,心裡一鬆,才躺在擔架上任由醫護人員將她擡走。
這一天下午,在這條街上發生的事情很慘烈。如果是在十年後的今天,這裡發生這樣的事情,很快就會被觀衆用手機拍下來發到網上,事情很快就會曝光,形成一個網絡熱點事件、熱點話題。
但在當年,那時候的網絡還不發達,那時候的網絡還是黑客們的世界,並沒有在民衆之間普及,電腦也只學校和少部分富裕的家庭裡有,社交軟件也很少,微博、微信甚至各種論壇裡都還只是高知識分子們在混,對普通民衆而言,網絡它只是一種傳說。
所以,這事情在當年就被壓了下來。當地對媒體下了死令,這件事絕對不能曝光出來,即使要發新聞,也只能是普通的打羣架。而爲了降低犯罪率,特別是青少年的犯罪率,體現當地卓越的教化成果,這件事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爲經過醫生的檢查,孟詞身上雖然青一塊兒的紫一塊兒,但她並沒有受重傷。而岑昱,則被送進了手術室。
而她則被帶到了派出所做筆錄。
當時,她一進去,就感覺到哪裡不對。他們先是按照慣例,詢問了她的基本訊息,然後又讓她描述了事情的經過。等她說完,他們就告訴她說:“你並沒有受重傷,他們的年齡也還小,你們都還有美好的前途,如果堅持指控他們,你們的人生都會因爲這件事毀掉。根據法律,他們並沒有到可以負刑事責任的年紀,你的朋友爲了救你而將他們捅傷,甚至還有兩個人死了,如果這件事真的鬧開,你想過有什麼後果沒?”
孟詞警惕地看著穿著制服和她談話的男青年,咬脣搖了搖頭。
男青年說:“如果這件事傳揚開來,那他就是蓄意殺人,會被學校開除,將來他的檔案上將會有一個永遠抹不去的污點,不管是以後升學還是就業,都會很困難。因爲當時的情況,對方身上沒有到,你們並沒有受到生命威脅,所以就算是自衛,那也是自衛過當。而你即使被他們欺負,也只是受了輕傷,在法庭並沒有說服力。說實話,這件事對你們很不利。要是傳揚開來,受到詆譭的肯定是你們,同齡人知道這件事會很排斥你們,你們將來的發展也會有極大的障礙。”
旋即,他語調一轉,道:“據我所知,你父母已於一年前車禍去世,你現在跟著你阿公,他身體不好,有心臟病,如果他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你覺得會有什麼後果?”
她低了頭,想說:“什麼叫自衛過當?就因爲對方沒刀,我們人少勢薄,就活該被欺負嗎?他們十幾個人,如果不拼命,我們怎麼可能從這件事解脫出來?所以,這件事,我們就只有兩個人選擇,一是乖乖地被打,二是合理地反抗,因不能採取過激手段而繼續被欺負?”
但孟詞畢竟沒有說出口,她脣角諷刺地勾了勾,眼神裡一片冷漠。她垂著頭,半晌,才平復了心緒。因爲她知道,對方說得沒錯,現在這種情況,她和沈信畢竟弱勢,對方受傷的人多,雖然沈信也受傷了,但如果真要上了法庭,很有可能是要判自衛過當的,甚至沈信家裡還要給那些人出醫療費。
而她阿公要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心疼,會不甘心,甚至可能會氣得心臟病發。
除了妥協,她別無選擇。這個事實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噁心,可她不得不妥協,就像男青年說的,這件事情只能悄無聲息地抹去。因爲沈信的檔案裡,不能有污點,這是爲他的前途考慮。同時,她還要爲他阿公考慮,不能讓他在晚年還要因她的事情而不能安然度過。
孟詞擡起了頭,眼神漠漠地看著男青年,聲音有些嘶啞:“那這件事,我該怎麼辦?”
男青年說:“這件事,你們確實是受害者,即便這件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會對你和沈信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不會造成任何不良影響?孟詞只想嗤笑一聲,沈信現在正躺在手術室裡生死未卜,這就是不會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然而這話她說不得,她只是看著男青年,抿了抿脣,才讓自己冷靜理智地問:“如果這件事壓下來了,我們有什麼好處?”
男青年站起了身,雙手撐著桌子,無形之中形成一股威勢:“如果這件事你們壓下來,同樣我也會說服死者和傷者的家長,讓他們不要鬧,同時,他們還會自己出醫藥費。不知道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
孟詞目光銳利地看著他:“你保證不會讓那些人和那些家長再來騷擾我、我的家人、沈信、沈信的家人,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雖然這話是她說的,她心中卻充滿了妥協的無奈。因爲這確然是最好的選擇。男青年雙眸深邃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可以。”
“我還有一個條件。”孟詞繼續說。
男青年皺了眉,孟詞目光淡淡地上擡,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這件事情,我不希望讓我的阿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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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青年笑了笑,說:“當然。”
如果她不會告訴她阿公,男青年是樂於見到這個結果的。因爲家長顯然沒有孩子好說服,如果她的家長知道了,有可能會堅持上訴,這和上級的指示不符,而他的職業生涯也會受到影響。
孟詞見南青年答應了,才點了點頭,語氣淡冷地說:“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
男青年將孟詞送出了門。她往外邊兒走,等離背後的建築有一段距離時,她的神經也已經疲累到了極致。原本的恐懼和害怕在此時瘋狂地反噬著她的心智,對沈信的擔憂也讓她的心和頭一陣一陣的絞痛。
等到了一個隱蔽無人的拐角處,她才蹲下了身子,一個人將頭埋在兩膝之間無聲地哭了出來。此時夜風襲來,似乎還帶著少年少女們的戲謔和侮辱,她的眼前,是沈信像她跑來時的清俊的身影,而那身影很快就染了血,渾身是血的他即使是受了傷,還在對她說:“孟詞,不要怕。”
“孟詞,我來帶你回家。”
再然後,他中了一刀,氣息奄奄地倒了下去,無力地和她道歉,說不能帶她回家啦……痛苦啃噬著她在先前的事件中失去防守的心臟,很快便讓她趨近於崩潰的邊緣。但她不能,她只能裝作正常的模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她還是那個天之驕女,是衆人豔羨的存在。
因爲她還有她的阿公,她必須要對那個老人負責。
孟詞哭了一會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堅毅地站起了身,擦了擦臉上的淚,咬了咬牙,迅速地跑到她回家的那條路上,找到一塊兒並沒有與種植稻子的荒水田,直接把自己扎進去,在泥裡滾了滾,才爬起身來。
淤泥裹身,在夜風吹過的時候顯得格外寒冷。
等到了家時,阿公聽到響動,就喊道:“小兔崽子,去哪裡野去了?怎麼這個時候纔回來?”
孟詞支支吾吾地沒有回答,阿公拄著柺杖出來,看到她渾身是泥的模樣,駭了一跳,便問她:“這是怎麼了?”
孟詞頂著一張泥裹著的臉,勉強露出一個如常的笑來,在阿公渾濁的眼中,她看到了泥猴兒一樣的自己。
她道:“今天我在學校把作業做完纔回來的,所以才晚了。走在路上的時候,對面突然開過來一輛大卡車,我嚇了一跳,沒留神兒就摔田裡去了,怎麼爬都爬不上來,弄得身上一身的泥。”
她阿公含著菸嘴兒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才道:“這笨手笨腳的,沈信今天沒和你一起回來?也沒拉著你點兒?”
孟詞笑了笑說:“今天沈信家裡有事兒,他爸媽就先把他接走了。”
以前她和沈信一直都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的,但今天放學的時候,她就被老師叫去談話了,原來有同學舉報她和沈信早戀,所以班主任對她進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她把這事兒當笑話說給沈信聽了,沈信也沒在意。等到放學的時候,班主任就把沈信留了下來,說是要談話,要是不留下來,就要請家長的。不過,不是請沈信的家長,也是請孟詞的。
因爲這樣,所以沈信就留了下來,而班主任則勒令她早早回家。這也就是今天爲什麼沈信沒有和她一起回家的原因。但這話她不能說,不然騙不過阿公。
果然,阿公又抽了兩口煙,什麼都沒有再說,就揮了揮手,說:“廚房水壺裡有滾水,自己去把身上洗洗,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總這樣像怎麼回事兒?下回自己小心點兒。”
她依言去把自己洗乾淨,看著自己身上的淤青,便穿了長袖長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頭髮也披散著,遮住了脖頸處的傷痕。
等到阿公看到她臉腫了的時候,她就說水田裡有石頭,磕石頭上了。
就這樣,她瞞過了阿公。第二天一早,她就戴了口罩去醫院探望沈信,然而她一到醫院,還沒來得及打聽,就聽到醫院裡的護士們在醫院:“昨天送來的那些傷員中,有一個長得特別好看,不知道怎麼的,身上中了好幾道,特別是背心那一刀,傷得及其嚴重,可連那少年長得那樣精緻,就這麼沒了,愣是死在了手術臺上。
她登時有如被焦雷轟去了三魂五魄,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好半晌,她才渾身顫抖著走向那些護士,哆嗦著脣艱難地問:“真的死了?”
護士們點頭道:“屍體都被他的父母接走了。”
孟詞不敢相信,在原地呆怔了半晌,眼淚便直直地掉了下來。她聲音哽咽地問:“他……他叫什麼?”
護士想了想,說:“好像是叫……沈信。”
旁邊的其他人也附和道:“是的,就是這個名兒。可憐啊。”
孟詞怎麼也不敢相信,沈信他,就這麼死了?
那個總是靜淡地立著,對著他靜靜地微笑的少年,那個說要帶她回家的少年,就這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