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止住退勢,舒緩了一下震傷,立定微笑,拱了拱手。
沒有必要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元慕魚怔怔地站在那裡,半晌沒有出聲,她甚至失去了思維。其實剛纔也只不過掀飛斗篷,又不影響行動,她完全可以追擊,可完全忘了。
這倆在對視,島上四處私語,聲音都快把海浪聲蓋過去了。
元慕魚的臨時障眼法能瞞過大部分人,但顯然瞞不過一品以上並且熟悉扶搖仙子的老登們。
這會兒各家帶隊老登都面面相覷,眼裡都是不可思議的光。
大家都聽說過扶搖仙子和天瑤聖主鬧矛盾,離家出走很多年了,只不過天瑤聖地沒把她開革出宗門譜牒。但大家也不知道現在威震大幹的閻君就是扶搖仙子,那畫風差距可大了……
拋開閻君不談,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你夜扶搖怎麼還好意思參加這種大比的,要點臉嗎?
而且站的還是天瑤聖地的對立面,這是否……嗯,既然她站在天瑤聖地對立面,大家也都想掃天瑤聖地面子,是不是不該揭穿她?
然後這陸行舟不是說是扶搖仙子的弟子,被天瑤聖地收回來了嗎?
這怎麼還和扶搖仙子打起來了?
還當衆掀翻了師父的斗篷,惡狠狠地掃了師父的面子?
話說回來了,扶搖仙子巧笑倩兮地站在擂臺上的感覺……總能讓一羣老登恍惚間想起當年,好像這麼多年過去,什麼都沒有變化。
人們心思有些複雜,一時都沒去揭,只是轉頭看向夜聽瀾的方向,看主持者怎麼說。
夜聽瀾從靠坐椅背的悠然態勢裡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上的茶杯,悠悠道:“這位姑娘上陣之前有言,看對方能不能掀開你的斗篷……現在掀開了,怎麼說?”
元慕魚瞪了她一眼,沒回話。
夜聽瀾笑瞇瞇道:“敝宗弟子也受了輕傷,算扯平了。觀二位剛纔之戰棋逢對手、甚是膠著,若是繼續下去難免有傷亡……依本座之見,此番就算不分勝負,以平局論,如何?”
不懂的人們竊竊私語,從場面看,一個只是掀飛了斗篷,一個嘴角淌血了,應該是受傷的那個下風,天瑤聖主這話難免有點不公正。
懂的安坐釣魚臺,平局就平局,看下一場。如果你們怒蛟島下一場贏了,成功掃了天瑤聖地的面子,我們什麼都不說。如果你們下一場輸了,我們就說天瑤聖地操縱比賽黑幕,讓自己人混到對面去,能贏的故意打平。
話說回來,你自己說平局,夜扶搖樂意嗎?
她可是直接跳臉天瑤聖主二十幾歲才三品的,可不會給聖主大人留面子,按理應該直接反脣相譏了,但人們只看見她默默看著陸行舟,好久才慢慢回答:“可以。”
怒蛟島人士:“……”
還說我們上去遇上美男子會直接軟了呢,你上去不也一樣?敢說你不是?
既然當事人都認可,別人暫時也沒什麼好說的,這一戰便以平局論。只是很奇怪的,兩個人都沒有主動下場,依然在對視。
夜聽瀾坐不住了,飄然到了場中,抱起了陸行舟。
元慕魚彷彿被一根巨大的針戳到了屁股蛋子,呆滯的整個人瞬間就被激活了:“你幹什麼!”
夜聽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麼幹什麼?敝宗弟子受了傷,身爲宗主自當抱傷患回去治療,閣下問得好生奇怪。”
別人也都用奇怪的眼神在看她。人家宗主抱弟子回去治療,雖然也有點過了,這點小傷不至於讓聖主親自出手,可那也是人家對弟子的關愛之心,你激動個什麼?
壓根就不會有人想象,天瑤聖主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和情郎秀恩愛,而且是有針對性地秀給人看。
元慕魚氣得磨牙:“他那纔多大點傷,自己不會走嗎!”
“敝宗怎麼處理傷患,似乎不勞外人關心。”夜聽瀾悠悠抱著陸行舟離開了擂臺:“姑娘還是先下去吧,輪到貴方第三人上場了,不要干擾比賽秩序。”
“外人,我……”
“難道不是嗎?”
夜聽瀾說著已經下了擂臺,故意不直接飛上她的主席臺,而是慢悠悠地往臺後繞,好像是爲了找個清靜之地給弟子療傷。元慕魚幾乎是本能地追了過去,一把扯住她的衣帶,壓低聲音切齒道:“夜聽瀾!你幹什麼!”
夜聽瀾腳步不停:“我不是已經回答了嗎,平瀾小姑娘?!?
說著目光往她胸前一瞥,“平”字重音,生生把平瀾的意思變成了另一個意思。
有點平的夜聽瀾嘛。
元慕魚氣得頭上都在冒煙,切齒道:“陸行舟,你多大人了,自己沒有腳嗎!”
陸行舟安然靠在夜聽瀾懷裡,平靜的眼眸凝注在元慕魚身上,始終沒有出聲。
直到這一句話出口,陸行舟的眼神才略微波動了一下,慢慢開口:“我沒有腳的狀態……難道……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元慕魚如遭雷擊地站在那裡,再也跟不下去。
眼睜睜地看著夜聽瀾繞往後臺,兩人曖昧的身影繞進拐角,再看不見。
時不時有人奇怪地瞥了眼高臺邊,一個被障眼法遮得看不清容貌的小姑娘靜靜地站在那裡,在這萬人喧囂的賽場裡,隻影形單。
臺後無人,已經是礁石海岸。
夜聽瀾抱著陸行舟放在一塊礁石上坐著,笑瞇瞇地俯身颳了刮他的鼻子:“我以爲你會避忌,不讓在她面前親密,結果你真一點都不在意?!?
陸行舟奇怪地反問:“她又不是我老婆,這爲什麼要避忌?” “她不是……嗯……”夜聽瀾斟酌了老半天,才道:“她好歹算你家人,把你養大了。”
“是。她還是我的恩人和老師,我至今也記恩啊?!标懶兄鄣溃骸暗热徊灰?,那我的情事又與她何干呢?總不成她不要我,還不讓別人要,世上哪來這個道理?!?
今天的夜聽瀾從所未有的高興。
以前不管怎麼說,心中那一縷隱隱的“代餐”憂慮還是很難完全抹去的,但今天徹底證明了,正主兒都在面前了,爲什麼還要代餐?這就不是代餐,沒有一文銅板的關係。
不僅不是代餐,並且那個所謂正主兒早就一點都不正了,啥都不是。
糾結那個還不如糾結一下沈棠。
“好好好?!币孤牉憣櫮绲馗┫律恚骸跋壬o你療傷了,打算怎麼療?”
陸行舟直接嘟起了嘴。
夜聽瀾湊上前,就要相吻。
那邊元慕魚一個人靜靜地呆立良久,腦子裡一團亂麻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
本也是自己要斷情,所以疏遠行舟,又怕疏遠了他就不屬於自己,所以乾脆栓在身邊。這本就自相矛盾。
那天話趕話,說到行舟負氣出走,心裡也未嘗沒有“就這樣吧”的想法。
從此一別兩寬,沒有什麼不好,也不用再糾結下去了。
剛離開那段時間還好,自己也真藉此破了超品。可這一年多來,思念卻與日俱增,適得其反。
是自己不要他的,他找別人了怎麼辦?每念及此,心中就像有爪子在撓,撓得修行都心神不安。
於是告訴自己,他不會的。
他那麼認真的人,用情那麼深的人……怎麼會簡簡單單移情別戀呢?
不會的。
什麼沈棠什麼獨孤清漓什麼裴初韻什麼盛元瑤,都不會的。
可對方是夜聽瀾啊,和自己那麼像,自己會的所有東西,她都會。
玉符通訊那一天,元慕魚自己都沒意識到,想法已經從“行舟怎麼可能看得上”變成了“姐姐不會這樣,只是氣我”了。
如今事實就在眼前,一個拐彎的距離。
往前一步就知道,到底他看不看得上、到底她會不會這樣。
可腳就像生根一樣,邁不出去。
陸行舟最後的迴應,殺傷力太大了。
“應該不會,兩個人都是故意氣我,否則何至於衆目睽睽之下去抱,別人都不當回事,只有我會生氣。冷靜,冷靜?!痹紧~深深吸了口氣,終於邁步走了過去。
剛轉過拐角,就看見陸行舟坐在礁石上嘟著嘴,夜聽瀾俯首下去,即將豬豬對碰。
元慕魚只覺得腦子裡有火焰轟然炸開,什麼意識都沒有了,衝得臉都漲得通紅快要裂開一樣:“夜聽瀾!你堂堂天瑤聖主,就是在這裡偷吃年輕弟子的嗎!”
聲音卻被看不見的隔膜籠罩,一點都沒有傳到外面。
卻是夜聽瀾早有準備,佈下了結界。
元慕魚見喊話無效,猛地衝了上去,並指作劍戳向姐姐眉心。
夜聽瀾終於親不下去,閃電出手,切向妹妹手腕。
“砰砰啪啪~”
神州與海外,千年都未必發生過兩三次的超品對決,在這一刻突兀打響。
“不裝了?”夜聽瀾引著她且戰且退,避免誤傷到陸行舟,口中悠悠道:“這就怪了,本座找什麼男人,關你什麼事啊?從來只聽長姐如母,未曾聽聞妹妹還管起姐姐的婚事來了。”
“你找誰關我屁事,你怎麼敢碰他!憑什麼碰他!”
“轟隆隆!”兩人的對決一路打到海中,海天狂嘯。
陸行舟這回才意識到自己和魚姐姐的真正差距,人都沒反應過來,姐妹倆已經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