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裡特等人牽著耕牛和挽馬,進入苦艾村。
四個年輕人興致勃勃的打量情況,臉上帶著強烈的新奇和興奮。
埃蒙德帶人清理一遍村子了,可場面仍不算好看。
這裡條件艱苦,但他們都經歷過更艱苦的條件。
在畢業後的實習期,他們體驗過最苦最累的活兒,有時候甚至要去廁所掏糞。
羅曼認爲這對他們的成長有極大好處,不至於讓他們眼高手低。
這次任務也是重大考驗,所有文員的優缺點都會暴露出來。
表現好能得到提拔,表現的差就踢回去,犯下大錯就開除崗位。
羅曼對他們的態度是放養式教育。
他希望這些文員在工作中學習,提高自身以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現在,每月都能從學校收割一大批的‘畢業生’,然後被學長和學姐帶著參加各項工作,磨鍊三五年就能轉正。
這套教育體系逐漸形成良性循環,受過基礎教育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羅曼今後不怕無人可用。
當然,羅曼也能用使徒體系來憑空提高他們的素養。但他將絕大多數資源都傾斜給了軍隊,深諳槍桿子裡出政權的道理,沒有多餘資源提高文員比例。
理論上,三個人就能成立某種小組織。
可中古社會還沒發展到那個階段,就別想跨時代的事情了。
這四人在苦艾村擔任的是村長、幹部、書記等職位,組成基礎班子。
……
埃蒙德將苦艾村的所有人都喊過來,挨個認識今後的基層幹部。
村民們見識淺薄,將他們的身份理解成領主老爺派來的農事官和了。
但見到他們非常年輕,沒有養尊處優的樣子,都有些驚詫。
隨後,村民又將視線放在後面的載具上。
這一下,所有人都目不轉睛了,發出驚呼,只感覺神馳目眩。
只見三頭耕牛沉穩站立,兩匹挽馬不安分的打著噴嚏。這些大牲畜膘肥體壯、肌肉結實,像是剛度過一個盛夏,而不是掉膘的寒冬。
真不知道怎麼養的。
在弗裡德的指揮下,十來個士兵從車上搬運第一批分配到苦艾村的生存物資。
不得不說,背後有個強大政權,真的有種強烈的安心感。
一箱又一箱的鋤刃和鍬頭也都被搬下來,只要找到合適的木棍就能組合成鋤頭和鐵鍬。
一袋又一袋的麥子從馬車上卸下來,沉甸甸的,一同放在臨時倉庫裡。
從麻袋縫隙裡偶爾灑出十幾粒顆粒飽滿的麥子,人羣中立刻衝出兩個小孩——他們全身都髒,蓬頭垢面,衣服也不合身,臉上黑的只能看到白眼仁——從泥地裡小心翼翼的撿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嘴裡,像是害怕有人搶,囫圇嚥下——但誰也沒把他們當一回事。
弗裡特問:“埃蒙德中士,給他們做登記了嗎?”
中士答道:“沒有。”
他們懂的單詞不比文員少,但考慮到苦艾村殘存人口還不如駐紮在這裡的士兵多,所以一直沒做。
維塔拿著紙筆說道:“那先做個身份登記吧,然後按人頭分發農具和口糧。”
兩個士兵搬來長桌,組織村民排隊登記。
這時,別的士兵也開始拆麻袋,用磨盤碾磨麥子,烤制全麥麪包了。
一派忙碌的景象,讓這個淒涼的村子終有了些人氣。
“只有這麼多人嗎?”弗裡特皺眉,望著亂糟糟的人民羣衆。
他組織人手的經驗很豐富,都不用數,一眼望去就大致有數。
“不止。”中士說。
“他們有些人是有兒女的,一旦切身感受到殿下的恩澤,就會將流亡在外的兒女喊回來,屆時別的村民也會回來。”
埃蒙德有此想法很正常。
農民對土地的依附性極強,這世道兵荒馬亂,只要能恢復土地生產,就會有大量農民甘願賣身爲奴。
不願回來也沒關係。
他們逃到哪,羅曼殿下的統治邊疆就會擴張到哪,無遠弗屆。
最終他們要麼臣服,要麼死亡。
“好吧,我們現在的任務很輕鬆。”哈德說道。
根據埃蒙德的觀察,弗裡特善於組織人手、哈德精通農事、格羅兒拿著紙和筆寫個不停、維塔負責保管並分配物資。
他們各司其職,在起源城的時候就將事務爛熟於心,來到陌生環境,雖然效率慢了不少,但也能將一切弄得井井有條。
在哈德的指揮下,士兵們迅速將十架犁車組裝好。
埃蒙德奇怪問道:“爲什麼有十架犁?難道還有別的大牲口沒到嗎?”
他剛問出口,就見弗裡特四人同時將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還沒等他再次發問,又見到四人一臉堅定的對他點了點頭。
埃蒙德:“……”
恢復耕種的事情迫在眉睫,但青壯勞力不足。
等到哈德等人迅速測量了一片合適的耕地後,全體士兵不得不脫甲拉犁。
而近衛大隊的中隊長,標準的三階步戰騎士,埃蒙德有數百斤巨力,能單人拉犁、日耕兩畝地,是牛馬中的豪傑!
……
今年春天,洛斯七歲,在和塔尼亞奶奶在地裡播種蔬菜。
“諸神在上,他們在矇騙我們。”老女人塔尼亞念念叨叨,“對不對,小洛斯。”
洛斯欲言又止。
這些天,他沒少聽塔尼亞奶奶說這些話。
她是諸神信徒,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去揣摩那些戰士溫和外表下的兇殘。
所以,早在河谷軍抵達苦艾村前,她就親手將她的兒女趕出去,希望他們不要再回來,以免遭到屠戮。
而她自己卻坐在門口,面無表情的表達著對入侵者的憎惡。
直到現在,她也仍不改口。
“這是褻瀆者那個魔鬼的蠱惑,只要吃了他們的東西,靈魂歸屬他們,死後要下地獄。”她一邊撒種子,對洛斯說,又像自言自語。
她總覺得那些士兵必定心懷不軌、居心叵測。
洛斯鼓起勇氣說,“塔尼亞奶奶,我……我想吃麪包……”
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麪包。
厚實堅韌、色澤棕黑,散發濃郁麥香,沒有混合樹皮和木屑。並不苦澀、也不酸臭。口感遠比他曾吃過的黑麪包更溫和柔軟。
她唾罵道:“諸神會懲罰你的,居然吃惡魔的食物……”
洛斯額頭生疼,委屈道:“你不也在吃嗎?要不要把肯特大叔、貝娜嬸嬸喊回來?”
他所說的正是塔尼亞奶奶的一雙兒女。
塔尼亞臉色變了,陰雲驟密。
她用沾了泥的手指狠狠戳他的腦殼。
“你們都死吧,他們肯定會暴露本性的,說不定僞裝成這樣就是爲了騙他們回來,我的諸神在上,你要讓他們死在這裡嗎,你這個小壞蛋就開開眼吧……”
她的聲音充滿偏執,無時無刻都在謾罵,怨氣沖天。
但她手裡的動作卻很利落,根植於骨子裡的種地記憶,熟練的播撒蔬菜種子,早就變成本能。
洛斯又望向前面大汗淋漓、賣力拉犁的三個士兵。
他們統一赤裸著上身、合力拖著沉重的犁具,臉色漲紅,皮膚也紅通通的,身體晃晃悠悠,腳步堅定向前。
洛斯猜想,他們肯定聽到了塔尼亞奶奶的話。
但無一例外,那些人從不理會。
或許是隻要不耽誤幹活,任由他們說什麼都行。
也或許是那位最高長官說這裡不是豐饒城、不用對村民太苛刻的話起到了作用。
所以,強壯的士兵們任勞任怨,溫馴的像是牛馬。
可正是這樣的人嚇得曾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的領主管事們落荒而逃。
從未見過的新式重犁將土地劃開一道深深的溝壑;
耳邊聆聽著塔尼亞奶奶說出的詛咒和謾罵;
手裡卻是大蒜、捲心菜、胡蘿蔔、蕪菁等適合春季種植的蔬菜種子……
一種強烈的撕裂感充斥著洛斯的的心靈,令他難受極了,心裡像是堵住了什麼似的,卻不知是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