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何人藏禍心
兩人到了酒肆,時辰尚早。屋子裡寥落坐著幾人,卻沒幾個是清醒著的。
蕭瑞兒輕車熟路,放輕腳步,鑽進一面灰色布簾後頭,藍湛也緊隨其後。
穿過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長過道,又拐過一個彎,很快兩人面前景象就豁然開朗起來。面前的庭院,草木青蔥,乾淨雅緻,非常像酈茗瀾本人,乍一看其貌不揚,卻於平淡中蘊藉著無窮韻味。
不遠處,還有一座並不太高的二層木製小樓,裝飾古樸,卻十分親切。
藍湛正望著那座小樓出神,蕭瑞兒已經在朝他招手。
藍湛跟著走過去,腳下踩著觸感柔韌的青翠草坪,走到小樓跟前,蕭瑞兒推開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門,示意藍湛行先。
藍湛往裡剛邁了一步,就驚了一跳。
原因無他,裡面並不是他事先所想象的溫馨屋舍,而是一處人間煉獄。
踩著梯子緩步走下,四處牆上掛著各樣問刑器具。即便是藍湛這樣,見識過刑部和大理寺問刑手段的,看到這些物件,仍不禁打了個輕顫。
其實並不是他膽小,而是眼前情景,與外面清新雅緻的風景,以及他們頭頂那座古樸小樓,有著冰火兩重的反差。任何人經歷這兩種極端景緻,大概都會產生與藍湛類似的反應。
蕭瑞兒見他微蹙了下眉頭,便道:“這些東西,難道六扇門問詢室沒有?”
藍湛搖了搖頭:“我只管查案,刑訊一類的事情,另有人做。”
雖然他也見識過幾次,卻因實在不喜,每次都是在旁默然看著,沒有任何參與。估計老大也看出他在這方面確實不在行,以後凡有類似任務,就都交給旁人去做。反正六扇門裡,有大把的人對這種血腥事情樂此不疲。
蕭瑞兒翹了翹脣角:“那你做好準備,待會兒若是吐出來了,可別怨人。”
藍湛笑了笑:“我只是不喜歡動手,看還是沒少看的?!?
她也把他想的太脆弱些,忘了他在外頭的名號是笑面閻羅了麼?
既是閻羅,又怎會對煉獄心生畏懼?
大到國家,小到臨儷場這樣的組織,每個地方,都會有類似這樣的地方。因爲有階級,有規矩,就必須有執法者。
規矩是定給所有人的,刑罰則是爲了恫嚇一部分人。沒有這樣的地方,有心逾越規矩的人就會越來越多,無論再美好再完善的國度,都會陷入混亂。你可以不喜歡這種地方,卻不能否定它存在的必要性。
而執行刑罰者,或許可以說,有的人,天生適合做這個。做什麼都需要天分,做劊子手,做行刑逼供的酷吏,也不例外。這些人不畏懼血肉模糊,也不在乎瀕死者的詛咒和怨懟,只要心中懷著一盞明燈,知道做這些的目的,是爲了更多人的平安和快樂,不被心中引向黑暗的魔鬼所迷惑,那這些人,就值得尊敬。
這個道理,蕭瑞兒和藍湛都懂。
站在內室中,手裡捏一柄薄刃的焉如意,以及面無表情坐在一旁的段柏雪,也懂。
被綁縛趴在一方長案上的陸小瓶,則或許沒這個興致去思考以上那些大道理了。她的神智十分清醒,但肉體卻遭受著非人的酷刑。
旁邊一條竹竿上,一條一條吊著若干輕薄如紙的皮肉,都是從她身上割下來的。
焉如意見兩人進來,脣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雙目卻顯出些許疲憊。微紅眼圈,蒼白臉色,以及眼下兩抹淡淡煙青,分明是一整夜都沒闔過眼。
蕭瑞兒從腰間掏出一隻淺藍小紙包,遞給旁邊段柏雪:“待會兒回去點上些,能睡個安穩覺。燃香時把衣裳罩在香爐上,去血腥味?!?
焉如意把刀刃一扔,朝蕭瑞兒使個眼色,走到外間倒水。蕭瑞兒和藍湛會意,也跟著過去。
焉如意倒了杯熱水,喝了兩口,吐出口氣,輕聲道:“不知對方是給這丫頭施了什麼法,問了一整夜,到現在都四個時辰了,只說出一個名字。”
藍湛蹙眉:“誰?”
焉如意笑得頗有些深意:“盛蘭山莊現任莊主,江亭?!?
蕭瑞兒看了眼稍遠處趴著幾乎一動不動的人,皺了下眉頭:“這也不是辦法?!?
焉如意眼角微揚,眸色凜冽:“我就不信,她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能扛過我細刀慢活的伺候?!?
蕭瑞兒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現在這個樣,分明就是賭一口氣。那口氣不在了,不用你動刀子,她也活不長?!?
說著,看向陸小瓶的眼神也透出幾分憐憫。
焉如意眼珠一轉:“你的意思是——”
蕭瑞兒道:“得請秦雁過來一趟。”
焉如意笑得有點諷刺:“真看不出,這丫頭還是個情種!”
蕭瑞兒笑著搖搖頭,沒說什麼。
段柏雪此時也起身過來,站到藍湛面前,微一側頭,堅毅面容顯出淡淡困惑:“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藍湛一愣,綻出一抹浪蕩笑容,拍了把段柏雪肩膀,道:“兄弟,這段詞現今不流行了。而且,你也用錯對象了?!?
焉如意瞪了藍湛一眼,攬過段柏雪臂彎道:“別理他。招蜂引蝶浪蕩子一個,你怎麼可能認識這種不著調的!”
段柏雪點了點頭,也不再看藍湛。
蕭瑞兒朝兩人微一頷首:“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倆也累了一宿,跟大當家說一聲,回去歇會兒,這麼幹耗著也不是辦法?!?
焉如意點點頭。
藍湛在旁邊囑咐道:“把人看緊了,別出什麼岔子。”
焉如意一看藍湛就煩:“知道啦。”
……
藍湛和蕭瑞兒出了酒肆,問:“咱們去哪?”
蕭瑞兒想了想:“昨日江亭允諾今日傍晚前過來,咱們只要在傍晚前趕到暗就可以了。你有什麼想查的地方麼?”
藍湛看了眼天上日頭,抱著手臂雙目微瞇:“偷荃靡的奸細找到了,但只是個小蝦米。不代表臨儷場就此門戶乾淨,也不代表盧家和盛蘭山莊能洗脫嫌疑?!?
蕭瑞兒點頭,稍有踟躕:“而且盧遠身上的香粉也還沒有說頭。無論是不是從瑞香買走那三份裡面的,兇手的目的都是想把瑞香和臨儷場兜進去?!?
藍湛緩步往前走著,一邊摸著下巴打量蕭瑞兒。
蕭瑞兒心有不悅,道:“你又想什麼呢!”
藍湛微瞇著眼,笑容有些探究意味:“我是在想,把臨儷場套進去是一回事,但爲什麼要從瑞香下手呢?”
“臨儷場那麼多家鋪子,酈茗瀾的酒肆,爛木頭的茶樓,還有瑞香對面兩旁各家店鋪,怎麼就偏偏拿瑞香開刀,非要跟你過不去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
藍湛見蕭瑞兒要發飆了,忙放下手,聳了聳肩:“沒。我只是推想,會不會是你這些年無意中得罪過什麼人。這個人對你有怨恨,又有十二樓的人推波助瀾,如此一來,就都講得通了。”
蕭瑞兒微微一怔。
昨晚上醉生的事,她只是跟藍湛講了與案子相關的重點,略去陸小瓶對她的怨懟和辱罵不提,可卻與今日藍湛所說幾乎分毫不差。對她心有不滿,與十二樓的人勾結,陷瑞香和她於危機之中,同時也將整個臨儷場套了進去。
雖然陸小瓶已經被俘,可如果對她有意見的,不只陸小瓶一個呢?
臨儷場這麼大,從各家主子當家到下人小僕,總有幾百個,她不可能跟每個都關係友好。就如同陸小瓶,從她進臨儷場拜秦雁爲師的一年裡,與蕭瑞兒統共也沒見過幾面,卻恨不能殺之而後快。人心叵測,實在比任何□□利刃都可怕。
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比陸小瓶厲害百倍,卻對蕭瑞兒心懷怨恨,那她目前的境況,就真的很危險了。
藍湛見自己說沒幾句話,蕭瑞兒卻彷彿真聽進去了,且似乎因爲自己不知什麼機緣下得罪了人,累得瑞香和臨儷場遭殃,感到非常懊惱,一時也有些過意不去。
他從前辦案,多是獨個一人。偶爾有大案子辦,也是跟同門師兄一起,或者帶幾個六扇門或者當地的下級。都是男人,說話也就沒那麼多顧及。
自從跟蕭瑞兒在一起,他就總把握不好說話分寸。
把她當男人當兄弟吧,她心思肯定比男人細密,藍湛嘴一出溜說了什麼重話,對方難免會往心裡去。
可把她當女人吧,藍湛更覺得頭疼。他對女人,從來都是歡場那一套,耍嘴皮子與人調情,根本就沒個正經。
唯一正經相處過的那個人,因爲當時情況特殊,兩人也沒什麼機會靜下心來說話談天。她當時,大概以爲他是非常木訥的一個人吧!
可只有藍湛自己知道,他那時不是裝冷酷不願理人,是緊張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此多數情況下,只能沉默以對。
十年過去,他早由當年滿腔熱血的毛頭小子,蛻變成處變不驚的成熟男人??烧浗浢鎸σ粋€女人,他仍舊不知該如何與之說話談天。
對男人他不需顧及那麼多,對一般女人,他也不需要考慮那麼多。當他真心想要在乎一個人的時候,突然發現,其實他跟當年那個無措到手指顫抖,卻不知第一句話該說什麼的少年,沒有太大區別。
面對蕭瑞兒,很多時候,他緊張到手心會微微冒汗。一如當年,面對那個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初次朝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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