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看得真是心驚肉跳。
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而且身體裡還只有一魂而已，就這樣，他也敢跟我鬧那一大通。
月華之境裡，是望月將法術給他解了。在我昏迷的時候，望月還跟他說：“你這樣子，恐怕不能長久啊。需要找一個方法，將魂魄早日取回來。”
啓子慕說：“算一算，黃泉幽冥的東西也淨化得差不多了，等將她的眼睛安頓好，我就跟三生石商量，將魂魄取回來。”
他是這麼打算的，帶著我去了南海。溟音看了我的眼睛之後就編了個什麼紅蓮業火的炎氣在眼睛裡的話，揹著我跟啓子慕說：“一目重瞳子，這是紅蓮業火焚燒過的烙印，她到底是誰？爲什麼會有紅蓮業火焚燒後的印記？”
啓子慕倒也不隱瞞，直接說：“她是瑤瑤。”
溟音回味了一下，才發現這個瑤瑤不是窈窈，嚇得臉都白了：“你……子慕，你也太大膽了！她是給六界之主逼死的，你將她的重生了，被六界之主發現怎麼辦？”
“所以纔來找你。”啓子慕說，“溟音，將她眼中的紅蓮業火烙印消除掉。”
溟音沒辦法，只能讓我們去找冰泮纖蘆。原來冰泮纖蘆不是什麼凍結炎氣，而是將我眼睛裡的烙印一點點地拔除，所以才痛得我九死一生。
“在那之後呢？”溟音問他，“你要怎麼辦？子慕，你身上的魂魄，不對勁。”
啓子慕就坦白說：“我的天魂與地魂都在黃泉幽冥裡，溟音，等事情差不多了，你跟我去黃泉一趟，將我的魂魄要回來。”
溟音給他嚇得幾乎摔倒在地，瞠目結舌地問他：“你……你說什麼？在黃泉？你……你體內只有一個命魂而已？你這是恨不得自己早死是嗎？”
“叫什麼叫？”啓子慕喝道，“你想讓她知道嗎？”
溟音壓低了聲音咬牙道：“要是讓她知道了這事，你叫她怎麼辦？”
“若是讓她知道一切，她纔是第一個要殺了我的人。”啓子慕淡淡說，“你現在還是想想我們去黃泉幽冥了怎麼辦吧。”
“要想這個，還不如想想你們去見應龍怎麼辦。”溟音嘆了口氣說，“我問問眉冉，看看能不能將暗夜之光借給她。你現在的修爲，也就剩那麼一層皮而已了，萬一應龍真的要動手，恐怕你們兩個都回不來。”
原來如此，難怪那時候溟音要我們去斷乘海溝的時候要我戴上暗夜之光。而在取回冰泮纖蘆之後，溟音又找到了啓子慕：“子慕，你的身體裡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又一股殺戮之氣？”
啓子慕沉默了一下，說道：“在斷乘海溝的時候，她咬了我一下。”
溟音皺眉說：“她又不是毒蛇，咬你一口也就是留個牙印而已，怎麼會……”溟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緊張得跳了起來：“難道……難道是……”
啓子慕點了點頭：“那龍血裡有殺氣，她已經被魔氣侵染過，對魔氣的抵抗力太差了，稍微有一點點殺氣就能將她重新侵染。我已經盡力壓制住她身體裡的魔氣了，那只有一點點，不能與她從前受的那次相比，若是我能順利取回我的魂魄，也許還有辦法。”
溟音追問道：“若是取不回你的魂魄呢？”
啓子慕沉默許久，說道：“如果取不回，那就看仙界怎麼辦了。溟音，若是將來我有個萬一，你不可讓她爲難，至少，她說什麼，你便聽什麼。”
我身軀輕輕一震，這簡直是一語成讖。
所以那時候溟音跟啓子慕離開，不是去別的地方，而是去黃泉幽冥找三生石，希望能將自己的兩魂帶回來。但是去了之後才發現，黃泉幽冥裡的黑霧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有增加的趨勢。啓子慕查看了自己的兩魂之後，對溟音說：“不行了，現在即便是將這兩魂收回來，也不能在繼續用了，被煞氣污染得太厲害了。”
溟音茫然而擔心地問道：“那怎麼辦？你出門的時候，她那麼擔心又那麼期待，說不定等你一回去她就要跟你表白呢。”
“如果……”啓子慕閉了一下眼睛，“我也只能推掉了。溟音，我沒有幾天能活了，何必拖累她。”
沒有幾天好活了……這句話有如錘子般重重地敲打在我的心上，我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眼前的畫面卻再度流轉，停留在我們相見的最後。
千目神宮裡，啓子慕將我放進千目青蓮裡頭，自己便虛脫般倒在旁邊的亭子上。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千目青蓮的花瓣，喃喃的說：“這一次，你身上的魔氣一定能除掉了，三道死劫，我都幫你躲過了。以後……你一定會平安喜樂，過得很開心的。”他說著笑了一下：“瑤瑤，你看我多聰明，留了個阿南給你，縱然有一天你什麼都知道了，也不會追隨我而去，因爲……你還有我們的兒子要照顧，對不對？只是……”
他的手臂緩緩地垂下，眼睛也緩緩地閉上：“我真是捨不得啊，捨不得你傷心，捨不得你一個人，捨不得……就這樣將你……讓給別人……”
“子慕……”我幾乎忘了這是他的記憶，衝過去就想抱住他，哭著說：“子慕，我不要你死！不要丟下我！”
但
我的手臂卻穿過了他的身體。而且就在這時候，子慕身上的命魂也飄散開來，緩緩地碎裂成無數片，飄散在千目神宮裡。
“不……”我流著淚搖頭，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離開了三生石裡，站在了黃泉幽冥裡。三生石就在騙我旁邊，啓子慕的兩魂也在三生石上，血龍骨劍在旁邊立著。
“怎麼樣？”石女看到我出來了，趕緊問道。
我眼中滿是眼淚，根本就止不住，轉頭望了三生石上啓子慕的兩魂一眼，忽然控制不住自己，轉身就撲了過去，抱著他大哭起來：“啓子慕，你怎麼能這樣？用你的一切來換我的平安，這有什麼意義？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
我嚎啕大哭，傷心欲絕，簡直就像天崩地裂一樣。要怎麼辦啊？現在啓子慕他的天魂跟地魂都染上了煞氣，命魂已經消散了，只剩肉體在瑤池裡。我要怎麼做，才能將他重新找回來？我要怎麼辦啊？我不想失去他，但他不是我這樣殺氣凝結成的人，他不能像我一樣隨便就能重生。他是蓮子的化生，他是由母體生下的，他……
“神女……”忽然，一雙溫柔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青鳥的聲音傳來：“您不要太難過了，娘娘讓我來看你。娘娘說，如果一切已經無法挽回，至少要讓上仙從來處歸去。”
這不就是承認他已經死了嗎？我不能接受！爲什麼？爲什麼我要承認他已經死了？我轉過頭狠狠地說：“他什麼事都沒有！他沒有死！”
“唉……”青鳥嘆了口氣，恭敬地叫道：“娘娘。”
娘娘？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一個法術固定住了。西王母威嚴地出現。
“娘娘，你這是要幹什麼？”我心中驀地升起不好的預感，想掙扎，卻被法術困住動彈不得，只能叫道：“娘娘，你放開我！”
“對不起，瑤兒，你要理解，你是我們神族的女兒，我是你的長輩，如果要在你跟慕兒之間取捨，我只會選擇你。”西王母的神色很難過，很愧疚，但也非常堅決。
我心中登時慌起來：“娘娘，什麼取捨？不，我不要！”
“瑤兒，由不得你。”西王母說著，雙手接了一個法印，一個巨大的陣法籠罩了我跟啓子慕的兩魂。我立刻明白了西王母要做什麼，張口就要叫，西王母卻又用了一個法術，將我禁言了。
我的心幾乎絕望起來，我知道西王母要做什麼！她那麼神通廣大，一定知道了一切。她知道啓子慕的命魂散了，知道啓子慕的兩魂已經被煞氣侵染，永生永世都不能離開三生石了，所以，她就寧可啓子慕多受一點苦，讓啓子慕的兩魂將我身體裡的魔氣吸收掉！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我怎麼能再次傷害他？我不能這麼做！
我無聲地大叫著，但無論我怎麼掙扎，怎麼流淚，西王母還是毫不猶豫地將我身上的魔氣都抽取了出來，全都注入啓子慕的兩魂裡。足足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我緊緊地看著啓子慕的雙魂，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身體卻已經顫抖起來，漸漸地變得若隱若現。最後，啓子慕的雙魂從半透明的若隱若現，變成了淡淡地黑色，這是被煞氣、魔氣侵染之後的樣子。
到了這個時候，三生石也再不能困住他了。西王母的法術一解開，三生石的束縛也隨之解開了，啓子慕的雙魂飄在半空，看了我一眼。我呆呆地與他對視，他的眼裡忽然出現一絲笑意。我還沒有確認那絲笑意到底是真實的還是我的錯覺，他就在我的面前消散成了無數個光點。
“子……子慕？”我呆住了。
“魂兮……歸來！”西王母當機立斷地念起了招魂咒，將所有的光點都收在旁邊的血龍骨劍裡。
到這個時候，我反而已經豁出去了。我將血龍骨劍抱在懷裡，另一手抓著千目劍，決然地說：“誰也不要過來！誰也不許再碰他！”
“瑤兒……”西王母嘆息一聲，站在原地不動了。
“等等！”一旁的石女終於回過神來了，叫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分明是我們三生石的鎮魂，你們怎麼……啊！”
話還未說完，她的一隻手臂已經被千目劍的劍光打得粉碎。
“閉嘴。”我冷冷地說。身體裡的魔氣雖全都被啓子慕的雙魂吸走了，但我此刻已然瘋狂，誰敢說啓子慕一句，我便要殺了他！“這是我的子慕，這是我的夫君！三生石？當年的債啓子慕已經還了十萬年，足夠了！你們黃泉幽冥的事，自己解決！”
說完，我帶著血龍骨劍頭也不回地走了。
“娘娘，這……”青鳥在我怕身後著急地說，“神女她……”
“無妨，讓她發泄好了。”西王母淡淡地說，“我們回瑤池。”
這世間的萬物已經不能再入我的眼，我一個人回到了青曦頂。
“子慕，這是我們另一個家，你聽得到嗎？”我喃喃地說，然後不管任何其他的因素，雙手結印，將青曦頂上的千目蓮華香全都吸進體內。千目蓮華香何等霸道，我現在又不是神女的身體，被這洶涌且龐大的千目蓮華香進入體內，登時感覺自己的經脈像是要裂開了一樣。但是沒有，啓子慕大約早就知道會有這
麼一天，所以對我的經脈進行了改造，讓融玉進入我的經脈，讓我的經脈可以隨意拉伸。
饒是如此，我將全部千目蓮華香都吸走之後，還是吐了血，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子慕。”我撫摸著血龍骨劍的劍身，喃喃地問他，“你看，我又吐血了，我又受傷了，你心疼嗎？心疼的話，能不能回來看看我？”
回答我的，只有山頂凜冽的風。
好想哭，可是哭得太多，我已經沒有眼淚了。只是心口的疼痛，一層層的疊加，彷彿沒有盡頭。
我不是貪圖這點內息纔來將這些千目蓮華香都吸走，而是要打開千目神宮的結界，我需要這些內息。
順利打開千目神宮的門，我走進自己的宮殿。裡頭冷冰冰的，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青玉映照著我孤單的身影。我將血龍骨劍立在後花園的亭子裡，說道：“子慕，我知道你一定能聽得見的，來這裡吧，我……你即便是走，也要完整地走啊。”
好像是聽到了我的話，無數的光點從四面八方飛來，在我的身邊繚繞著，飛舞了一下，全都注入血龍骨劍裡頭去了。
“你……你要完整地離開……”我抱著血龍骨劍，輕聲地說。
我離開了千目神宮，去了妖界的皇宮。我對守衛說：“對你們妖皇說，謝窈窕來接她的兒子了。”
“孃親！”我的話才說完，熟悉的聲音伴著熟悉的身影就撲了過來，將我的腿抱住。阿南仰頭淚汪汪地說：“孃親，你終於來接阿南了，阿南還以爲……還以爲孃親不要阿南了……”
“孃親怎麼會不要阿南呢？阿南就是孃親的命啊。”我抱起阿南，親了親他的小臉蛋，緊緊地將他護在懷裡。
“神女。”慄珖上前行禮，她一定也一早就清楚我的身份。
“嗯。”我點頭說，“慄珖，我將阿南帶走，你可以先回青曦頂等我們。我們母子去辦一件事，很快就回來。”
“但是……”慄珖看我的眼神很是擔心。
“無妨。”我說，不給她反駁的機會。接著對狐離憂點了點頭，說道：“妖皇，多謝你了。”
狐離憂看著我的眼神瞭然而且明瞭，她輕聲說：“沒有什麼撐不過去的。”她也是被自己心愛之人殺了並且打得魂飛魄散還將魂魄都鎮壓在原處的人，她一定也知道了，啓子慕在南海之上要殺我反而被我挾持走的事情。只是她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比她所知道的殘忍百倍。我寧願啓子慕一切都是騙我的，也不要他這樣無怨無悔地爲我而死。
我深吸了口氣，說道：“阿南，跟兩位姑姑說再見。”
阿南乖巧地說：“慄珖姑姑再見，離憂姑姑再見。”
我便將阿南抱著走了，阿南抱著我的脖子，問道：“孃親，我們去哪裡？”
我的腳步不停，說道：“我們去安葬你爹爹。”
“爹爹？”阿南傻了一下，小聲問道：“孃親，安葬的意思……是爹爹死了嗎？”
我點頭說：“嗯。”
阿南擡頭看了我一眼，抱著我的脖子小聲地哭了起來。“阿南……孃親，孃親不傷心，嗚嗚嗚……”
我抱著兒子，在九天之上的雲端，淚如雨下。啓子慕，你怎麼捨得我們母子這樣難過啊？這以後九天御風，就叫我們母子這樣想到你就流淚嗎？
“神女？”青鳥看到我抱著阿南來，很是吃驚。
我說：“我來帶走他的肉體。”
青鳥愣了一下，含著淚說：“是。”
我將阿南放下了，歲阿南說：“兒子，牽住孃親的袖子。”
阿南照做了，他看著眼前躺著的人，眼淚吧嗒吧嗒掉，嗚咽地說：“爹爹……”
我咬著牙講過啓子慕的肉體背了起來，與阿南去了赤水。阿南身上給如今帶著赤水神族的血液，赤水的通道不需要我的命令就打開了。我艱難地揹著啓子慕的肉體，帶著阿南走進了五色火獄。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這裡，你的出生也在這裡。”我說，“那就讓這一切，也在這裡結束吧。”
我將血龍骨劍交給阿南，自己扶著啓子慕的肉體。
真是毫無生氣，就像是玉雕的一樣，僵硬又冰冷。
我親了親他的嘴角，然後對阿南說：“兒子，放手吧。”
阿南便放手了，我也將手鬆開。就這樣，啓子慕的肉身與碎裂的魂魄都落入五色火中，化成了雲煙。
五色火啊，當年補天的五色石就是用這裡的火焰煉出來的，世上有什麼是不能焚燒的？
我看著那五色火的火焰升起又降落，心想，我的愛情，我的心，也就這樣死了。
“娘……孃親……”阿南哭得哽咽，但還是扯了扯我的袖子。他怕我太難過。
我已經流過太多眼淚了，所以沒什麼了。我將阿南抱起，輕聲說：“我們走吧。”
“嗯。”阿南還是什麼都不明白，但他很乖很乖，趴在我肩頭靜靜地哭。
我抱著阿南轉身。
“轟……”
就在我轉身的時候，身後的五色火忽然發出一聲巨響，我下意識地轉身，卻看到了一生中最難忘的情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