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李小石他們第一次沒被要求按時作息,他們被允許自由陪著這些雪域高原的邊防軍人談心。
連李小石這些學員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和這羣駐守在中國海拔最高哨所裡的軍人們聊了多久,他們聊人生、聊理想,聊在軍營的生活,聊他們各自老家那些對他們來說最開心的記憶,他們聊一切的工作守則許可範圍內的話題。
在這個沒有電視,收音機收不到任何頻道,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和場所的哨所裡,李小石發現自己竟然成了一個出色的演說者,他繪聲繪色的講述他小時怎麼和一羣大孝子打羣架,他向大家講述曾經他看到兩隻**的大狗在太陽下恩愛的時候他是怎麼當法海硬生生用扁擔活活拆散人家的好事的,圍坐在他身邊的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聽著,大家的眼睛都發著光,在李小石講到最要緊的地方,不時有人發出兩聲驚歎。
當第二天在李小石他們登上汽車前,肖天緊緊的拉著李小石的手,他只懂得對這個昨晚和他說了一整個夜晚龍門陣的戰友和兄弟一個詞來錶帶他心中的那份感激和喜悅:“謝謝!兄弟謝謝!!”
當汽車駛出很遠很遠的時候,當李小石偶然一回頭的時候,他突然十分驚訝和震撼的看到,汽車後面的那個哨所的的大門前,肖天和他的那一羣可愛樸實的邊防軍人——那羣共和國的忠誠守衛者,還站在那裡遙遙對著他們漸行漸遠的汽車不停的揮手。
李小石低聲道:“原來我不知道什麼是英雄,都潛意識的覺得所謂的英雄都是出於某種輿論宣傳的需要被炮製出來的那些符號人物,都是和我們的具體生活離得十萬八千里遠根本不沾邊的,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肖天和他的那羣兄弟,他們都是實實在在的英雄,是我們共和國的英雄!是他們用青春和奉獻緊緊的守護者共和國的安寧和祥和的!”李小石轉頭對身邊的傅紅雪教官低低的說:“謝謝您,教官,你用這一夜的經歷讓我明白了這個理兒。”
傅紅雪聽了李小石的話,默默的點了點頭。
汽車駛到了唐古拉一座冰峰的山腳下,傅紅雪低聲道:“下車!”
在一片平坦的石灘地上,一座高大的、偉岸的紀念碑,就象是一把指向蒼天的利劍,驕傲的挺立在那裡,傲迎八方風雨笑對過往歲月。他那四方的基座上帶著歲月斑駁的風雨印痕,彷彿無聲的在向每一個走到經過他身邊的所有人訴說著它曾經的悠久歷史和一個充滿了無數理想的英雄傳奇。
所有的學員都申請肅穆的凝望著這座坐落在海拔五千米高原上的英雄紀念石碑,在紀念碑的背後就是常年積雪覆蓋的雪山。
雪山的頂端,萬古不化的白雪和永遠湛藍的天空中飄蕩的潔白輕靈彷彿哈達一樣的雲絲彷彿融成了一體,交融一片。
雪山、白雲、藍天,再加上這座巍峨矗立的紀念碑,十分完美的將一種人工精心鑄造的雄壯美與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雄偉氣勢美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無需任何語言來解釋,便將人的整個心境帶入到了一種最粗獷,最樸實的硬朗魅力的境界去了,在這個境界裡,所有的語言都是那麼的蒼白和無力,所有的解釋都是那麼的空洞,所有的感受都在這一刻靜謐肅穆的氛圍裡悄然的流淌,將胸臆間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緒徹底滌盪一空。
“這裡是藏北天路烈士陵園,這裡安葬著一九六二年對印邊鏡自衛反擊戰中英勇獻身的一百六十九位英雄和先後修建這條天路英勇犧牲的三百多名官兵的英靈!”
傅紅雪凝視著面前的每一個人,莊嚴的說道:“按照我們的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是路過這裡,來到這裡的人,無論什麼情況,都是要專門來到這裡看一看我們長眠在這裡的英雄們的,要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一份對先逝的那些英雄們的緬懷之情。親手爲我們的英雄點上一支菸,敬上一杯青稞酒!”
傅紅雪從口袋裡取出一盒“大中華”小心的爲長眠在地下那些英雄們點上敬放在紀念碑的臺階上,精製的高級香菸哪怕在高原極度缺氧的環境下,也還是頑強的在有限的氧氣中燃燒冒出圈圈輕柔的青色菸圈——在海拔五千多米氧氣極度缺乏的雪域高原上,那些劣制的香菸點燃如果不是一個勁的在嘴巴上吸著,放在空氣裡很快就會滅火熄掉的。
所以每次傅紅雪帶著學員或者是他個人前來拜祭這些當年爲了共和國新生政權的穩固和新西藏天路修建默默犧牲的英雄的時候,他都要特意的買一盒頂級的“大中華”香菸前來祭奠那些久逝的英雄,雖然這些犧牲的先烈中沒有一個他的戰友。
傅紅雪圍繞著這個紀念碑轉了一圈。每一面他都從香菸盒裡取出三支香菸,點燃後把它們小心的放在墓碑下的臺階上。
這座烈士陵園和所有的西藏神山一樣,那些淳樸的藏北牧民在經過這條天路前往聖城和其他神山轉經朝拜的時候,他們都會按照他們民族的習俗在紀念碑前掛上一條潔白的哈達和一條經幡,讓終年獵獵呼嘯的山峰代替他們心目中的神使常年爲那些長眠在這裡的英雄祈禱。
司機從車上卸下一箱62度的烈酒,搬出幾箱軍用罐頭,一一擺放在紀念碑前。
傅紅雪抓起一瓶酒,把它高高舉起來,放聲叫道:“你們這些新學員來到我這裡的訓練中心,我本來應該在訓練基地爲你們舉行一個歡迎宴會,但是無論是哪一屆哪一批的學員,我都會先把他們帶到這裡。我要當著長眠在這裡的三百六十九位英雄的面,我代表他們莊嚴熱烈的歡迎你們來到雪域高原,來到這個絕不允許被污染和被玷污的神聖世界煉化你們內心最深的鐵!”
傅紅雪倒轉他手中的酒瓶,那六十二度的烈酒,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狠狠砸到這片海拔五千六百米的雪域高原的淨土上,漫空灑下醇香的酒香,帶著一股特殊的震撼深深鑽進每個學員的心扉。
那些長眠在雪山懷裡的三百多位英雄,他們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無名英雄。歲來年往,他們的英靈靜靜的在海拔5600米的風雪高原上漫步注視著這片他們當年爲之奮鬥終身爲之灑盡了全部熱血和生命的神聖土地。
雖然眼前的這方土地在人們的眼裡顯得那麼的荒蕪不堪。
因爲這裡寸草不生,長年只有無盡的沙石礫與萬古沉睡的冰雪,偶爾只有野生的黃羊或者野狼禿鷲什麼的從這裡經過。
這裡經過的凜冽的山風終日和那歷經千萬年都永恆未變的皚皚雪山每天都在述說著他們懷裡的那些英雄的故事。
在這片英雄安息的墓前,看不到蒼松翠柏,也看不到簇擁的花卉。
因爲這裡實在是太高太苦寒太偏僻了。
因爲這裡是絕對的生命的禁區。
因爲是生命的禁區,因爲是苦到極端的寒地,那些就是在雪域高原特有的格桑花都無法在超過5000米海拔的雪山生長。
因爲實在是太偏僻,所以就算是逢年過節,也很少有人來這裡祭奠、掃墓,更別說內地那些烈士陵園,每到清明就會有太多的學校師生川流不息的進到陵園前來獻花表達後輩對先烈的敬仰和祭祀。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苦寒,偏僻,長眠在這裡的英靈們,他們絕不是孤獨的。
因爲無論是誰,只要他是一個具有民族良知的中國人從這裡經過,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停下他們前進的步伐,都會莊嚴的來到紀念碑前莊嚴的向長眠在這裡的英雄們躬鞠行禮,表達他們心中最崇高最樸實最莊嚴的敬仰。
因爲——
他們是我們這個民族真正的英雄!
他們是我們這個民族不屈的脊骨!
“大家看到遠處雪山前的那座終年覆蓋著冰雪的陡峭高峰了嗎?”傅紅雪的聲音變了,他指著對面的那座雪山對著所有的學員嘶聲狂吼道:“讓我告訴你,在那上面有兩位更遠久,也更偉大的英雄!他們當年爲了保護自己身上的那面代表著祖國的尊嚴和軍隊尊嚴的軍旗不被敵人玷污,他們硬是在彈盡糧絕拼得只剩下一段軍刺的時候,硬是用他們雙手中還僅剩的刺刀,當著那羣包圍著他們準備看熱鬧慢慢羞辱他們夠了踐踏完他們作爲中國軍人的尊嚴和驕傲的時候才奪去他們生命的敵人面,一點點的爬上了那座雪山,並把那面浸染無數戰友鮮血的軍旗插到了它的最頂峰!”
所有的學員都順著傅紅雪的手望向那座雪山。
那是一座足足有四百米高的陡峻山峰,在它的全身都披著青藏高原上那恆古不化的冰雪,遠遠看上去,它就像是一座銀白色的巨塔,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冰冷而亮麗的光芒。
在這片幾乎沒有生命能征服的領域,到處都是九十度角垂直的峭壁,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沉積中,誰也不知道它身上那一層冰雪到底有多厚,也看不清楚冰雪封蓋下面的山體原來究竟是什麼顏色。
所有的學員都在心裡追問:“當年的那兩位老前輩是怎麼爬上去的呢?”
“現在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還是無法把英雄的遺體搬回來,因爲那個山峰的峰頂實在太峭拔,就算用直升機,我們的工程人員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所以我們只能讓兩位英雄和他們用生命保護的那面軍旗,繼續飄揚在這萬古不變的雪山之巔上面!”
李小石凝視著那座連猿猴也不可能爬上去,全身都披著一層光滑堅冰的冰山,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狂吼道:“敬禮!”
“刷!”
二十一名(十八名參訓隊員擊傷林劍鋒和張曉鋒,還有這個雪域集訓基地的教官傅紅雪)新一代共和國武裝特警軍人的右手狠狠的劃到自己右邊額頭的帽檐旁。
“我相信今天你們能來到這裡能站在我面前的每個人都是最優秀的特警軍人,你們能來到這裡就說明你們已經接愛過最嚴格的訓練,已經具備了一個優秀軍人所應具有的那種全部軍事素質了,所以我相信你們一樣能順利通過我這裡這最後一個訓練場的考驗!但是我這個教官要教交給你們的,已經不再是什麼最先進的作戰技巧,也不是什麼你們想象的極限生存的能力等等屬於軍事範疇內的那些本領了。你們來到我這裡要從我手裡學會的,其實很簡單,只是簡單的兩個字!”
所有學員都神色狐疑的看著眼前這個特殊的教官,不知道他嘴裡的那兩個“簡單”的字到底是什麼讓他們頭痛欲裂的“簡單”。
傅紅雪的聲音當真是擲地有聲,他厲聲狂吼道:“你媽來到我這裡要學會的,那就是……忠誠!!!”
對我們祖國的忠誠!
對我們軍隊的忠誠!
對我們人民的忠誠!
對我們自己內心的忠誠!
李小石的心中翻滾著滾滾燙燙的熱流,他年輕的臉上滾下了晶瑩的淚花,大顆大顆狠狠的砸在晶瑩潔白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