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之音那麼篤定的神態(tài)時而浮現(xiàn)在言默面前。

美麗的人兒總是有驕傲的資本, 被光環(huán)包圍慣了，總覺得自己纔是那個站在頂點(diǎn)受人瞻仰的人。如果，有人妄想動搖他們的地位, 那麼他們立馬會擺出孔雀般驕傲的姿態(tài), 讓人望而卻步。

孔雀般的姿態(tài)。

言默想到遊之音離開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樣子不禁笑了一下。原本言默對一副楚楚可憐的遊之音不怎麼反感, 至少她不像班花那麼盛氣凌人, 就以前的風(fēng)評覺得她還是不錯的。不過, 人生既非天使，亦非野獸，不幸的是, 許多一心想扮演天使的人，卻都表現(xiàn)得像野獸。

好比遊之音以那種高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言默面前。

言默想遊之音其實(shí)沒有必要這麼急切地從她這兒入手, 她對南宮原不抱有任何幻想, 所以, 南宮原遲早是她的，她現(xiàn)在不惜破壞自己形象的形象找上言默只能說明她在害怕。而那種故意說給言默聽的話也無非是撐場面的話。

這件事言默沒有告訴任何人, 南宮原那兒更是絕對不能提，她一個人忍耐了下來。

這之後雖然偶有看見遊之音和南宮原在一起，不過南宮原臉上顯而易見的不耐煩的表情已經(jīng)昭示大家?；ㄌ崆俺鼍至?。這也就給言默帶來了不小的負(fù)面影響，大家都想不通南宮原執(zhí)著的理由，於是都恨不得把言默解剖了, 看看她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 能夠讓遊大美女落敗。

歷時一個多月的磨練, 言默現(xiàn)在能在誇張的鄙夷眼神中自然地走過, 在細(xì)小的指點(diǎn)聲中自然吃飯, 在不懷好意的諷刺聲中自然看書，在刻意的親近舉動中自然地保持距離。

所有的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所有的都比以前自然得還要自然。

小雅和嫣然會看不過去，會覺得言默可憐，嫣然乾脆憤憤不平地說：“言默，你就答應(yīng)了南宮原嘛，氣死她們那幫見不得人好的丫頭?！?

言默伸出食指晃了晃，說：“這種事怎麼能拿來意氣用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嫣然鬱悶了，極其不解地問：“爲(wèi)什麼不喜歡，南宮原真的好得沒話說了?！?

“那你喜歡他嗎？”

“我？開什麼玩笑?！?

“那就對了，對我來說也是‘開什麼玩笑’。”

嫣然看著言默認(rèn)真的表情滿臉愕然，果然，左言默的世界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了的。

高一的生活接近尾聲，現(xiàn)在，言默腳上的石膏終於可以拆除了，在習(xí)慣了那種厚重感後，突來的輕鬆讓她一下子適應(yīng)不來，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麼，看看腳上空空如也，反而覺得這樣很奇怪，好像那石膏已經(jīng)成爲(wèi)她身體的一部分了。

言默仔細(xì)想想這一年自己沒做多少有意義的事，但卻是個多災(zāi)多難的一年。也不知分班後情況會不會改變，分班，說到分班她心裡的沉重感又加重了一些，本來她做任何決定都不會猶豫，也不會後悔，但只有這次讓她左右爲(wèi)難。

呆會“老妖”就會來宣佈分班的名單。

而這之後，不知又會怎樣風(fēng)起雲(yún)涌。

南宮原現(xiàn)在心情大好，不是因爲(wèi)這兩天的模擬考試他繼續(xù)穩(wěn)居第一，也不是市籃球比賽他們籃球隊(duì)得了第一，而是因爲(wèi)他想到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也能和左言默一個班，心情就美得冒泡。

“你別在樂了，看看你嘴巴都要裂開了?！睖貛X恨不得拿線把他身旁這個傢伙的嘴巴給縫住，他這段時間精神高漲得跟吃了興奮劑似的，半夜裡還會打電話給他，結(jié)果只是因爲(wèi)睡不著想找人聊聊。

“你有什麼可樂的，她選了理科又不一定和你一個班了，記住，分班是隨機(jī)分的?！睖貛X受不了地把南宮原的臉往邊上推一推。

南宮原得意地?fù)u搖頭，不理睬溫嶺嫌惡的表情，神秘兮兮地說：“我就是能跟她一個班，爲(wèi)此我早做好準(zhǔn)備了?！?

“什麼？你動了什麼手腳？”

“別說那麼難聽。我只不過是去教導(dǎo)處申請了調(diào)班。”南宮原邪邪地一笑。

“真的假的，這能行得通？”

“行不通也得行得通，我讓我爸疏通了一下?！蹦蠈m原低下嗓門悄悄對溫嶺說。

溫嶺不可思議地看著南宮原，他是個從來不屑靠關(guān)係上位的人，雖然這件事算不上什麼原則上的事，但是能讓南宮原去動用人際關(guān)係，實(shí)在是太讓他吃驚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

南宮原皺眉，溫嶺看他的樣子活像在看ET。

“沒什麼，我只是想說，你一定很喜歡左言默吧?！?

南宮原臉一紅，用手肘不客氣地頂了溫嶺一下，說道：“你別那麼鎮(zhèn)定地說出這麼讓人不好意思的話?！?

毀了毀了，溫嶺哀嘆，以前那個做事灑脫自如的南宮原就這麼被左言默毀了。

“老妖”在放學(xué)的最後時刻拿著名單進(jìn)到班裡。

一雙雙眼睛都盯著他手中的那張紙。

“期末考試後馬上就會分班，我現(xiàn)在宣佈一下大家以後所在的班級?！?

“好緊張呢，言默，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分到一起?！?

嫣然伸手握住言默的手，驚訝地發(fā)現(xiàn)言默的手冰涼冰涼的。

言默順了順呼吸，雙手疊在膝蓋上，低下頭，攤開手掌，那上面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

“老妖”一個個名字報過來，溫嶺班長是理科七班，南宮原也被分到理科七班。兩個人相視一笑，從小的孽怨看來不是蓋的，現(xiàn)在再次得到驗(yàn)證，哥們就是哥們，怎麼遭都能被捆到一起。

報到嫣然時，她被分到了理科八班，她緊張地看著言默說：“小雅是讀文科的，和我沒戲唱，言默就看你啦，一定要分到八班啊。這樣我們又可以在一起度過兩年?！?

言默看著嫣然一臉虔誠地雙手合攏在那兒祈禱的樣子，罪惡感油然而生。她不敢出聲，靜靜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下面是，左言默?！?

“老妖”擡頭看了眼言默說：“你想改讀文科是吧。你下學(xué)期分到文科十二班。”

“言默！”

嫣然不敢相信地閃電回頭，愣愣地看著言默，那眼神裡的失落與震驚像是張滿尖刺的藤條鞭打在言默的心上。

“對不起?！?

言默迴避了嫣然的眼神，她的聲音微弱地顫抖著。言默狠下心閉上眼睛，她現(xiàn)在除了說對不起，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什麼？老師，你剛纔說什麼？”

反應(yīng)激烈的不單單是嫣然，還有一個人——南宮原。

“什麼？南宮原你剛纔問什麼？”

“我是說，現(xiàn)在還可以更改志願嗎？”南宮原的聲音隱藏著他現(xiàn)在激動的心情。

“當(dāng)然，如果覺得自己不適合的話當(dāng)然可以改，所以大家要謹(jǐn)慎啊。那麼就這樣，好好複習(xí)，這次的成績會帶到你們高二的班裡的。”

“老妖”說完便走了。

言默不敢睜開眼睛，嫣然在一旁沉默著。小雅被分到十二班，也就是說，只有嫣然和她們分開了。

這是嫣然沒有想到的，也是小雅沒有想到的，更是南宮原沒想到的。

想到的只有言默，但是她始終沒告訴任何人她什麼時候改了主意，也沒有表露出任何跡象，她給了他們一個鏡花水月，然後現(xiàn)在又親手打破了它。

“我先走了?！?

嫣然冷冷的語調(diào)就在耳邊，言默沒有出聲阻止。

“怎麼辦，嫣然她生氣了，小默啊，你去跟她解釋一下吧。快點(diǎn)啊，她已經(jīng)出門了?！?

小雅很急，不停地?fù)u晃著言默的手臂，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嫣然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跑出了教室。

“你去吧，我想我現(xiàn)在去也沒用?！?

言默閉著眼睛，神色鎮(zhèn)定，沒有任何想要行動的意思，她平靜的話語讓小雅停止了搖晃她手臂的動作。

“你都不會在意嗎？言默，你怎麼能這樣呢？”小雅不能理解地質(zhì)問著左言默，然後迅速轉(zhuǎn)身衝出教室去追嫣然去了。

言默緩緩睜開眼，疲憊地用手指抵住太陽穴。

教室裡安靜得出奇，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左言默一個人了。

窗外的夕陽斜照在她和嫣然的課桌上。

空氣中顆顆塵埃清晰可見，懸浮在空氣中。

呼一口氣，它們就會四處逃散，過一會又彙集起來。

兩張課桌的交接處有兩隻非?？蓯鄣男⌒?。那是嫣然畫的，她說左邊那隻瘦瘦的，帶著大大的博士眼鏡的是言默，而右邊那隻帥氣地穿著體恤牛仔的便是她自己。

她們的中間被嫣然用一個小小的愛心連接著。

言默看著這幅畫直髮呆，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像嫣然這麼可愛，無聊時喜歡塗鴉一些女孩子氣的東西。當(dāng)初自己還笑話嫣然幼稚，可是，爲(wèi)什麼現(xiàn)在看到這幅圖的時候會這麼難過？彷彿那顆小小的愛心會隨時飛走，不再回來了。

“能告訴我原因嗎？”

言默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清冷的聲音，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好像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問話。

言默頓時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倒流，南宮原的聲音像是魔咒一般讓她全身都僵化到不會動了。

“不要騙我，左言默，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言默驚訝於南宮原的平靜，她想到過他知道後的反應(yīng)，她以爲(wèi)他又會對她大聲，又會生氣地衝到她面前想頭狂躁的小獅子，或是又會露出悲傷的眼神逼得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現(xiàn)在的平靜反而讓言默無所適從。

“我只是覺得還是文科適合我?！?

言默眨了眨眼，看著浮游在自己面前的顆粒塵埃不似以前那般底氣十足地輕聲說道。

“我說了，我不要聽這些?！?

言默不敢回頭，她聽到南宮原起身向她走來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教室裡彷彿每一步都踏著回聲，空靈地響著。

可是，他沒有走上來，只是在她身後的位子坐了下來。

“還是，你要我替你說？”

現(xiàn)在，他的聲音越發(fā)真切地傳入了言默的耳朵。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言默沒想到夕陽的餘輝照在自己的左臉上竟也會感到火辣辣的熱。

“因爲(wèi)，你不想和我一起，對吧?！?

“你怎麼會這麼想，就算我選理了，我們也未必能分到一個班，不是嗎。”言默勉強(qiáng)地笑了下，好像這樣就能緩解現(xiàn)在她壓抑的心情。

“左言默，”南宮原的聲音突然輕柔了下來，言默的心竟因此無法抑制的加快了跳動，可是，他開口說的卻是，“你騙了我。”

時間的沙漏緩緩流逝，餘輝已經(jīng)隱沒了大半，言默的半張臉暴露在陽光下，半張臉沉靜在黑暗中。

“都是我的錯嗎？我只是不要你所謂的喜歡而已，難不成我連選擇的權(quán)力都沒有嗎？南宮原，你只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怎樣的生活。以前，我受人漠視，我無所謂這些?？墒牵F(xiàn)在，她們卻總拿那樣的眼光看我，好像我是全校的公敵一般。你又有沒有想過，你隨口的一句話給我造成的影響?！毖阅浪雷е?，盯著前方的黑板，好像那就是南宮原的臉一般，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在這安靜的教室裡聽上去不那麼突兀，這些話是她一直想要對南宮原說的。

南宮原突然起身，走到言默面前。言默快速閉上眼，遮去自己眼裡的不似往常鎮(zhèn)定的光芒。

“我知道，我都知道?？墒?，我還是要那麼做。如果你不把自己隱藏起來，又怎麼會覺得痛苦呢？或者，你可以試著接受……”

“不可能?！毖阅瑥堥_眼睛，打斷南宮原的話。

南宮原的臉近在咫尺。他琥珀色的瞳孔此刻映上了金色的光芒，就連睫毛都彷彿被燙上了一層金。只是那金色那麼淡，淡到包不住那眼裡面快要溢出的受傷。言默的視線滑到他的脖頸，在這麼安靜的情況下，言默彷彿能看到那兒脈搏的顫動。

“好吧，我知道了?！?

南宮原向言默靠近了一些，斂起他所有的目光看著言默淡漠的臉龐，說：“讓我抱一下好嗎？”

“什麼？”言默以爲(wèi)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可是就在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南宮原已經(jīng)俯下身，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

比羽毛飄落在肩上還輕。

男生獨(dú)有的氣息一下子包圍了言默的左右。

到現(xiàn)在爲(wèi)止，言默只接觸過蘇白淡身上似香草的味道，南宮原身上像是薄荷一般的陌生氣息讓言默的大腦空白一片。

不過很快，他便放開了她。

言默呆呆地看著他，這個過程太快，快到好像剛纔什麼也沒發(fā)生似的，只是自己的錯覺。

“我不怪你了，但是，我也不會放棄。很奇怪呢，本來真的很火大，覺得自己被耍了，可現(xiàn)在竟然不怎麼氣了。”南宮原站直了身子，擡高了頭，言默仰視著他，只看得清他的下巴，但她感覺到他在笑，只不過那種笑不是他慣有的，他繼續(xù)說道，“我相信你在文科班也會學(xué)得很好的。不好意思，我想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南宮原第一次先於言默轉(zhuǎn)身，瘦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門口。

以前他每次都看著言默的背影，一直看著，直到看不見了，還看著。

不記得是誰說的了，如果一個人一直看著你遠(yuǎn)處的背影，就說明他心裡非常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