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氣色很好!”何陽進來向茜宇行禮後,便笑道,“這些日子各位太醫(yī)定是上心了。”
茜宇喊緣亦給何陽賜座,旋即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何陽一人說話。沒有過多的寒暄,她徑直問道:“他好麼?皇上說今秋沒有舊傷復發(fā),是真的麼?”
何陽輕聲答:“因腿上是筋骨的毛病,秋季容易發(fā)傷,發(fā)作起來往往能叫人身心疲憊,好在太……”他見茜宇眉頭微動,隨即改口道,“好在他夏日注意保養(yǎng)沒有讓溼氣入體,且勤加鍛鍊使得血脈暢通身體越發(fā)好了。皇上並沒有騙您。”
茜宇方頷首肯定,尚來不及興奮,便見何陽的臉上有些許的猶豫,遂脫口追問:“怎麼了?有什麼不能對我講的?”
何陽道:“皇上沒有對您說別的麼?”
茜宇緊張地搖了搖頭,眼睛卻不曾離開何陽。
“他身體沒什麼,卻彷彿有重重心事。所謂病由心生,若他能敞開心懷,會更好。”何陽說著,便發(fā)現(xiàn)太后已陷入了沉思。
“他放不下的太多了……”茜宇心中低嘆,愁緒入眉,再沒有說話。
何陽亦靜默了許久,才低聲道:“秦大人要微臣轉告您一句話。”
茜宇眼眉一擡,奇道:“秦大人有話要與我講?”
何陽頷首,隨即口中道:“君心無絆,只待執(zhí)手伊人,從此海角天涯永相伴。”
“君心無絆,只待執(zhí)手伊人,從此海角天涯永相伴。”茜宇將這句話在心內反覆默唸,彷彿已看到自己和赫臻拋棄世俗拋棄權貴,只留一份獨一無二的愛,天涯海角得一世的美好。
“他不是有太多的放不下,而是僅僅在思念我等待我麼?赫臻,真的是這樣嗎?江山美人孩子,你都能放下了?”
纖長上翹的睫毛輕輕一合,淚珠似線而落,茜宇悲的不是赫臻對於一切的決絕,而是傷感自己似乎還不能徹底地放下身邊的人和事。
“我即將臨盆。”取絲帕輕拭淚水,茜宇不介意自己在何陽面前的失態(tài),僅冷靜道,“這個孩子比我的生命還要珍貴,一些話我先說在前頭。分娩那一刻若出意外,我與這孩子只能保一個的話,你記住了,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何陽怔住了,愣愣地問:“太……他不會同意的。”
茜宇毫不動搖:“不需要他同意,倘若有差池,我也絕不偷生,你記住。”
何陽心中暗歎,果然只有太上皇最瞭解眼前這個女子,她的確與衆(zhòng)不同,不然太上皇也不會和自己定這樣的計劃。
“你先去休息吧!我現(xiàn)在很好,有什麼事我自會要緣亦去喊你。”茜宇道,“你出去時要緣亦將臻昕帶過來便好。”
何陽一一應下,退出後不多久,便見臻昕蹦跳著來了母親的屋子,茜宇一把將兒子攬入懷中彷彿看不夠一般,柔聲道:“母后寂寥,昕兒這些日子且將書冊放一放,時時陪一陪母后好不好?若有要背誦的書,也讓母后教你背。”
臻昕沒有想太多,只是樂樂地應了,卻從母親的眼底讀到幾絲悲傷,他懂事地摟著茜宇的脖子,少年老成般對母親道:“昕兒永遠照顧娘,不叫你受半點傷害。”
鼻尖酸楚,茜宇努力忍下幾欲衝出喉嚨的痛,撫著兒子的額頭笑道:“有昕兒,真好。”
門外,若珣挽著母親的胳膊問:“母妃,我們爲什麼不進去?”
見那樣的情境,德妃滯了滯,聽女兒問才攜了她的手緩緩離開茜宇的屋子,一壁道:“婦女待產前都會有些緊張,臻昕是兒子,對女人來說,一輩子只有父親、丈夫、兒子是可以擁抱和依靠的男人,這會兒,就讓昕兒這個小男子漢來安撫你母后緊張的心吧!”
若珣似懂非懂,卻笑道:“昕兒他年紀雖小,但的確有男子漢氣概。”
德妃挽著女兒的手,臉上是笑,心裡卻是痛,她本該對女兒說:“讓你弟弟好好陪她的孃親吧!往後他們也許不能見面了。”可是她不能說,不知爲何,她不想去問茜宇,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也許是不願面對赫臻還活著但此生只願和茜宇相守的現(xiàn)實。再或者,是她害怕一旦求證後得到的答案是赫臻死了,真的死了……起碼,現(xiàn)在她還能幻想甚至說服自己,赫臻還活著。
“珣兒!”德妃突然停下了腳步,眼圈微微泛紅卻慈愛地看著女兒,伸手輕撫她耳邊修軟的秀髮,溫和地笑道,“你若真心對那真舒爾就記著孃的話,愛一個人就要他幸福,這樣,自己纔會幸福!”
若珣面色一紅,貼身靠著母親的肩頭呢喃:“珣兒記住了……”
紅脣被緊緊咬住,德妃擁著女兒,生生將痛苦的淚水嚥下,她告訴自己,從此人生之中就只有女兒,再沒有別人。
只是,德妃以爲她能做的只有這些,其實還遠遠不夠。
這邊悠兒已至裕乾宮,璋瑢見她未換衣裳便知是半道上折來的,卻笑道:“皇后真真小氣,我都討了茶來吃,你還是雙手空空的來。”
悠兒賠笑:“改日定拿上等滇紅給母妃享用。”
“自是玩笑話。”璋瑢挽著悠兒往屋內去,一邊吩咐挽香,“莫教旁人進來,你且請古嬤嬤到偏廳用些點心。”
衆(zhòng)人領命散去,只有悠兒一人跟著進了房內。悠兒是見識過當年妍貴妃隆寵之下無限風光的,如今再來這裕乾宮,物是人非的景象,的確多幾分淒涼。相比馨祥宮那兒熱熱鬧鬧地住了一屋子的人,端靖太妃這裡更像是孀居所在。
“請皇后來,是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只是還來不及要皇上知道。但我的意思,還是不要讓皇帝知道的好。”璋瑢給悠兒讓座,一邊過去自己在香爐內添了香片。
偌大的寢室顯得很清落,悠兒不禁攏了攏衣袖,口中應道:“母妃且說,兒臣先看看是什麼事情。”
璋瑢輕輕拍了拍手,過來到悠兒身旁坐下,又一手轉著手腕上的金釧子,才垂首說道:“爲了能讓陳東亭信任他的女兒,我需要皇后配合我在太后那兒演一場苦肉計。皇上藉著那一次遊園將宮內陳東亭安插的眼線肅清了,這次又刻意地漏了幾個進來,爲的是好方便陳東亭與我聯(lián)繫,但這一次……我希望能通過他們告訴陳東亭我在宮內的境況,好叫他相信女兒,如此我或許能得到一些皇上暫且還無法掌握的他們的罪證。”
悠兒雖然感嘆璋瑢提到自己父親時僅僅是用手腕上的飾物來掩飾心中的不安,但此刻不想多想,聽說是爲了臻傑,她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兒臣定配合您,只是……您和母后那般親厚,這苦肉計要怎麼演?聽您的意思,彷彿是要母后真的誤會,其實您大可以讓母后陪您一起做戲,這樣母后倒不用傷神了。”
璋瑢有些侷促,笑了笑道:“我也想過,只是……”她心一橫,將事情倒過來說道,“是皇帝的意思,他好像不希望太后知道這件事情。”
悠兒心思是何等的敏銳,端靖太妃方纔還說不要告訴皇帝,但一轉身又說是臻傑的意思暫且不要告訴茜宇。她還不至於敢假傳聖旨,那這裡頭到底哪兒出問題了?
“是了,兒臣聽您的吩咐。”悠兒不急於揭穿璋瑢,只先應下了,然不曾想璋瑢之後的話,竟將自己那不願被提起的傷痛殘忍地擺在了眼前。
只聽璋瑢問:“皇后很愛皇上吧!”
悠兒有些奇怪,只淡淡一笑,點頭示意肯定。
璋瑢停了停,思忖後握起她的手,一股腦將話說出了口:“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太后和我知道了宮裡的一些隱秘之事,但太后極不希望讓皇后你也曉得。所以,之後只要皇后在太后面前表現(xiàn)出這些事情是經(jīng)由我告訴你的,那她一定會惱怒。只是這兩件事情會對皇后你造成一些傷害,可若您真的深愛皇上,應該是能夠承受的。”
悠兒心裡感到陣陣涼意,她突然明白了茜宇爲什麼會對這位姐姐留一手,陳璋瑢的確和常人不同,爲了達到目的,她是不惜犧牲別人的。這樣的女人若能一直走在正途,她若爲後當能永世流芳。只可惜她生錯了人家,導致她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本該光明平坦的前程。
璋瑢繼續(xù)道:“一件事,是關於玉林宮季妃,不知皇后是否知道,她寢室內的傢俱所用木材多爲樟木,婦女久居這樣的地方,會大大降低懷孕的可能,甚至能使初孕者流產。”
悠兒心中一震,她很明白整個皇宮能夠這麼做的只有兩個人,既然不是自己那就是臻傑了。可他爲什麼,難道……
“第二件事情便就與皇后有關係了,不知道你……”
然璋瑢的話還沒說完,悠兒便即刻將其打斷,她將手從璋瑢出抽回,把所有的情緒都用笑容遮掩:“太妃想說的話,我已經(jīng)明白,我會照著您的意思去做。畢竟,這終究還是爲了皇上。只是我不甚想提起這件事情,請?zhí)菸沂ФY,就說到這裡可好?”
璋瑢心中也有不忍,實則作爲同樣不能生育的女人,揭開這樣的傷疤又豈是痛那麼簡單,那是一種能讓人渾身顫慄的恥辱。
“我先告辭了……”悠兒輕聲請辭,即刻旋身離去,那身本耀眼嬌妍的鳳袍,這一刻竟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