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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坐而論道

許驚弦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明將軍繼續道:“在我的設想中,以剌明計劃爲幌子,御泠堂作內應,即可一舉剿滅泰親王,掃平滇貴反叛勢力……”

許驚弦脫口道:“下一步呢?便是你擁兵自立,反攻京師,最終登上皇位,得償天后遺願麼?”

明將軍淡淡道:“這是獲得簡歌等人支持的條件,我卻未必會做。”

這不是虛言,以他威凌江湖的武功、調動天下兵馬的權力,若想造反稱帝,也不必等到今天。

“簡歌早與非常道道主慕鬆臣勾結,由紅塵使寧徊風化名丁先生,與非常道第一殺手‘活色’葉鶯重入擒天堡,寧徊風故意擊傷憑天行之事亦只是爲了迷惑龍判官,而我早已暗中通知四大家族之首領景成像入京替天行治傷。待大兵壓境之時,御泠堂與我裡應外合,一舉掃平泰親王、烏槎國以及川滇境內的江湖勢力。這就是第一套刺明計劃的核心。”

“但你卻未想到簡歌另有圖謀,真正的剌明計劃已同時啓動。”

“不!我並沒有低估簡歌不斷膨脹的野心,更不會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御泠堂身上。大軍入川后,我便刻意斷了與寧徊風的聯繫,堂堂正正地行軍佈陣,我明宗越豈會將一干叛黨放在眼裡?但千仇中毒身死,的確令我神智大亂,匆匆將尚未思考成熟的摘星行動付諸實施,這才真正掉入了簡歌的圏套。原來他不但要助我殺了泰親王,也要除掉我。”

許驚弦吸一口氣,緩緩問道:“簡歌與寧徊風送我從軍的真正意圖是什麼?是想借你之手殺了我麼?”其實縈繞於他胸中的真正疑慮是:當剌明計劃大功告成後,自己的生死已完全無關緊要,寧徊風爲何還要迫陸文定立下軍令狀,非要殺自己不可?

“以他們對我的瞭解,當然知道我不會殺你。但卻要讓我誤以爲你是來伺機行刺,從而忽略了你真正的作用。”

“我的真正作用是什麼?”

“宜賓城頭上,我故意給了你一個行刺的機會,但你卻沒有出手。從那時起,我在開始懷疑寧徊風目的的同時,也加重了對你的信任。而正是這份信任,造成了第二個錯誤。”

許驚弦恍然大悟:“焰天涯!”

明將軍重重點頭:“我相信封冰與君東臨並沒有參與剌明計劃,但是他們保持中立的做法一定早就在簡歌與寧徊風的算計之中。你去過焰天涯,而我對本門《天命寶典》之效能。從不懷疑,所以必定會信任你對封冰、君東臨性格的判斷,從而制定出摘星行動,落入熒惑城那個陷阱之中!”

環環相扣的陰謀,直到此刻方纔水落石出。

明將軍長嘆一聲∶“最有可能覺察出陰謀的人,只有出身靜塵齋的千仇,所以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要除掉她。而在這件事上,我犯下了第三個、也是最不可原諒的錯誤!”

想到挑千仇對自己若有若無的惜護之情,許驚弦幾乎就要告知明將軍自己纔是挑千仇之死的罪魁禍首!

明將軍卻搖搖手,制止了許驚弦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語:“確定了你的身份,我當然知道唯有那隻鷹兒纔有機會從萬軍之中帶走千仇的佛珠。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死者已逝,無須多加自責,好好活下去纔是對死者英靈的最好慰藉。我連容笑風都可以原諒,何況是毫不知情的你?”

一股熱流悄悄涌上許驚弦的眼眶。無論明將軍如何開解,對於挑千仇的死,他永遠都無法釋懷。但這一刻,他卻能真切地感受到明將軍對自己的愛護之情。這不僅僅是一位將軍對戰士的諒解,更像是一個大師兄對犯下過失的小師弟的寬容。

明將軍續道:“盜取佛珠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我明知千仇對於我、對於全軍上下不言而喻的重要性,更何況她身無武技,我根本就不應該允許她走近雷木身邊,而我之所以犯下這個錯誤,那是因爲……”他略一停頓,眼望前路,“我知道在這附近,確實有一位靜塵齋弟子!”

許驚弦順著明將軍的視線望去,那片瘴霧中若隱若現的丘陵彷彿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他終於明白了明將軍這番話的用意,在這惡靈沼澤的深處,他們並非孤立無援。可是就算將軍府神通廣大,又怎能在這一片窮山惡水中提前佈下策應?等待他們的人,到底是誰?這個靜塵齋的弟子,是敵是友?

走入丘陵之中,空氣開始變得清爽起來,腳下的道路也逐漸堅實,眼前不再是一片濛濛的暗灰之色,乍現幾分綠意,山泉清澈,空谷迴響,隱有鳥鳴之聲傳入耳際。

沿著崎嶇的山路行不多遠,來到一個小小的山谷。谷前是三間以木材與茅草搭建的小屋,小屋雖然簡陋,但門前是用樹枝編織起的掛簾,窗口懸著風鈴,木牆上以炭筆勾勒出簡單的圖案,更有兩名姿勢誇張可笑的稻草人守在屋前權作門神,再加上週圍種著各類萊蔬,紡車的聲音從屋內隱隱傳來,可以想象主人必是心性平淡的風雅之士。雖然身處絕地之中,亦能怡然自樂。

明將軍面呈微笑走至屋前,並不舉手敲門,而是側耳傾聽紡車之聲。

紡車聲絲毫不亂,似乎根本不知有人來到門前。許京弦暗忖主人要麼不通武功所以未能察覺,要麼身懷絕技無須戒備,或是早已遊離世外’安享這平靜的隱居生活。

明將軍忽一拍掌,掌聲十分自然地混入紡車聲中,渾若合奏一闕極富韻律的曲子。紡車聲驟然一停,似乎主人已發現有人來到,隨即又悠悠響起,與掌聲再度相和,隱有迎賓之意。許驚弦感應到對方的善意,亦生出童心,抽出顯鋒劍,以指相彈,劍刃發出龍吟之聲,加入到合奏之中。

許驚弦雖不通音律,但《天命寶典》博大精深,通一理而曉萬理,對世間萬物皆有感應,彈劍聲、撫掌聲、紡車聲此起彼伏,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一曲良久方歇,屋內人清聲道:“外子外出未歸,不便迎客,屋內曰用俱全,還請兩位自行索取。”原來主人竟是一位女子。

明將軍朗然大笑:“既遇知音,何須俗禮?出來相見又何妨?”

屋內女子似是一愣,肅聲道:“先生指教得對,小女子這便出來迎客。”許驚弦料定她就是那靜塵齋弟子,原本想象必是個外表恬淡、內心驕傲的女子,不料竟這般溫婉和氣,自承不是。尚未謀面,已對她有了幾分好感。

小屋門一開,一位紅衫女子走了出來。望見明將軍時,驀然一怔,隨即笑道:“將軍光臨,足令寒舍蓬篳生輝。”

她年約三十二三,不施脂粉,未見佩飾,除了一雙仿如會說話的眼睛,姿容亦只是平常。這樣的相貌若配上素淨的粗衣,便與尋常農婦無異。但她偏偏以一身耀人眼目的紅衫示人,卻未見半分俗氣,反而一笑間從微抿的脣線裡透出一分自傲的秀麗來。或許她的外表談不上美麗,但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高貴氣質卻讓世間大多數女子一生也難以企及。

明將軍苦嘆一聲:“明某避難而來,不得已打擾賢伉儷了。”

紅衫女子盈盈一笑:“昔日在京師,我曾受將軍諸多照顧,何況將軍府對外子亦有再生之德,如今有機會相報萬一,小女子備覺欣慰。”

“客氣話不必多說了。”明將軍介紹道,“這位是許驚弦許少俠。”

“許驚弦?”紅衫女子顯然聽說過明將軍剋星的傳言,面上雖不動聲色,但靈動的雙眸已掃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許驚弦恍若又見到了挑千仇。那是相似的一雙眼睛,充注著探詢的意味,毫無花巧地投向人們的內心世界,卻決不令人反感。他不由想到挑千仇的話:“我們與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們肯定了事實,就不會懷疑;而我們必須否定懷疑後,纔會接受事實。”面前的這位女子,正是挑千仇所說“我們”中的一位,她們屬於同一類人,都是遊離於蕓蕓塵世之外的冷靜觀察者。

——靜塵齋中的慧靜士!

紅衫女子緩緩轉開目光,略施一禮:“連紅袖見過許少俠。”

紅袖,靜塵齋!許驚弦腦中靈光一閃,驀然想到當年他被追捕王樑辰擄至京師的路上,曾提起他一生中兩次失敗的追捕,一個是蟲大師“琴棋書畫”四大弟子中的墨留白,另一個就是靜塵齋的紅袖裁紗。

連紅袖或許略通武技,但顯然絕非墨留白之類的一流高手,又怎能從追捕王手中逃脫?再想到追捕王當時似惋惜似無奈的神情,許驚弦忽有所悟:“恕小弟魯莽,請問連姐姐的夫君可是姓樑?”

縱然靜塵齋弟子最講究心如止水,連紅袖亦驚訝得雙目圓睜:“起初聽夫君說到許少俠一路捉弄他之事,紅袖尚是疑信參半,此刻卻是不得不信了。”言語間已承認她的夫君正是追捕王樑辰。

許驚弦想到那時與追捕王一路鬥智,鬼點子層出不窮,不由大笑起來:“好久不見樑大叔,他如今可還好麼?”雖然在樑辰手裡他也吃了不少苦頭,還被強行脫下褲子打屁股,受到了平生第一次奇恥大辱,但兩人約法三章後,便再不曾欺辱他這個十二歲的孩子。儘管他一直認定是敵非友,但至少對方是個說一不二、信守承諾的漢子。京師中身處泰親王陣營中的幾人中,除了水秀之外,許驚弦就屬對他最有好感。

連紅袖抿脣一笑:“他好不好,過一會兒你自己問他吧。”眼裡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許少俠想到了什麼事情,竟突然有些魂不守舍呢?”

許驚弦臉上一紅:“我只是想到了與樑大叔的往事……”慌忙垂下頭去避開連紅袖的注視。原來他剛纔因水秀而思及水柔清,隨即葉鶯的影子又跳了出來,卻被連紅袖一眼瞧穿心事。

連紅袖也不說破,轉眼望向明將軍:“此處消息閉塞,幾日前聽聞朝廷大軍渡過金沙江的情報,所以外子才外出打探戰況。卻真未想到將軍已神不知鬼不覺殺入了叛軍腹地……”

許驚弦注意到她以“叛軍”稱呼泰親王所部,暗覺欣慰。儘管追捕王當年替泰親王做事,但在國家大義上立場並未有所動搖。聽連紅袖的語氣,對僅僅相距數百里外的戰況亦不甚瞭解,看來昔日排名京師八方名動之首的追捕王樑辰早已放下權名俗利,悠然於塵世之外,對世局抱著不聞不問的態度,只安心與她相守於此,做一對逍遙情侶。

“泰親王已死,叛軍不日將散。但我身負重傷,只得藉此處調養幾日。”

連紅袖欣然道:“泰親王死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小女子先恭祝將軍凱旋。這裡人跡罕至,就算敵人能找來,夫君也決不會袖手旁觀,將軍儘管放心養傷吧。”

明將軍神色黯然:“另外我還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連紅袖猛地一震,敏銳的觀察力已洞悉出真相:“千仇出事了?”

明將軍沉默不語,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長嘆。

霎時,三個人都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記豪笑聲打斷了三人的緬懷:“回途中發現有人接近,只怕拙荊有失,急急趕來,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遇到將軍。”原來追捕王樑辰已悄然歸來。他能有追捕王之名,並在京師八方名動中排名首位,靠的就是絕頂輕功與銳利雙目。

明將軍擡眼望去,微笑道:“京師一別三年,樑兄風采更勝往昔。那時你我各爲其主,此次重逢可莫要相見不歡。”追捕王樑辰的獨門輕功正是喚作“相見不歡”。

樑辰笑道:“若要重提舊事,將軍纔是我的恩人。”

明將軍淡淡道:“那是水總管執意放你離京,明某不敢居功。”三年前京師鉅變,泰親王謀反前夜追捕王失蹤,想不到竟是被水知寒暗中放走。若不然,只怕也會像牢獄王黑山、刑部總管洪修羅一般,或是戰死於亂軍之中,或是身陷囹圄。

樑辰卻正色道:“水總管是是留我一條性命,但若沒有明將軍的情報,天涯海角,我卻如何能找到紅袖?”說話間走到連紅袖的身邊,兩人雙手互牽,眼中盡是綿綿情意。

許驚弦旁觀樑辰,幾年不見,並不見老態,反倒是以往那略顯古板的面容多了一分開朗之色,竟似年輕了幾分,想必是與連紅袖隱居此地,樂而忘憂之故。瞧他夫婦情深至此,再也不必問樑辰如今過得好不好,一時忍不住開他個玩笑:“樑大叔,你可還記得我麼?”

樑辰定睛瞧了半晌,大吃一驚:“你是小弦!”匆匆掃一眼明將軍,面色變幻不定,實在猜不出這兩個人如何能走到一起,又有些擔心當著明將軍的面叫破許驚弦的身份會給他帶來麻煩。

許驚弦吃驚更甚:“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單就相貌而言,他與昔日的小弦幾無共通之處,噪音亦不復童聲,實不知樑辰如何能一眼看穿。

樑辰看到明將軍不動聲色,知他早曉得許驚弦的身份,放下心來,哈哈一笑:“你面貌雖改,但幾處痣相卻變不了,某些細微的神態亦與當年的小弦毫無二致。嘿嘿,你樑大叔江湖上的稱呼豈是胡叫的?”追捕王的銳目神眼被人喚作“斷思量”,就是形容那些通緝要犯一旦被他盯上,只好束手就擒,從此絕了逃跑的念頭。許驚弦又想到靜塵齋弟子皆擁有獨步天下的觀察力,連紅袖與追捕王確是般配。

連紅袖卻道:“依我看,你的稱呼可真要改一改了。”

樑辰不解其意,只當無意中惹夫人生氣,連忙賠笑道:“夫人急怒,我既答應你退隱江湖,豈能言而無信……”

“我可不是怪你又想到當年的諢號……”連紅袖掩嘴而笑,“許少俠喚我姐姐,你卻要做他大叔,不改豈不是亂了輩分?”

樑辰一怔,仰天長嘆:“夫人有令,看來我只好做大哥了。”幾人一齊大笑起來,挑千仇之死而帶來的傷感亦被沖淡了許多。

當下樑辰取出窖藏的美酒、風乾的野物,連紅袖又下廚炒了幾個小萊,山野的蔬,別具風味。四人共聚桌前,暢談往事。

靜塵齋弟子不以武功見長,卻有細緻入微的洞察力。門下三士之中,冥沉士察人觀相,洞悉性情,可爲良師諍友;慧靜士辨真識假,分析情報,可爲將帥謀臣;闢塵士觀勢識運,統籌全局,可爲丞相國師。因其弟子多爲女尼,故隱姓埋名,行事低調而不張揚。

數年前紅袖裁紗奉師命入京,輔佐的對象乃是皇太子。她隱入太子宮中扮成宮女,哪知泰親王視太子爲登基九五的最大障礙,日夜監視,查出了她的真實身份。泰親王深悉靜塵齋弟子的厲害,數度派出殺手暗殺未果,終於請出了追捕王。

暴露身份的連紅袖不得已逃離京師,追捕王窮追不捨。連紅袖武功雖僅可勉強防身,但憑著對環境的洞察、對危機的預判,再加上將軍府派人暗中相助,數次化險爲夷。

而更爲蹊蹺的是,追捕王與連紅袖在這一場看似實力懸殊、實則棋逢對手的鬥智鬥勇中,竟然不知不覺愛上對方。然而一個是京師重地中的捕王,一個是青燈古佛下的女尼,這一場愛情無疾而終。最後連紅袖不知所蹤,樑辰鬱郁回京覆命,自承了他追捕中的第二次失利。

但樑辰卻沒想到,連紅袖並沒有回到恆山靜塵齋,而是在明將軍的安排下,輾轉來到南疆,自此隱居在惡靈沼澤之中。直到三年前京師叛亂前夕,明將軍派人通傳了連紅袖的下落,樑辰方纔當機立斷,遠離京師,尋到此處,有情人終成眷屬。

幾人談笑中,許驚弦漸漸知悉了來龍去脈,天性中的敏銳讓他立刻抓住了其中的漏洞:將軍府保護連紅袖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如果明將軍此舉是有意離間泰親王身邊重將,那麼樑辰與連紅袖的感情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局外人縱有所覺亦無從得知詳情,更不可能斷定事隔多年後樑辰仍然會不忘舊情,肯爲連紅袖放棄京師的榮華富貴。這一枚潛伏數年的棋子算路深遠,令人思之不寒而慄。這決不像是明將軍的風格,倒更似是簡歌的手段。

樑辰瞧出明將軍受傷極重,用罷午餐後,便騰出一間小屋請他入內休息。

趁明將軍調息之際,樑辰與許驚弦談起當年的種種事情,蓮子羹、巴豆茶、約法三章、樹林中的暗器、汶河城仵作黑二、無念宗胖僧談歌……這些漸已被遺忘的人與事逐一清晰起來,令許驚弦時而放聲大笑,時而感懷不語。

談及這一場戰事,許驚弦也不隱瞞,將自己被寧徊風利用、奉他之命於成都從軍、容笑風盜取佛珠、扶搖飛鷹傳物、媚雲教佈下十毒搜魂蠱、明將軍絕地反擊奇襲熒惑城、剌明計劃圖窮匕見、五百摘星營將士魂歸熒惑城、寧徊風佈下天羅地網截殺明將軍等事全盤托出。

這是一次如實的講述,也是許驚弦內心的一次懺悔。挑千仇之死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但至少在傾訴中他心中能夠得到暫時的平靜。

樑辰知曉明將軍來到惡靈沼澤的原委,沉吟道:“此地雖少有人跡,但寧徊風詭計多端,若是四處尋不到明將軍,遲早會找到這裡,不得不防,我先去佈下些迷陣機關,稍阻敵人,回來後再作打算。”有他這個精通追捕之術的大行家負責清除痕跡,自當萬無一失。

許驚弦卻想到追捕王昔日跟隨泰親王多年,多少總有些情分,只怕他通風報信替舊主報仇,起身道:“我與你一起去。”

樑辰定睛望來,立知其意:“你可是不放心我麼?”

許驚弦面上微紅,口中卻道:“明將軍的性命關係著天下大局,謹慎些總不會錯。”

樑辰正容道:“記得當年我曾冤柱你在蓮子羹中下了巴豆,多打了你十六記巴掌,因此許諾日後饒你十六次……”

許驚弦截口道:“但後來你又說過,如果我以後是你的敵人,一旦落在你的手裡,決不會留活口。”

樑辰微微一笑:“明將軍對我恩重如山,而你也不再是我的敵人。你可知我爲何改口?”

許驚弦自然知道,那是因爲當年堂堂追捕王在少年小弦手裡連吃苦頭,把他當作了真正的對手,所以才改口。

樑辰再度發問道:“那你可知我爲何要當捕快?”

許驚弦搖頭,樑辰續道:“擊敗敵人必須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方式,我從不屑於背後插刀。這也是我最終不願意跟隨泰親王的真正緣由。”言罷拍拍許驚弦的肩頭,飄然而去。

許驚弦眼望樑辰的背影,想到他既然把不通武功的妻子留下,又豈會給敵人通風報信?自己確實不應該懷疑他,一念及此,大覺羞慚。

卻聽連紅袖輕聲道:“雖然今日才見到你,但我看得出來,或許當你經歷許多事情後已不再輕信別人,但在你的內心深處,依然相信著一些美好的東西……”

許驚弦惶然回頭,正觸到連紅袖靈動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心事瞞不過她。他長嘆一聲:“千仇姐姐的死與我不無關係,你可想過替她報仇?”

連紅袖笑了:“作爲一個觀察者,需要注意的不是事情的表面,而是因與果,你不必爲千仇之事耿耿於懷,她的死因不在你,一切皆是天命。”

許驚弦嘆道:“話雖如此,但我覺得自己必須承擔責任。”

連紅袖忽轉話題:“同是靜塵齋中的慧靜士,你有沒有發現我與千仇之間的不同之處?”

許驚弦想了想:“你比她更愛笑,更令人親近些。這或許也與她的名字有關。”

“千仇自幼就是孤女,亦是一個頗有些憂鬱的女子,師父玄寧師太憐她身世悽苦,所以起個法號喚作千愁,乃是愁怨凝身之意,入將軍府後才刻意改作‘仇’字以惑衆人。但這並不是我比她更開朗的原因……”連紅袖擡手輕理雲鬢,“只是我已找到了自己的緣。”

“此言何解?”

“靜塵齋弟子大多是自幼出家,不茍言笑。但是數百年前祖師曾傳下一條祖訓:門下任何弟子,若能遇見真心相繫之人,便可還俗。我幸而遇見了你樑大哥,也因此懂得了做一個紅塵俗世中平凡女子的幸福……”

許驚弦恍然大悟,怪不得靜塵齋中的女尼亦可還俗嫁人,原來竟有這樣一條奇怪的規矩。看來靜塵齋祖師倒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大概亦曾爲情所困,所以纔出家爲尼。隨即又覺心頭一酸,挑千仇也找到了屬於她的緣,卻未能有機會得到連紅袖一般的幸福。

“正是因爲有這條祖訓,所以每一個靜塵齋弟子參禪修道的第一門功課,就是學會‘放下’!”連紅袖望向許驚弦的目光中大有深意,“所以若是你能對自己寬容一些,不把太多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扛在肩上,你一定會過得更快樂。”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許驚弦胸口陡然一哽,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是的,他總是想把一切重擔都扛在身上,卻忘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剎那間他心神失守,脫口道:“我何嘗不想,但是天性如此,又豈能說放下就放下?”

連紅袖微笑:“你堂兄執意殺你,而你卻原諒了他。”

“別人虧欠我的,我可以放下,我虧欠他人的,永遠也放不下!”

連紅袖眼望空處,似是自言自語般道:“玄名師伯曾說過一句話: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就有一份責任感與使命感,寧可天下人負己,永不負天下人……”她驀地打了一個寒戰,語音就此而止。那是因爲玄名師太下面的話是:如此人物,若遇機緣,或爲開國之明主,或爲亂世之根源。

而玄名師太,正是靜塵齋中,唯一一位可觀勢識運、洞悉天命的闢塵士。

作爲靜塵齋中最出色的二代弟子,連紅袖本是最接近“闢塵”境界的慧靜士。這一剎那間,她似乎初窺天機,忽就明白了眼前少年與明將軍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她強按心頭震驚,不再多言,對許驚弦微施一禮,姍姍走入小屋中。過不多時,紡車聲再度響起。

許驚弦關心明將軍的傷勢,前去探視。他輕推開虛掩的房門,意外地發現明將軍並未運功調息,而是背身立於窗前,似在眺望∶又似在沉思。許驚弦本不欲打擾,正要退出,但明將軍雖未回頭,卻已有感應,沉聲道:“暫且留步,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將軍請講。”

“首先,我想知道你願意以什麼樣的身份聽我說話?是戰士吳言,還是少年許驚弦?”

“有什麼區別麼?”

“若是吳言,就論國事;若是許驚弦,就論江湖。”

雖然有傷在身,但明將軍高大的背影依舊淵淳嶽峙,氣勢沉雄;許驚弦望著這個自己曾視爲死敵的人,感受到他逼迫而來的威勢,反而生出一種抗爭的念頭,他淡然的語氣中略含嘲諷:“吳言不過是大軍中普通戰士,沒有資格與將軍談論國事;許驚弦更是無名小卒,豈敢與天下第一高手暢言江湖?”

明將軍並不動怒∶“你這口氣,可不像是戰士對將軍說話的態度。”

許驚弦豈肯服軟∶“你說過,摘星營中沒有官職大小。”

明將軍哈哈大笑,轉過身來:“你說得對,我們現在是共患難的戰友,在逃脫這場追殺之前,有什麼話儘可暢言無忌。”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先回答我心中的兩個疑問。”

“你可以提問題,但我卻未必會回答。”

“第一、當年將軍府爲何要救靜塵齋弟子紅袖裁紗?是因爲追捕王的緣故,還是另有目的?第二、你與簡歌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讓寧徊風帶給他的兩句話‘寒魂謝,諸神誡’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將軍微笑:“這兩個問題都與目前的局勢無關,我拒絕回答。”

許驚弦沉默片刻,話語中像是夾著一片刀鋒:“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卻不能不想到千丈峽之戰。”

明將軍面色一變:“看來我要是不回答,你就會認定這只是我爲了奪取天下而與簡歌合謀佈下的局?”許驚弦不語,以示默認。

明將軍沉吟良久,肅聲道:“你身懷昊空門道門極典《天命寶典》,對於事物的判斷果有獨到之處,能夠從看似無關的瑣事中感應到千絲萬縷的聯繫。其實這兩個問題是同一個答案——青霜令。”

許驚弦猛然一震,他已猜到明將軍帶給簡歌的話多半隱含著青霜令的秘密,卻未想到連紅袖也與此有關。剎那間南宮靜扉所言之事涌上心頭,難道連紅袖就是當年給他施以“天魅凝音”之術的靜塵齋弟子?

明將軍淡然道:“我知道你在御泠堂呆了三年,想必聽說了許多關於青霜令的事情吧,又何必故作吃驚?”他話說到一半,望著許驚弦若有所思的模樣,釋然一笑,“看來你這三年倒也不是全無收穫,竟然連青霜令的秘密也打探到了,宮滌塵果然是對你寄予厚望啊,竟能將此秘密託付……”

許驚弦聽出明將軍話語中大有深意,似乎宮滌塵對自己“寄予厚望”早在他意料之中。莫非也與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有關?不過他雖暫時猜不透明將軍話中的玄機,卻並不多加分辯,他寧可任明將軍誤會官滌塵對自己的態度。

明將軍聳聳肩:“你知道這些事情也好,省得我多作解釋。作爲御泠堂堂中聖物,青霜令決不僅是一個簡單的代表符號,自有其玄妙的功效,這涉及到御泠堂守護近千年的一個大秘密。而簡歌之所以棄京師名望不顧而秘密加入御泠堂,爲的正是青霜令。所以他一入堂中,便執意坐上了虛設多年的副堂主之位,專職掌管青霜令。”

“逸痕公子又怎麼甘心被簡歌利用?”

“南宮逸痕豈能看不出簡歌的野心?只不過那時御泠堂連遭變故,老堂主南官睿言病故,而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舉辦在即,正值用人之際,南宮逸痕纔不得不答應簡歌的諸多條件,只是暗地裡對他有所防備。只可惜天妒英才,南宮逸痕失蹤多年,恐怕已遭不測。簡歌手握堂中大權,再無顧忌,先將紅塵使寧徊風、紫陌使白石等人收於帳下,再借行道大會之機排除異己,讓御泠堂元氣大傷。”

許驚弦嘆道:“逸痕公子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引狼入室。”

明將軍正容道:“南宮逸痕天縱奇才,絕非池中之物,就算對簡歌判斷失誤,自也留下諸多後著。青霜令正是南宮逸痕用於掣肘簡歌的絕妙之計,簡歌苦苦鑽研青霜令這麼多年,也不見收穫。而趁此機會,宮滌塵則一步步確立了堂主的威望。”

許驚弦聽明將軍語中對南宮逸痕頗爲推崇,念及宮滌塵那寵辱不驚的翩翩風采,亦可推想其兄的姿容,自己雖入御泠堂,卻無緣與他謀面,亦是人生一憾。

明將軍續道:“京師四大公子中,太平公子魏南焰豪情蓋世、凌霄公子何其狂狂傲不羈、亂雲公子郭暮寒博聞強志,唯有無以名之的簡歌看似是一個只有俊秀面容的花花公子,其實此人野心極大,心智超卓,先不談其神秘的武功,單以計謀而論,就決不在以策略聞世的太子御師管平之下,此次剌明計劃便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若不能收爲己用,將軍府恐怕也容不下他吧?”

“目前雖然不知簡歌行蹤,但他早已暗中聯合無念宗、非常道,再加上御泠堂的一干叛將,其實力不容輕視,待他再出江湖之際,必然又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些年將軍府在江湖上四處樹敵,又與白道第一大幫裂空幫一北一南遙相對峙,再加上此麥平定泰親王叛亂,諸事待決,縱然我想對付簡歌,亦是有心無力。所以我才故意讓寧徊風將那兩句話帶給他。”

“寒魂夜,諸神誡。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將軍苦笑搖頭:“其實我也不明白,只知道那是南官逸痕破解青霜令後,悟得天機中的兩句。旁人或許不懂,但簡歌一望即知。”

許驚弦一怔:“將軍如何知道?又爲什麼要告訴簡歌?”

明將軍嘆道:“數年前南官逸痕欲要前往塞外,臨行前特意來京師與我一番長談,留下了這兩句話,告訴我有朝一日當簡歌蠢蠢欲動想要禍亂江湖之際,便可以此來牽制他。”

許驚弦略一思考,立知究竟。簡歌多年來對於青霜令一籌莫展,只怕已有意放棄,而此刻把他夢寐以求的秘密稍稍泄露,必將重新激起他的興趣。但南宮逸痕必是算定簡歌最終只是徒耗心智,勞而無功,反倒會耽誤他重出江湖的時機。依此判斷,青霜令落到簡歌手裡竟是出於南宮逸痕預留的後著,實是令人匪夷所思。

許驚弦當年與林青在流星堂曾聽白石談及平生最佩服的兩個人就是明將軍與南官逸痕,白石表面雖是一派儒雅風範,內心卻極是高傲,能直承欽服,並把逸痕公子與明將軍相提並論,足見其能力。而作爲四大家族中英雄冢的弟子,白石竟能轉投死敵御泠堂,固然因其家族相爭之故,但南宮逸痕的個人魅力無疑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此人果然是一位絕世人物。

明將軍又道:“南官逸痕還拜託了我一件事情,說是日後若有人能說出這兩句暗號,務請將軍府保護此人。過不多久,靜塵齋弟子紅袖裁紗入太子府任職,卻被泰親王派人盯住,數度暗殺不果,直至派出追捕王。連紅袖輾轉託人將這兩句話帶給我,我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南官逸痕要求保護之人。”

許驚弦心頭一震:既然保護連紅袖是出於南宮逸痕的授意,那麼可以肯定連紅袖必是當年對南官靜扉施以“天魅凝音”之人。如果失蹤多年的南宮逸痕果然已遭不幸,連紅袖就是世上唯一知到青霜令秘密之人。

明將軍續道:“我雖與南官逸痕只有數面之緣,但一見如故,欽佩他的爲人,舉手之勞自當答應,何況又可收打擊政敵之效。便暗中派人阻撓追捕王,最後將連紅袖護送到這裡。世事難料,我因此事一時疏忽讓千仇喪命,但當年無心善舉卻也贏得了今日的一絲喘息機會。”

許驚弦卻在思索連紅袖爲何不回恆山,而要遠遁於南疆的惡靈沼澤之中。莫非她也知道簡歌決不會放過這條線索,一定在千方百計尋找她?

明將軍望著若有所思的許驚弦:“看來我回答了你兩個問題後,反而激起了你心中更多的疑問。”

許驚弦搖搖頭:“都是過去的事情,不必再問。何況我早已離開御泠堂,對青霜令也根本不感興趣。”事實上他心中對青霜令十分好奇,卻偏偏不願被明將軍主導,所以才這樣說。

明將軍盯住許驚弦的眼睛,似乎想瞧出他言語中的真假,緩緩道:“看來你現在又開始把我當作殺死暗器王的仇人了。”

許驚弦淡然一笑:“也許日後有向你尋仇的一刻,但在將軍脫險之前,我仍是一名帳前親衛,自當竭力保護將軍的安全。”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中他與明將軍的對話態度已變得進退有度,不卑不亢。這並非源於兩人同生共死後關係的親近,而是因爲他已真正在心裡把對方當作一個平等的敵人。_明將軍這一次在熒惑城的失策給了他莫大的信心,他終於意識到,縱橫天下的一代梟雄只不過是一個凡人,也有破綻,只要自己不放棄,總會找到一個擊敗他的機會!

明將軍亦感應到了許驚弦心態的變化,不置可否地一笑,轉開話題:“我們要離開這裡,應該走哪條路線?”

“將軍先養好傷再說吧。泰親王斃命的消息難以長久封鎖,只要再隔幾日敵人依然找不到我們,軍心必亂,十餘萬大軍亦將潰不成軍。屆時我們再回京也不遲。”明將軍嘆道:“我何嘗不知如此?但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此地的叛軍,而是北線戰事。”

許驚弦恍然大悟:“錫金鐵騎!”

“正是。馬文紹不過是紙上談兵之徒,縱有十萬新兵,亦未必能抵擋得住錫金剽悍騎兵。”明將軍神情略有些不安,憂心忡忡地道,“就怕錫金王受了寧徊風的蠱惑,不顧一切發兵中原。所以我必須儘早與大軍會合,以防不測。”枕戈乾坤是御泠堂千年不變的宗旨,而身爲紅塵使的寧徊風更肩負著擾亂紅塵的使命,不可不防。

許驚弦擔心道:“但是寧徊風必也會想到這一點。恐怕早在戰線周圍佈下天羅地網,就等我們送上門來。”

“爲了大局,我必須要冒這個險。所以我一開始就問你是否還願意做我的士兵,如果你不願意陪我一起突圍,現在就可以離開。”

許驚弦沉聲道:“我若不顧國家大義,早在宜賓城頭就會向你出手。幸好敵人現在不知我們的行蹤,有多種路線可以選擇。我們雖然只有兩人,但只要避開敵人的主力,至少有六七成的機會突圍。”

明將軍眉頭一舒,大喝一聲:“士兵吳言聽令。”

“請將軍吩咐。”

“我們最遲後日就將離開這裡,考慮一下我們的行動路線。在此期間儘量好好休息,做好戰鬥準備。”

“是。也請將軍放鬆心情,早日恢復武功。吳言告退。”

明將軍含笑頷首,盤膝而坐,運功療傷。

許驚弦離開明將軍療傷的小屋後,沿著小道往山頂走去。

上到山頂,眺目望去,惡靈沼澤蒸騰而起的迷瘴籠罩方圓數裡,跟前盡是茫茫霧靄,什麼都瞧不清楚。而空中陰雲密佈,也根本未發現扶搖的影子。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本還隱有一絲期望:或許能在葉鶯的幫助下能夠安然突圍。但如今找不到扶搖,只好去了這個念頭。又想到她畢竟處於敵方陣營中,身不由己或許正聽從寧徊風的命令四處找尋明將軍的下落,就算再遇到自己,她還會手下容情麼?

此時忽然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回頭望去,卻是連紅袖沿著山路款款行來。他已非當年那個單純少年,只恐連紅袖別有所圖,閃入一塊大石後躲藏起來。

連紅袖武功不高,又似是神思不屬,並未察覺到許驚弦的存在。站在高處遠望一會兒,她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夫君還沒有回來,可不要出什麼事……。”

許驚弦這才醒悟連紅袖只是見追捕王尚未歸來放心不下,所以登高而盼,暗罵自己疑神疑鬼,輕咳一聲,從石後走了出來:“紅袖姐姐好。”

連紅袖顯然未想到石後另藏有人,旋即回身,待看清楚是許驚弦,這才笑道:“原來是你,可嚇了我一跳。”她雖是如此說。,但面容一如往常平靜每一個靜塵齋弟子皆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

“紅袖姐姐可真是好眼力,這麼大的霧,我可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連紅袖一笑:“我雖看不到你樑大哥,但他那雙利眼定能看到我,那我也同樣安心了。”言語雖平淡,卻隱現深情。

許驚弦想到方纔對連紅袖不無懷疑,大覺慚愧,安慰道:“紅袖姐如不必但心樑大哥的安全,他在京師八方名動中排名居首,豈是僥倖?”

“我自然知道他當年的微名……”連紅袖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或是想到當年樑辰追捕自己的事情,“爲了截殺明將軍,叛軍必是高手盡出,而外子這幾年根本未曾練武,一身功夫早已荒廢,就怕有個閃失。”

許驚弦心想樑辰與連紅袖本在此處隱居,做一對對逍遙世外的情侶,卻因自己與明將軍的到來擾亂了寧靜的生活,萬一連累到他們,實是心中難安。

連紅袖察言觀色,已知許驚弦心中所想,輕聲道:“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師從靜塵齋多年,當知什麼叫江湖道義。或許外子當年曾與將軍府爲敵,但我夫婦能聚首於此實拜明將軍所賜,如今將軍有難,他若袖手不顧,縱能偷安我亦會在心中瞧不起他。”這句話雖非擲地有聲,卻是語出真誠。

許驚弦敬她爲人,只怕她矇在鼓裡被簡歌所害,旁敲側擊地提醒道:“紅袖姐姐當年在太子府任職,那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簡歌也正是太子府中貴賓,不知可與他打過交道?”

“我在京師只呆了半年時間,雖與簡歌碰過面,卻無深交。不過……”連紅袖略一停頓,不染微塵的雙目盯住許驚弦,“你此刻突然問起他,不知是何道理?”

“此人外表俊秀,內心陰毒,我的一個好朋友的父母皆因他而死,我亦當他是仇人,故有此問。”

連紅袖吃了一驚,喃喃道:“此人交遊廣泛,城府極深,以我門中觀察之術亦難窺究竟,只隱隱覺得他並非真心誠意輔佐太子,而是另有目的。而我當年離開師門時,師父玄寧師太特意囑咐我要防備此人,我問她原因卻不肯說,原來竟然是這緣故……我在太子府中只是平常宮女,卻不料僅僅幾個月就被泰親王識破身份,或許也與他有關。”

許驚弦聽連紅袖的語氣似乎並不知曉簡歌的真實身份,誠聲道:“實不相瞞,我曾在江湖上十分神秘的御泠堂中呆了三年,簡歌正是副堂主。”

“御泠堂!”連紅袖一挑秀眉,“記得六年前,御泠堂主南官逸痕前來恆山拜會師父,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我本以爲御泠堂行事詭秘妖邪,並非正派,未承想逸痕公子卻是豐神俊朗,頗給人好感。”

許驚弦想不到她竟會主動談及南宮逸痕,忍不住問道:“想必姐姐一定不會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

連紅袖奇怪地望了許驚弦一眼:“你的問題好生古怪。那天雖說遇見了逸痕公子,但除此之外,也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啊。”

許驚弦大奇,暗忖難道靜塵齋弟子替人施展天魅凝音竟屬平常?正要繼續追問,連紅袖卻以指按脣:“你不要再問了,師父與逸痕公子都曾告誡我,那天的事情決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將有性命之憂。我雖離開靜塵齋數年,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既然有命,自當聽從。”

許驚弦一窒,千言萬語一時無從問起。連紅袖沉思道:“不過這些年來我偶爾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亦覺古怪,一來並不覺得逸痕公子拜會師父有何不妥,所謂性命之憂更不知從何談起,不過師父決不會無緣無故對我發出這樣的警告。”

“若非如此,你爲何不回師門,而要來到這荒蠻之地隱居?”

連紅袖嘆道:“下山前師父明言此去京師完成任務之後不必回恆山,另找一個隱蔽處所,從此便可脫離靜塵齋。當時我自忖並未違犯門規,實不明白師父爲何要如此?如今想來,或許師父早已洞悉天機,知道我將會遇到外子。”

許驚弦沉聲道:“也許玄寧師太並非未卜先知,而是確實知道你身處危機之中。簡歌一定在四處捜尋你的下落。”

連紅袖皺眉道:“你如何知道?”

“因爲六年前的那一天,你從逸痕公子那裡探知了御泠堂最大的秘密。”

連紅袖不解:“那一天逸痕公子總共只和我說了幾句話,哪有什麼秘密可言?”

“與逸痕公子同來的尚有一人,名叫南宮靜扉,你可記得麼?”

“原來那人叫南宮靜扉?莫非也是南宮世家的人?”

“南官靜扉乃是南官世家的僕人,卻鬼迷心竅背叛家族,所以逸痕公子才制住了他另有用途。”

“原來如此。那個南官靜扉被逸痕公子點了穴道,昏睡了一夜,我還以爲是他的對頭呢。”

“難道逸痕公子沒有請你對他施功?”

連紅袖一驚反笑:“虧你在御泠堂呆了三年,對自己的堂主都不瞭解。逸痕公子何等人物,就算清理門戶,又豈會假手他人?”

“那逸痕公子來恆山到底所爲何事?若是與你師父密談,又何須一定要你在場?”

“他們只是下了一夜的棋,聊些江湖逸聞,而我恰好略通紋枰之道,所以師父就讓我在一旁服侍。”

許驚弦大覺驚訝:“下圍棋?”

“逸痕公子與師父各勝一局,可謂平分秋色。我棋力可遠不及他們,某些精奧之處亦難看得明白。”

許驚弦漸漸發現事情決非自己之前所料,南宮靜扉奸詐無比,難道這都是他的謊言?他在心底反覆回想南官靜扉的話,畢竟他也只是猜想逸痕公子請人替他施展了天魅凝音,並不能肯定。但若非如此,逸痕公子千里迢迢帶著南官靜扉到恆山是何用意?對於這位從未謀面的前任御泠堂堂主,他實在是猜不透其玄機。

“寒魂謝,諸神誡!”許驚弦一字一句吐出這六個字,凝神觀察連紅袖面上的神情:“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連紅袖面色不改:“你是從明將軍那裡聽來的吧?下山前師父告訴我這六個字,說是如遇危難之時,可以此嚮明將軍求助。我亦百思不解,或許只是師父以前與明將軍約定的暗語,並無實際意義。”

許驚弦怔了半響,悶聲長嘆:“看來你也根本不知道青霜令之事了。”

連紅袖反應敏銳:“我曾聽師父談起過青霜令,知道此物乃是御泠堂鎮堂之寶,卻無人能解開上面十九句古怪的話。莫非這六個字與之有關?原來你所說簡歌四處尋找我竟是爲此?只怕他真是打錯了算盤,我根本不明白這六個字的意思。”

許驚弦苦笑搖頭,正想替連紅袖細細解說,忽聽山下遙遙傳來一記嘯聲,連紅袖面現喜色:“夫君回來了,我先去接他。”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鄭重道,“昔日靜塵齋弟子紅袖裁紗早已不存在了,如今只有連紅袖安心與夫君相守此地,不想再過問任何江湖之事。也許簡歌找我另有什麼複雜的原因,但你已不必告訴我,有時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好。你關心我的安全,紅袖記在心裡了。”說罷盈盈一笑,下山而去。

許驚弦愣在原地,他萬萬未想到一直縈繞於胸中的青霜令的秘密竟會得到如此回答,如果連紅袖也不知道,那隨著南官逸痕的失蹤,青霜令豈不成了再也無人能破解的謎題?

突然間,一個念頭跳入腦中,剎那所有疑問皆迎刃而解:掌握青霜令秘密的南宮逸痕之所以沒有立刻行動,反而帶著南宮靜扉大兜圏子來到恆山,爲的就是讓簡歌錯以爲他利用天魅凝音之術把青霜令的秘密刻入南官靜扉的腦中,從而爲此徒耗精力。所以南宮逸痕故意留下破綻,讓青霜令落到簡歌之手,只有如此,才能讓簡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而連紅袖奉師命入京助太子一鋝之力,或許也是南官逸痕與玄寧師太安排好的計劃,她的身份暴露未必是簡歌泄密,而是玄寧師太有意如此。藉助將軍府的力量讓連紅袖隱匿江湖,當日後簡歌從南宮靜扉處得知天魅凝音的消息,猜出與曾同在太子府任職的連紅袖有關後,必是後悔不迭,從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尋找那個早已絕跡於江湖的紅袖裁紗。

南宮逸痕行事謹慎,唯恐有失,之所以在臨行前故布疑兵,只有一個目的——保護他的親生妹妹宮滌塵。

南宮逸痕定是早已看出簡歌、寧徊風等人的異心,知道自己若有閃失御泠堂必出變故,所以煞費苦心佈下了一個局。簡歌空有青霜令而無法破解,而那時尚年幼的官滌塵徒有解法卻無青霜令,這種微妙的關係導致兩人皆不敢輕舉妄動,而時光就在雙方的對峙中漸漸過去,待到宮滌塵掌管御泠堂大權、羽翼豐滿之時,就是與筒歌決戰之日!

南官靜扉至少說對了一件事,簡歌之所以無法破解青霜令,是因爲他沒看南宮世家對青霜令的瞭解,無法將那雜亂的八十四個字組成詩句。而就算簡歌聽探聽到這個秘密,也缺少一個最關鍵的竅門,只能對青霜令徒呼奈何。“寒魂射,諸神誡”這六個字到底是解開青霜令得到悟魅圖的秘語,還是另一個疑兵之計?這個問題將會讓簡歌寢食難安。而真正解密的鑰匙或許早就留在宮滌塵身邊——那一方刻著“妙手空空”四個字的佩玉。

想通一切原委後,許驚弦長噓了一口氣。這般審時度勢的眼光,這般深謀遠慮的計劃,令他對南官逸痕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如此強勢的堂主率領之下,簡歌等人縱然包藏禍心亦只能強自按捺,而即便他失蹤多年之後,也只敢在暗處裡偷偷摸摸地下手,不敢公然反叛御泠堂。怪不得以明將軍的自傲,言語裡對南宮逸痕也不無推崇之意。

這一刻,許驚弦似乎突然理解了宮滌塵,或許正是因爲有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兄長在前,她才甘願易釵而弁挑下家族重擔,就算有一些過激的做法,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許驚弦下山時,已是傍晚時分,樑辰夫婦備下簡單的晚餐,靜坐桌前相候。但明將軍或是運功正值緊要關頭,仍在小屋中並未現身。

追捕王樑辰外出歸來,打探到不少情報。儘管叛軍嚴密封鎖泰親王身死之事,大肆宣揚明將軍中伏的消息,但四處奔走的難民傳言紛紛,有人說泰親王仍坐鎮烏槎國內,死的只是替身;有人說明將軍早已與大軍會合,正在醞釀著一輪決定性的攻擊;還有人說北線錫金鐵騎已然發動,中原大地即將被戰火籠罩……

連紅袖道:“怪不得你去了那麼久,原來並不只是在惡靈沼澤周圍佈下陷阱,還外出打探了這些消息。”

樑辰笑道:“還不止如此。我偷偷擒下了幾名落單的士兵,問了些軍中的情況。目前寧徊風率著烏槎國、擒天堡、媚雲教一衆高手四處搜索明將軍的下落,軍中事務已近停滯,叛軍人心惶亂,流言四起。更有甚者,外出巡邏的小股叛軍不時遭遇來路不明的伏擊,據倖存者說,那是隱藏在難民之中的一羣江湖人物,個個身手高強,更奇怪的是這幫人馬出手似乎不按常理,對漢人士兵手下容情,最多讓他們受些皮肉之傷,對於異族戰士也網開一面,還有放過媚雲教徒、擒天堡丁的情況,但若遇上烏槎國士卒,則是痛下殺手,動輒傷筋動骨,斷臂折腿。也不知是哪一股勢力參與其中?”

許驚弦凝神思索道:“聽你所說這幫人馬的行事風格,應該不會是前來接應明將軍的屬下。奇了,這一帶向來是媚雲教的地盤,並不曾聽說有什麼其他武林勢力。莫非是焰天涯暗中出手?”

連紅袖亦是滿臉驚訝:“會不會這是叛軍故意放出的煙幕?”

樑辰道:“你夫君我當年可也在刑部呆過數年,嘿嘿,拷問之術或許不及牢獄王黑山,但對付一個小兵還是綽綽有餘。何況我單獨審了幾人,回答中雖略有出入,亦是大同小異,這份口供決不會假。”

許驚弦追問道:“這幫人馬多在何處出現?”

“滇南各地皆有傳聞,這些人化整爲零四處出擊,行動時來去如風不留痕跡,又皆以布巾蒙面,偶有戰死者連屍體也不曾留下,十分神秘。”

許驚弦撫掌而笑:“至少可以肯定是友非敵。且不論這幫人馬的來路,行事卻足見高明。叛軍本就是幾方勢力的利益聯盟,如此一來他們必將相互猜疑,等到烏槎國一退兵,大概就會自相殘殺了。”

樑辰點點頭:“流言四起,草木皆兵。在這種情況下,烏槎國士兵思鄉欲返,異族戰士茫然無措,而數萬朝廷降卒則是軍心不穩,若有人煽風點火,只怕近日內就將譁變……”

許驚弦又說起明將軍擔心北線戰亊有變,打算後日啓程,三人討論了一會兒-離開的路線,許驚弦放心不下明將軍,備好食物與清水前去看望。

小屋一燈如豆,明滅不定。明將軍盤坐房中,長髮披面,看似陷入至靜之中,但許驚弦甫一推門,就已感應到明將軍炯然的目光望了過來,心想若非他時刻處於警覺狀態,那就是他並沒有在運功療傷。

許驚弦輕輕放下食物,開口稟報樑辰帶來的消息,才說了幾句,明將軍長身而起,一揮手:“你不必再說,我都已聽到了。”

許驚弦訝然道:“將軍既然已停止運功,爲何不出去用飯?”

明將軍苦笑一聲,低低嘆道:“本以爲以我八重流轉神功靜心運行數週天后便可無礙,誰知傷勢竟比我想象的更嚴重。或許,我真是老了。”

許驚弦微微一震,明將軍的面色儘管依然保持平靜,但他卻敏感地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作爲威震朝野數十年的天下第一高手,精通兵法的明將軍或偶有故意向敵人示弱的時候,但那只是出於戰略上的考慮,他的內心始終充滿著強烈的自信。可是這一次,許驚弦卻清楚地從明將軍言語中感應到一絲沮喪之情。剎那間,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明將軍那原本高大的身影似也有了些佝僂之態。

許驚弦脫口道:“療傷之事不必急躁。畢竟泰親王已死,叛軍潰散指日可待,我們纔是這一場戰爭的最後勝利者。”一言纔出,不由暗地驚訝爲何會對大仇人說出這般近乎安慰的話語。

明將軍如若不聞:“粗粗算來,我要想完全恢復至少需要一個月的光景,如今武功最多隻有平日的二三成,對付普通江湖人物或有勝機,一旦遇上寧徊風之流,則是必敗無疑。”

許驚弦冷哼一聲:“將軍是否太小看我了?寧徊風要想殺你,至少要先過了我這一關。”

“我出道三十餘年來,卻從未想到過自己也會有受人庇護的這一天。”

“試問歷史上的英雄們有哪一個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唐宗漢祖之所以能成爲一代開國君主,靠的都是帳下的名臣良將。”許驚弦不屑一笑,“將軍也許沒有小看我,。但是否也太高估自己了?”他這樣說並沒有與明將軍針鋒相對的意思,而是希望能夠激起他的鬥志。

聽到這一句話,明將軍的面容更顯嚴峻,在燭火之下增添了一種冷厲之勢:“你明知我身世,所以才故意提及唐宗漢祖吧。”

在許驚弦看來,明將軍此刻的威嚴更像是一種掩飾。他頗有些得意,一時口快道出藏在心裡的疑問:“嘿嘿,希望將軍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過我倒非常好奇你爲什麼不想做皇帝,那可是祖上近千年的遺命啊。”

明將軍大概從未被人問過這樣的問題,窒了一下,沉默地盯了許驚弦良久,方纔緩緩道:“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那個人,不願受任何人的擺佈,包括我的祖先。”

許驚弦忽就想到了宮滌塵,如果她也只想按自己的心態去生活,不去做什麼御泠堂堂主,依然做自己的“大哥”,豈非絕妙?一念至此,不由長嘆一聲:“將軍說得好,只有這樣,纔算得上是俯仰紅塵、傲立世間的男子漢。”

“但要想真正做到這一點,又談何容易?家族的使命既是激勵自己奮鬥的動力同時亦是一個沉重的包袱。”

“嘻嘻,將軍自幼與蟲大師換父母而養,若是他們不小辦弄錯了,你就根本不必揹負這些使命了。”許驚弦話一出口頓覺失言,不由吐吐舌頭。不知爲何,方纔聽明將軍坦承某些心跡之後,忽覺與他親近了許多,若是平日豈敢與他開這樣的玩笑。

明將軍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若真如此,那可是委屈蟲兄了。”

他這一怔倒讓許驚弦又止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難道自己無意間道破了天機?畢竟那時明將軍與蟲大師都還只是嗷嗷待哺的嬰孩,旁人絕難分辨真僞。假設蟲大師纔是四大家族輔佐奪取天下的天后遺孤,卻故意偷樑換柱放出煙幕,用明將軍轉移御泠堂的注意力……四大家族與御泠堂是相爭數百年的死敵,爲了打擊對方施出這般驚世駭俗的手段,亦在情理之中。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這個想法雖然荒謬,卻並非沒有可能。

明將軍似是不想再談及此事,淡然道:“若是寧徊風與你單打獨鬥,你有幾分把握?”

“這……剛纔只是爲了安將軍之心方纔信口開河,寧徊風身爲御泠堂紅塵使,僅以武功而論,可謂是一流高手。我雖未親睹其成名十餘載的‘百病’劍法與‘千瘡’爪功,但自問勝算不大。”

“咄!你身負本門《天命寶典》,算起來亦是巧拙大師隔代傳功的弟子,我昊空門中豈有不戰先怯之人?”明將軍目視許驚弦脅下的顯鋒劍,肅聲道,“寧徊風的‘百病’出於御泠堂的屈人劍法,而‘千瘡’則是以爪功施刀法,不過是從帷幕刀網中變化而來,這兩種武功你皆熟識,而你的武功他則茫然不知,你知己知彼已佔先機,還有神兵相助,更有何懼?”

“實不相瞞,我丹田已廢,徒有招法而無內力……”

“我曾聽景成像說過廢你丹田之事,對此他也不無歉疚之意。”明將軍放緩語氣,“所以他苦思幾年後,終於找出了補救之法。”

明將軍輕聲的話語卻如同在許驚弦耳邊炸出一記響雷,他大吃一驚:“他能治好我?”他曾見過的愚大師、蒙泊國師、鶴髮、還有京師那個神秘老人等一衆絕世高手,皆對此事束手無策,本已絕望,萬萬想不到竟然重獲生機,喜出望外之下,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明將軍淡然道:“此事畢競本是因我而起,所以我特意讓他將治傷之法告訴了我,若你有意……”

“且慢。林叔叔都治不好我,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治傷可不是暗器王的拿手本領,何況點睛閣主是專治天下疑難雜癥的名醫,又豈會洽不好自己造成的錯失?”

“如要完全恢復武功需要多長時間?”

“本是需要三年兩載。但你受了蒙泊國師強注的功力,丹田雖損,卻令經脈容量大增,或許數日之間即可復原。”

許驚弦漸漸冷靜下來:“你爲何早不告訴我?”

明將軍嘆道∶“別忘了你我是天生的對頭,我爲什麼要無緣無故幫你?如今我也不是安什麼好心,而是要借你之力助我脫困。”

“脫險之後呢?”

“這只是景成像爲了彌補當年的錯誤而做的事,你不必承我的情,以後依然可以當我是敵人。”

許驚弦沉默,能夠恢復被損的丹田實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如果這是景成像親自出手相救他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但借明將軍之手卻令他難以接受。

明將軍聳聳肩:“你自己心知肚明,你真正的殺父仇人首先是寧徊風,相信你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不!”許驚弦沉思許久,毅然擡頭,“我拒絕。”

他的回答顯然大出明將軍的意料之外:“給我個理由。”

“我雖與景大叔接觸不多,但能看得出他不但視祖上遺訓爲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而且作爲四大家族之首,亦是一個敢於擔當一切錯誤的人。他既然出手毀了我,決不可能事後反悔,更不會由你來轉告我。所以……”許驚弦長吐一口氣,直視明將軍,“你想要傳我的不是什麼景成像的補救之法,而是流轉神功。”

明將軍怔了一下,仰天長嘆:“第一次,你的智慧讓我有些害怕了。”此言無疑承認了許驚弦的猜測。

許驚弦亦是一聲長嘆:“我倒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如果我真有超人旳智慧,那就應該假裝不知道你的真正用意,先治好自己的傷再說。”流轉神功之訣竅要便是講究全身功力流轉如意,內力周遊體內,全身上下任何一點既是最弱亦是最強,確與許驚弦目前的身體狀況不謀而合,何況流轉神功與《天命寶典》同出於昊空真人之手,彼此相生相剋互補缺漏,若是許驚弦聽從明將軍之言,不但能把蒙泊殘留體內的七十年功力化爲己用,更極有可能成爲身兼昊空門兩項絕學於一體的絕世髙手。

“大智若愚。你知道騙得了我卻騙不了你自己!”明將軍正色道,“如果你覺得我方纔的做法侮辱了你,請接受我的道歉。”

“正是因爲我當你是敵人,所以纔不願意接受你的任何恩惠。對敵人,不必道歉。”

“道歉是因爲,我必須尊敬你這樣的對手!”

對手!這兩個字讓許驚弦大受震動。普天之下,能被明將軍直承爲對手的,又有幾人?

兩人四目對望,從明將軍的眼神裡,許驚弦彷彿看到了另一個暗器王。

似乎爲了打破這種微妙的氣氛,許驚弦朗聲道:“如果將軍真覺得對我有歉意,那就告訴我景大叔廢我丹田的真正原因吧。我知道此事與你有關,卻猜不出到底是爲什麼?”

明將軍卻自嘲一笑:“現在我只有你這一個護衛了,若是你聽到原因後棄我不顧豈不是大事不妙?所以還是等我們安全後再告訴你吧。”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許驚弦無可奈何。

明將軍轉開話題:“鬥蠻力只是江湖漢子比拼的笨方法,武功相較的上乘之道是戰略戰術的運用、心態的調整、對環境的利用、背水一戰的勇決。你雖錯失恢復武功的機會,但若真與寧徊風對決,兩年之後你必勝他,如今雖是勝負難料,但我更願意把賭注押在你身上。”

許驚弦半信半疑:“將軍此話只是想給我信心吧。”

“我見過你的身手,在少年一代之中,亦算是出類拔萃,但要對付寧徊風這樣的老江湖仍顯不夠。但要記住,對於已經初窺武道堂奧的高手來說,境界的差別纔是決定性的。”

明將軍的話激起許驚弦心中層層漣漪,他垂頭思索起來。同樣的話,林青與鶴髮也曾說過,但從明將軍口中說出,又讓他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他雖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但自幼習得《天命寶典》,再經暗器王林青細心提攜,更耳濡目染了諸多高手的風範,對武道的理解早已超過同齡之人,稍加點撥即可舉一反三。

明將軍忽從懷中取出一物,許驚弦定睛看去,認得正是當日童顏搦戰未果後勁透劍氣凌空斬下的那根樹枝。

明將軍道:“我早知鶴髮識人精準,乃是難得一見的明師。卻仍未料到童顏年紀輕輕卻已做到劍隨意動,發出凌空劍氣,確是習武奇才。可惜此人徒有剛勇,略欠變通,或是與幼時經歷有關,若能走出心魔,劍法還可再進一步。即使如此,試觀目前江湖中年輕一代高手之中,他亦可排名前五之列。”

許驚弦被激起了好奇心:“不知將軍眼中的高手還有何人?”

“硨空刀葉風,刀路變化多端、刀意凌烈懾人、出手剛柔相濟,幾近無跡可尋。此人先以天地爲師悟得刀中精髓,再得刀王秦空盡傳所學,我曾親眼目睹其擊潰鬼王歷輕笙一戰,刀王的‘忘情七式’被他融會貫通後,將其‘刀意行空、刀氣橫空、刀風掠空、刀光碎空’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更將刀式‘忘情七式’的最後一招‘忘情’以‘陷情’而代之。試觀江湖中刀法大家,他可謂是唯一掌握刀魂之人。他本是年輕高手中我最看好的一人,可惜因於心結,去年秋曰在穹隆山一戰後不知所蹤……

“第二人是蟲大師的四弟子墨留白,此人武功因畫而生,進攻時蒼鬱恣肆,似拙實秀,守禦則是轉折靈變,柔中有骨,身法更是逸氣橫生,渾若天成,極是難纏。作畫本是講究筆情狂縱,不拘成法,他卻偏偏執於留白之意,於不求完整而得完整,這纔是此人最可怕的地方。但墨留白也正是因爲執於筆意,武功中仍脫不開匠氣,加上其身爲殺手,視規則如無物,無形中灑脫過餘而含斂不足,欠缺名劍淬火的錘鍊。若他能遇挫折而不倒,武功當可更盡一步,堪比其師。

“第三人是裂空幫主夏天雷嫡傳弟子沈羽,夏天雷以九霄戟成名,他卻改使長槍,雖不脫戟法,卻又夾雜了鉞、矛等長兵器的招法。此人雖早早在裂空幫中行護法之職,偏又從未出手過,似乎出道以來就只是在練功。但最令人驚訝的是夏天雷九霄戟雖是短戟,卻重達百斤,走的是剛猛無儔的路子,沈羽之長槍先由數十斤的鑌鐵所制,轉爲數斤的寒玉槍,然後化爲數兩的木槍,而到最後又改使雙槍,一柄由玄鐵雜以沉鉛打造,重近百斤,其性火烈,喚作‘征衣’;另一柄卻是以韌性最強的冰蠶絲浸入黏性最強的冷楓樹膠中,再以特別的功法絞結而成,輕若鴻羽,其性寒冽,取名‘縹緲’。雖然無人見過他的真正武功,但他能從大巧不工迴歸舉輕若重,直至最後若輕若重,集寒熱於一體,這種境界的轉換被我所看重。若我此行出征有選擇,如此人物當是三軍先鋒之首選。當然,他武功的高下尚未被進一步證實,而雙槍製作得太過花哨,亦少了返璞歸真的氣度。

“至於第四個人嘛,乃是一位女子,你應該比我更熟悉,不用我多說了……”

許驚弦正聽得津津有味,忽感應到明將軍的目光中含了一絲調侃的味道,臉上不由有些泛紅:“將軍說的是葉鶯葉姑娘吧。”

“她的武功應是走小巧奇詭一路,招式的變化倒在其次。但非常道的武功最講究以意馭身,勁未至而勢先發,對決時務求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手。所以慕鬆臣有‘膽寒’、‘心驚’之道勢,香公子有‘生香’之殺氣,但最令我驚訝的還是葉鶯的‘活色’之術,我曾聽天行說起過她出手,近於蠱媚妖惑,卻又依然保持著非常道殺手的犀利幹練。她能從女子的角度別闢蹊徑,殺人於夢幻之中,這決然不同於非常道素來的風格。當然,我寧願相信那是慕鬆臣晚年另有所悟傳授於她,不然小小年紀心機就如此之深,更能推陳出新,日後那還了得?”

聽到明將軍對葉鶯似貶實褒的言語,許驚弦心頭百味雜陳,一時訕訕說不出話來。以他對葉鶯的瞭解,並不覺得她有何複雜的心機,相信她那“活色”之功必是慕鬆臣所授。但另一個疑問忽然浮了上來:慕鬆臣爲何要對她那麼好?按葉鶯的故事,當年那七名少年殺手在紫薇堡的拼鬥之中,勝出的本是桔子師兄,可慕鬆臣卻不顧定下的規矩留下了葉鶯,作爲一個殺手組織的首領,一旦此事被弟子知道,威信何存?或許此事只有他師徙二人知道,但無可否認,慕鬆臣必是極其喜歡葉鶯。聽明將軍的口氣,慕鬆臣年齡已至晚年,莫非他那樣一個老頭子竟會對自己的女徒弟……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止住自己近乎荒唐的念頭。

許驚弦只怕明將軍追問自己與葉鶯的關係,搶先開口道:“將軍說的這些人物固然厲害,但卻沒有解釋我能勝過寧徊風的原因啊。”

明將軍目光重又落在手中那根樹枝上:“以上幾個人之所以被我看好,是因爲他們都踏入了武學的新境界:童顏的劍乃是勇者之劍,可伏妖孽;葉風的碎空刀可謂是癡者之刀,可鎮天地;墨留白的畫者之筆,可坦襟懷;沈羽的武者之槍,可掃千軍;葉鶯的舞者之剌,可蕩濁世。除此之外,另有一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少年成名的凌霄公子何其狂,我一直有意不去看他那一把可懾鬼神的狂者之鉤……”

許驚弦眼前不由浮現出何其狂那桀驁不馴的面容,連聲追問:“將軍爲何不看他的瘦柳鉤?”

明將軍嘿嘿一笑:“在他還沒有做好挑戰我的準備之前,我儘量不去做任何可能刺激他的事。”

許驚弦脫口道:“我知道,你怕把何公子看成第二個林叔叔。”

明將軍神情似黯然似興奮:“泰山絕頂一戰後,我剩下的對手已經不多了。”不等許驚弦開口,話鋒一轉,“最後還有一個人,憑他的劍亦在我心中亦佔了一席之地。”

許驚弦想了想:“雪紛飛的歸心劍?”

明將軍微笑搖頭,目光落在未出鞘的顯鋒劍上:“記得我們在京師初見時,你只是一個拘謹的小孩子,話也未多說一句。我知道暗器王放言你是我的剋星並非出於一時衝動失言,而是源自於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但我連祖上的遺命都可棄之不顧,又豈會理會苦慧大師那虛妄的天命讖語?所以根本未把你放在心上,何況你亦算我同門師弟,是以更有一些惜護之情。”

許驚弦突然聽明將軍提及他一直耿耿於懷的天命讖語,心頭驀然恍惚起來,欲問無言。

“但你第一次讓我吃驚,是因爲一向獨斷專行的鬼失驚竟會那麼在乎你,竟然明知不是雪紛飛的對手,卻徒勞地跟著他跑了大半個京城,這件事幾乎成了豪門宴客時茶餘飯後的談資。”

許驚弦此刻方知無意在京師賭場相會的那個神秘老人竟是北雪,雪紛飛雖對他言語不多,卻是發人警醒,受益良多,心底感激不盡。而更始料不及的是堂堂黑道殺手之王鬼失驚竟因此成爲京師笑柄,雖然以他一代宗師的身份氣度未必會計較閒言碎語,但自己心底總歸有些過意不去。細細回想鬼失驚對自己的態度,確實是頗出意外。自己不過是在困龍山莊誤打誤撞救了他一次,想不到他竟會一直念著這份恩情,比起許多名門大派的僞君子來說,反倒更顯光明磊落。

明將軍續道:“你第二次讓我吃驚,是天行和千仇對你的態度。我看得出他們皆對你有所懷疑,卻意外地表現得非常寬容,從沒有對我說過關於你任何不利的言語。你救過天行暫且不論,千仇出身靜塵齋,禪定功力可謂將軍府第一人,幾乎可以做到對任何人心如止水,完全平實客觀地進行觀察,唯獨對你,我能感應到她心態上的波動。”

想到挑千仇因自己而死,許驚弦眼眶微紅。而更令他意外的是,明將軍亦是一個暗中的觀察者,沒有放過與自己相關的一舉一動,這樣的行爲是否恰恰說明他對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一直信以爲真呢?那八句讖語到底是什麼?如今八句已知其四:千古昊空……神兵顯鋒……勳業可成,破碎山河。卻依然不明白其所要表達的意思。

“我姑且認爲那是因爲自幼修習《天命寶典》,能夠在無意中影響周圍人判斷的緣故。但你第三次讓我吃驚……”明將軍並不理會正在冥想的許驚弦,自語道,“就是數日前在那密林之中,你竟然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一意要殺你的陸文定。我自問處於你的位置,或許會有同樣的舉動,但絕對做不到你那般淡定從容,這份境界實令我歎服!”

許驚弦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囁嚅道:“將軍說的最後一個人,難道是我?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明將軍沒有笑,一字一句道:“仁者之劍,或許無法斬下江湖好漢之首,但可定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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