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是個好日子。
GH英語培訓學校說英語課外班下個星期纔開始上,所以這個雙休日,王玨就可以盡情地玩了。
南竹小區。南竹是珂蘭裔居住人數僅次於南渠的小區。
“喂??”凌晨七點,曲如曦含著恨意睡眼惺忪地抓起手機,一定是祁繼輝這個BC,“祁繼輝,你神經了嗎,慣性思維啊你,能在九點之後打電話嗎?”
手機那頭傳來馬明藹的聲音,低沉地讓人意外:“我馬明藹。”
曲如曦安心地重新躺下,“馬明藹,我今天會把照片發給你的。放心吧?!?
馬明藹的聲音有些模糊:“能聊會兒嗎?”
曲如曦坐起來了:“你沒事吧?”
馬明藹有些神傷:“胃疼?!?
曲如曦靠在牆上:“同學啊同學,麻煩你電話造訪祁繼輝同學啊,祁繼輝同學每天早上凌晨六點準時起來補作業,很適合你啊同學?!?
掛掉電話。
馬明藹只有這一個Sony的手機,因爲Sony是日本品牌,所以他從來不帶手機到學?!绕涫窃谯酝_把一個紅色老版Sony手機砸掉之後,就更加絕口不提他還有一個手機。
因爲他很窮,沒有錢再買別的牌子的手機了。
他的父親,自從母親死後就再也沒有給他寄過一分錢的生活費。
而母親,則在他四年級的時候因服用過量***中毒猝死,***,他的母親那麼喜歡喝咖啡,那麼優雅的咖啡,竟然隱藏著這麼可怖的毒藥。
哥哥,本來就和他一直親兄弟明算賬,現在進了牢獄,更幫不了他什麼了。
自從他想搶劫曲如曦那次以後,他也就再也沒有敢於去做非法的事情。他現在的資金,基本上都是靠雪龍門那些哥們的資助。所以,很窮。
他現在是和身世詭秘的水綾檀合租一間坐南朝北的、風水有問題的南蘭的房子,因爲風水差,所以房租便宜,所以他纔有租這間房子的經濟實力。而水綾檀,似乎也是捉襟見肘的窘迫,三天兩頭全世界混飯吃,用谷彥的話說,水綾檀平常一句話都不說,只要跟混飯有關的事情,水綾檀的口才就突然變得特別好。水綾檀的家長從來都不去開家長會,當然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十七中的家長會,總是有大面積的家長缺席,就像這些學生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玉蒔這裡,是中國最西的地方,即使七點,天也沒有完全亮透。
淡灰色又發著一點藍光的天空像是籠上了一層霧靄,四季不斷的鳥叫聲清脆而又凌亂,遠處是採油二廠徐徐飄飛的煙霧繚繞。
玉蒔很小,但大得可以吞吐中國最豐盛的資源,人說,玉蒔的資源蘊含量並不遜色於新疆。路米的金礦,珂蘭裔的石油,它吐得出紅色的鐵礦石,也吐得出碧色的孔雀石,在玉蒔吐著資源礦產的絢爛驚豔間,也吞下了千年的仇恨和萬年的愛戀。
面北的小房間,雪白的牆沒有貼壁紙,木質的沙發,墊子被房東拿走了,就剩下一個有年頭的木頭架子,亂扔著幾件衣服。一張牀,小得可以當行軍牀用,扛起來絕對不怎麼費勁。一張學習桌,是馬明藹跟房東死皮賴臉求到的,房東只把廢棄的學習桌拆下來的木板和釘子給了他,還是他自己一張木板一張木板地拼起來的。
自從退出組織,他就窮成這樣了,誰讓國家勞動法規定未滿十六週歲的公民不能工作,馬明藹只是虛歲十六。
雪龍門的救濟,是爲了他將來返回組織的承諾,以前爲組織做出的貢獻,還有看在他有這個哥哥的面子上。佳明和,馬明藹,本來就是親兄弟的名字。
頭靠著牆壁,胃疼,疼得就像用刀子凌遲。
下手真是狠毒啊,明明是一個穿著羽絨服雪地靴凍得不停往手中哈氣的、看上去很嬌弱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子,有一種藝術薰陶出來的很美好的氣質。被他用刀柄頂住後腦勺的時候淚水盈眶,轉過頭梨花帶雨,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女孩只是因爲有點見風落淚的毛病,而且根本沒有看到她脣角潛藏的冷笑。
他只是摸了一下女孩清秀的面容,她就瞬間翻臉。
曲如曦。
他想不到一個女孩能有如此敏捷的身手,那是一個車站,末班車很少有人等。
地板有些滑,在雪還沒有完全化完的地上,這顯然是一個很畏寒的女孩,自始至終沒有用手,也可能只是因爲蔑視而根本不屑於用手,硬生生用腳,雪地靴一下一下地踢在他的身上。
他的慘叫響徹蒼穹,那是一種鑽心的絕望,痛苦得讓他根本想不到恨。她狠狠地踩向他的胃,那麼準確,毫不猶豫,那種生理上的痛苦和絕望,清晰得歷歷在目。他永遠不會忘掉那雙藍寶石班深邃的眼睛,狹長而突出一抹妖媚的色彩,那種蔑視而不屑,傲視羣雄的眼神。
她毀了他的一生。一個胃壞成這樣的人,能活下來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何談未來。
他抱著雪地靴,內傷,甚至沒有多少血滲出來,只是痛得很清楚,被她厭棄地踢開。
現在她根本就忘了他這麼一個人,也許她根本就忘了她曾經把這麼一個少年打成重傷。畢竟,那是可以把人打死的力道,也許她用這種力道打死打殘打傷過很多人。
曲如曦從來不曾注意到他。因爲趕末班車,她才放棄了最後踢向他肋骨的那一腳。末班車上的司機是一個年輕的、長得不算很帥但是很乾淨的男子,眼睛很尖銳的樣子。
他覺得那個司機一定看到了他,可是熟視無睹。
有個行人路過打了120——那是一個看不出來性別的穿著一件大衣的老人,大衣上滿是萬字福壽不到頭的老式花紋。只有這點印象了。
他怎麼這麼賤啊。
曲如曦,有正在交往的伊鳳歌,青梅竹馬的徐飛鷹,公開追求的祁繼輝,還有才分手的慕名溪,好像永遠也輪不到他,纔不如慕名溪,貌不如祁繼輝,藝不如徐飛鷹的馬明藹。
他就是很喜歡,一個殘暴、冷漠、嗜血的毀了他一生的女孩子。
只有她曾給他如此清晰的絕望。
他想到哥哥那個時候還沒有進去,還是招蜂引蝶的風流才子,而他就已經如此落魄。
想迅速畢業,死生不復相見。
但他偏偏還在這裡,朝夕相見。
她喜歡他的紋身。
現在她連這最後一點與他無關的喜歡都不留給他。
直接把他甩給祁繼輝。
他跟玻璃一樣黏著祁繼輝,因爲他知道曲如曦對祁繼輝是有興趣的,畢竟是和徐飛鷹可以並駕齊驅的俊美少年,這張臉、這個人擺在這裡,曲如曦才能注意一下旁邊的馬明藹這個人。
曲如曦對他就像對哥們一樣友好,就算是畫他的紋身,也不會帶有多一點的曖昧情緒。一點都沒有。
他的背後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他想擺脫束縛地追求喜歡的女孩,卻也想一生平庸地混在組織從來都不認識這個女孩,但都不可能。
他很嫉妒佳明和的,他的哥哥,可以爲了愛的人放棄一切,就算只能在勞改處抱著一把小提琴,懷念伊人如夢的風采如斯。
是多麼痛徹心扉的仇恨,才能讓佳明和看著薛雪玉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他,強,奸,殺,害,了,穆,君,蘭。
薛雪玉在人潮中睜大了眼睛莫名其妙——那個大帥哥好像在對她說話?什麼情況。
當星期六被荒廢了,即將過去的時候,王玨翻出了那個記著蘇軾詞的小本。
《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倒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曲有誤,周郎顧。周瑜是個多麼天才的人,雄姿英發。
其實,周瑜比諸葛亮還要年長的。周瑜英年早逝,諸葛亮的悼詞,嗚呼哀哉,伏惟尚饗,也會有真心的感嘆吧,畢竟英雄惜英雄啊。
不知諸葛亮一世英名,會否對周公瑾的逝去突生驚恐,驚恐自己有一天也許會步周瑜的後塵——他最終沒有步周瑜的後塵,也許是因爲他已經看淡了這個世界的功名利祿,所以他才能對這些敵手從容不迫,儘管他最後還是會因爲過勞而亡。
其實姜維做得很好了,膽大如雞子,謀取魏晉天下。換成諸葛亮,他也會這麼做的。失敗又如何,雖敗猶榮。
去年王玨寫過一個很短的情景劇劇本,有一句就是,曾經,我們也是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可是因爲老師的摧殘,如今也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她只是想感嘆一下老師們對於學生們有些過分的行爲。應該所有的學生都會有類似的被摧殘的感覺。
畢竟我們只是孩子,不管有多麼縝密的思維,多麼清醒的理智,畢竟我們只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