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熱那亞港口。

隨著一聲悠揚的汽笛聲。

龐大的郵輪駛離了繁忙的商港。

望著逐漸駛離的郵輪，拉維妮婭輕舒了一口氣：“新大陸，德克薩斯，狼族聯(lián)合會.波特在那裡，應(yīng)該能發(fā)揮自己的所長吧？”

洛薩笑著安慰道：“當然，我聽讓娜說過，德克薩斯的狼族聯(lián)合會雖然佔據(jù)了廣袤的領(lǐng)地，但上面的人口很少，別說懂得法律條文的大學(xué)生，就是能寫清楚自己名字的人都是少數(shù)。說不定某一天你就會收到一封飄洋過海的信，波特會告訴你，他已經(jīng)成了德克薩斯司法體系的奠基人。”

拉維妮婭逐漸放下心來，忍俊不禁道：“你這麼會說話，女人緣應(yīng)該不差吧？”

“勉勉強強吧。”

洛薩搪塞了句，轉(zhuǎn)身示意道：“走吧，別在這兒吹風(fēng)了，到處都是煤煙味。”

熱那亞雖然隨著地中海貿(mào)易的衰落，已經(jīng)失去了世界級大港的地位，但仍是地中海舉足輕重的貿(mào)易樞紐，即便本地工業(yè)不發(fā)達，繁忙的航運，一艘艘佇立著煙囪的蒸汽郵輪，貨輪，依舊使得港口的海風(fēng)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酸臭味。

兩人來到一處避風(fēng)的角落，倚靠在欄桿上，小聲交談起來。

“洛薩，既然你已經(jīng)想好了要跟我一起踩進這潭泥塘，我也該把這件事的細節(jié)告訴你了。”

“你說。”

“我的老師，是米蘭的大檢察長。當然，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前任了，他於前天晚上，在家中飲彈自盡了，原因是，薩薩里家族的人們逼迫他要將那位馬德蘭先生，送進監(jiān)獄。”

“只是因爲這個？”

“不止。我之前就說過，這位馬德蘭先生是一個好人，年輕，正直，經(jīng)常幫助窮人，在他的工廠裡，每一名僱工的薪水，都要比同行高出一大截。如果他不是這麼做，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他在這裡面，使用了改良的魔石技術(shù)。”

洛薩瞭然地點了點頭。

要提高工人薪資，就會提高成本，在如今市場競爭極爲激烈，工業(yè)化還處於起步階段的北亞平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同行擠垮。

“老師做了很長時間的懦夫，這一次，他總算是以自己的方式抗爭了一回。”

洛薩認真聽著。

關(guān)於拉維妮婭的老師，他了解不多，但說實話，想在亞平寧半島坐上這種檔次的高官，要說不昧著良心除非是家族出身，不然根本就是沒可能的事。

至於自殺成了抗爭其實也好理解。

他已成了狼族的白手套，這個時候即便想隱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背後的投資人不賺到足夠的利益，是不會罷休的。

而跟狼族正面硬剛

洛薩覺得，如果拉維妮婭的老師是個孑然一身的老光棍，估計會這麼做的。

“你不是疑惑薩薩里家族的人，爲何要這麼對待一個前途無量的發(fā)明家嗎？”

“對。”

在洛薩看來，這位馬德蘭先生，既年輕，又有善心，前者意味著前途無量，後者意味著他有軟肋，雙管齊下，這完全是一隻可以被掌握在自己手裡，會下金蛋的母雞。

換做是他領(lǐng)地裡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才，哪怕是個努比亞黑人宦官，洛薩也絕對不會不惜成本地拉攏，而不是採取一些強硬手段迫使其就範。

“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份魔石改良工藝，不是馬德蘭發(fā)明的，而是源自於他手中保有的一件寶具。”

洛薩恍然，所以，這位馬德蘭先生，根本就不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而是肚子裡藏了一隻金蛋，但卻根本沒法下蛋的公雞，所以，薩薩里家族選擇殺雞取卵，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我明白了，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麼做，去米蘭殺進大牢，救出這位馬德蘭先生嗎？”

“不行的，薩薩里家族不是三流小家族，他們的勢力雖然遠比不上薩盧佐，但也是跟博洛尼亞相差不遠的龐然大物。咱們兩個倘若不借助家族的力量，想要強行闖進去劫囚，根本沒戲。”

拉維妮婭搖了搖頭，繼而說道：“這件事的起因，其實是一個薩薩里家族的中層人員，因爲工人都被馬德蘭搶走了，想要佔據(jù)馬德蘭的工廠，是馬德蘭被捕入獄後，在檢查機器時，薩薩里家族的人才發(fā)現(xiàn)的魔石粉末。”她語氣微頓，補充道：“而馬德蘭先生在米蘭當?shù)氐耐芨撸褪潜绕甬敵醯哪俏粸鯛柖≈鹘蹋膊畈涣硕嗌倭耍赃@件事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我打算試著藉助人們的這股不滿，再加上我一身所學(xué)，在法庭上，讓馬德蘭先生沉冤得雪。”

洛薩愣了一陣，他認真凝視著拉維妮婭的面孔，許久才道：“你認真的？”

“很天真是吧，但我的確想看看，在亞平寧，司法是否真的已經(jīng)死了。”

拉維妮婭的心情有些迷茫，她曾以爲自己能帶給人們公理和正義，但走出校園之後，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什麼都做不到，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等等.”

“似乎也不是沒可能.”

洛薩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如果毫無秩序，也無公理的話，這座高跟鞋一般的半島，早就淪爲一片鬼蜮，廢墟了，即便是狼族，大多數(shù)也是願意守規(guī)矩的。”

畢竟，就像瓦倫蒂娜所說的那樣，這份規(guī)矩本就已經(jīng)很偏向於家族了。

“薩薩里家族丟了撒丁島後，又有了亞克西家族的支持，現(xiàn)在的吃相越來越難看，整個北亞平寧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這次都靈的事件，跟他們也有著脫不開的關(guān)係，看他們不滿的家族，肯定不止我們薩盧佐家一個。”

拉維妮婭點了點頭：“也不止博洛尼亞家族。”

這對她當然是件好事，但她卻很難開心得起來，因爲這次的，所謂的公義與邪惡的鬥爭，歸根結(jié)底，其實還是一場利益上的交鋒，即使贏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洛薩，你說，是這個世界有問題，還是我們上學(xué)時，印在課本上的內(nèi)容有問題？”

拉維妮婭抓著欄桿的手指很用力，不知不覺，已經(jīng)將生鏽的鐵欄桿，擰成了麻花。

“妮婭，問題永遠都在。”

洛薩語氣微頓，又道：“但如果連課本上教授的，都是一些歪門邪道，如何跟家族的人勾搭，如何收受賄賂，如何締結(jié)利益網(wǎng)絡(luò)，罔顧法條，而不是正義與良善，那問題可就大了。”

“應(yīng)該說，正是因爲你們學(xué)的東西，仍舊是正道，這個世界纔算是有救。若是學(xué)校裡教授的，都成了狼族至上，亞平寧半島就是我們狼族的應(yīng)許之地，所有人類都是我們豢養(yǎng)的牛馬豬羊，這世界纔是真的無可救藥了。”

洛薩有些感慨。

拉維妮婭此刻的心態(tài)，跟許多剛走出象牙塔沒多久的學(xué)生們很像，一方面懷著崇高理想，一方面面臨的又全是蠅營狗茍。

書上教你，要耿正直言，恪守公理，但真要這麼做了的人往往又在社會上寸步難行。

“洛薩，你覺得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改變這一切？”

拉維妮婭疑惑道。

洛薩擡起手，本打算拍拍她的肩膀，但又落下了。

“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不是已經(jīng)談?wù)撨^了嗎？在我看來，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夠了，等到你我百年之後，能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上一句‘這世界沒有因我的到來而變得更糟糕’就已經(jīng)夠了。”

“不是誰都有改天換地的本領(lǐng)的，跟自己和解吧，妮婭，你能做到無愧於心四個字，就已經(jīng)對得起所有人了。”

兩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大道理誰不懂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拋出來，想要說服一個人可太難了。

洛薩突然冷不丁道：“妮婭，假如有一個地方，能夠讓你一展所長，按照自己的想法，試著建立起一套公平，正義的法律體系的話，你願意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