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們都莫名其妙,你一個看著二十歲的青年,喊一個名單上號稱十五歲的姑娘做“姐姐”?
你調戲呢?長得帥了不起啊,這種場合都調戲。
元慕魚抿了抿嘴。
別人覺得調戲,可這一聲姐姐反倒讓她有點不舒服。
因爲那語氣再不是以往的親暱孺慕、或帶著愛慕的調情和撒嬌滋味,而是像他喊“前輩”“閣下”一樣,就是一個普通的尊稱?;蛘哒f從來都這麼喊,也就繼續這麼喊,僅此而已。
如果要更敏感一點說,甚至……是不是還有點冷意?
元慕魚知道自己面對姐姐夜聽瀾,也會是一模一樣的語氣。
就連“請賜教”的心理,說不定都是一樣的。
——看看我離開之後,是不是比當時更好。我的修行,我的名望,你看見了麼?
而天瑤聖地還認你夜扶搖,閻羅殿就無我之名了?
代入到自己對姐姐的情感,那此刻陸行舟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感同身受。
我在你心裡……就是夜聽瀾之於我麼?
其實……確實好像啊。
這便是夜聽瀾籠絡你的緣故麼?
元慕魚有點恍惚,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那就讓我看看,你現在的造化?!?
陸行舟踏前,直接就是一個側踢。
從夜聽瀾到小白毛到阿糯,個個伸長脖子看著,心中都冒出一句:“果然?!?
他第一擊一定是用腿的!
這普普通通一鞭腿,含著多少滋味在心頭。
元慕魚咬著銀牙,左手隨意一格,口中道:“力道太輕,幅度卻大,破綻過多。這就是你的腿法?”
話音未落,手腿相交。
“轟!”腿上火焰劇烈爆發。
再也不是此前火骨附帶之火了,得到破滅金火的破壞性加持,又學了炎獄殘陽的催動法門,此時的火焰爆發簡直給了元慕魚一種火山噴發之感,無論是灼熱溫度還是洶涌的力度,都遠超她對一個三品修士應有的水準認知。
她上陣自然也是按照“三品初階”的人設來戰鬥的,不可能以超品下場。
可元慕魚已經很不習慣用三品初階的力量對敵了,乍然遇到陸行舟這種變態的,她一時半會竟然想不出用什麼手段對付可以不超綱。
於是怒蛟島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以爲前來虐菜的閻君大人,被對方一腳踢得踉蹌跌退,那斗篷都差點被勁風掀開了。
陸行舟卻沒停下,另一腳已經循環再踢。
元慕魚伸手再架,腿上卻已不是火焰爆發,而是水柔浸潤,無孔不入地順著她的毛孔直入經脈,繼而策動她體內的水元瞬間造反。
如果是個普通三品初階的對手,恐怕被這一下的詭異侵襲就直接要出事了。
還好她是元慕魚。
體內水行只瞬間就壓制平復,反有一股退潮反撲的力量直衝而出,把陸行舟略微震開。
她自己卻連退三步,美眸裡都是震驚。
這真是行舟嗎?
且不說這毫不容情的兩腿連環,那是真能讓人重傷,沒打算任何留手的……單論這兩腿展現出來的能力,和她對陸行舟的瞭解簡直毫不相干。
那完全就是兩個人了……
都沒等她震驚完,陸行舟震退一步的同時就頓足反射而回,人在半空又是一腳飛踹胸膛。
反正鋼板,踹不壞。
元慕魚雙手橫推,那一腳飛踹正中手心。
“轟!”
陰陽二氣狂猛爆炸,陸行舟目前最強的爆發技太極天罡肆無忌憚地在元慕魚胸前爆開,彷彿一場小型核爆。
夜聽瀾消失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嘴角,悠悠然往椅背上一靠,順手拿起了手邊案幾上的茶杯輕抿一口。
他是真揍??!一點不留情的!
嘻嘻。
連續三腳,每一次的運勁都不一樣,換了個別人早都被整錯亂了。
元慕魚卻反倒吁了口氣似的,因爲這些都還在技法的範疇,沒太超綱。
看著正在承受核爆的身形肉眼可見地模糊下去,彷彿殘影。
真身卻已經出現在陸行舟身側,也是踹出了小腳丫:“去吧。”
如果是幾天之前,陸行舟其實接不住這一腳。
這一腳看似普普通通,其意自蘊,就像是獨孤清漓此前那一劍,對方大漢看著可以搶攻,實際就是比她慢一拍,那是根本不能用肉眼去判定的。如果按照常規判斷去招架,招架的只能是殘影,而小腳丫已經踹在了胸膛。
但這一刻陸行舟似有所感。
他沒有去招架,身形反倒快速後仰,險之又險地避過這一踢,那繡鞋就從面前掠過去了。
看上去很好撈的樣子……
可陸行舟沒有撈,飛速後退。
元慕魚落下腳,有些愣怔地看著拉開距離的陸行舟發呆。
他能避開這一腳……
不是,你居然不撈?我沒藏後招啊。
夜聽瀾的笑容還在擴散。
這個時候場中的私語聲都已經快炸了:“好強……”
“這陸行舟三連環,一腳比一腳奇詭猛烈,換了我能扛第一腳也肯定被第二腳坑了?!?
“你說什麼呢,第一腳你真扛得住?那程度的烈焰是三品初階應有的水準嗎?” “我很明確地告訴你,老子三品中階,這一腳我沒把握,就算能接下來也會很狼狽,別提後續變化了?!?
“所以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不但扛住了三連環,甚至還反攻?”
“我現在退賽還來得及嗎?”
“陸行舟既然出自天瑤聖地,他強可以理解。這怒蛟島的替補怎麼也這麼強了?之前又有金風島……這次賽事怎麼了?”
擂臺上的兩人隔著一丈之地默默對視著,衆人的討論聲隨著海浪混雜在一起,悠遠得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
“這是現在的你……”元慕魚低聲說著,彷彿自語。
陸行舟沒有回答。
元慕魚心中什麼滋味都有,實在難言。
好陌生的行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找得到往昔的痕跡。自己教他的東西,沒有任何一項發揮用途,用的全是自己沒見過的陌生之技。
如此熟悉的臉,如此陌生的一切。
元慕魚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可話到嘴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終化成了一句口不對心的:“想要證明自己很好?那就讓你知道,不過虛妄?!?
隨著話音,身形已經不見。
凌冽的銳意在後方出現,陸行舟腳步一錯,回身就是一個轟拳。
雖然以早年的認知來說,想要說對元慕魚的戰法多瞭解那也是虛的,但對她的風格習慣瞭解毫無問題。這姐姐就是喜歡神出鬼沒的鬼魅系玩法,連帶著教個阿糯都教成了鬼童子。
“砰!”拳掌交擊,氣勁以兩人爲圓心向周遭炸開,氣浪都已經掀到了場外的怒蛟島人士身上,許多人斗篷都被吹開了。
三品初階的力量相沖,打出了別人三品上階都沒有的爆發力。
可交戰中央元慕魚的斗篷依然像是焊死在上面一樣,紋絲不動。
她還有餘力控制斗篷……而陸行舟的額頭已現冷汗。
兩人近在咫尺地對視著,各自眼裡都有些複雜。過了好久,元慕魚才低聲道:“你再不認輸,我要控制不住傷到你了?!?
看似威脅,實則無異於承認了陸行舟現在的進步已經讓她看不懂了。
逼得一位超品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這本身就是壯舉。
陸行舟的迴應是:“不需要……”
“你別犟……”
陸行舟打斷:“我本來以爲,我要揍你還需要很久,需要我自己到達超品的那一天,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可不料天意送上這麼好的機會,能讓我現在就能揍你,我忍不住。”
元慕魚:“?”
夜聽瀾勾起的嘴角已經不滿足了,露出了整齊的白牙。
你以爲他是想在你面前展示現在自己多厲害,讓你後悔嗎?
清漓當初信中說過沈棠的狀況……早在當初陸行舟對沈棠說的話就明白了,他不喜歡用這種方式讓人後悔。
他是真的要揍你啊!
“砰!”陸行舟已經盡了的拳勢不知爲何突然又有了股震力,把元慕魚震開半步。
元慕魚正待說話,後心忽地一陣燒灼感。
場外譁然:“炎魔?”
“天瑤弟子怎麼會有炎魔?”
“收服的僕從吧,就你事多,那可是天瑤聖地!”
“呃,也是……”
陸行舟日常已經不敢妄動的魂幡主魂黑炎,悄無聲息地埋伏在元慕魚後方,反正天瑤弟子自有大儒辯經。
元慕魚知道陸行舟的魂幡,卻不知道他換了這種詭異無聲的主魂,猝不及防被燒灼,第一時間也是必須處理的。否則就算傷不到自己,衣服被燒個破洞也是不好的。
她護身罡氣猛地一震,一隻炎魔慘叫著飛上天際。
就這麼一分神,陸行舟的拳已經再到面門。
元慕魚豁然擡頭,彷彿看見天上殘陽懸於陸行舟腦後,形成一個類似於大日如來法相般的錯覺,而一朵紅蓮已經在自己身周綻放,審判,定罪,淨化,燒灼,各種奇詭的意象讓她也一時如入炎獄之中,被囚禁了剎那沒有掙脫。
僅僅剎那,拳已到了面門。
元慕魚緊急橫著手掌攔在面前,下意識已經動用了超過限度的力量。
只聽一聲轟然爆響,陸行舟被震得倒飛,嘴角淌出了血跡,可神情卻是在笑。
元慕魚倉促之中再也沒有餘力去管斗篷,衆目睽睽之下,斗篷掀飛,露出了海中人士熟悉的那張扶搖仙子的臉。
元慕魚緊急使了個障眼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瞞得過一羣老登。
也無心去管。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倒跌的陸行舟,那帶傷的笑容竟如此開懷,如此暢快。
認識行舟這麼多年了,是不是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開心的笑容?
他的開心,僅僅是因爲逼出自己超綱力量的情況下還掀飛了斗篷……不管外人對勝負怎麼看,以雙方內心的勝負來說,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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