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者秩序在過去百餘年都得到了所有貴族的認可。
原因在於,國王雖是最高的統(tǒng)治者,但並沒有獨裁的權(quán)力。
每一任黑鐵之王都受到了多重製約。
黑鐵王權(quán)在秩序之下,也在宗教權(quán)威之下。
若某位國王要處決貴族,就要經(jīng)過御前審判、法律裁決、罪名指控等程序,不能任意處決某個貴族。
國王與其說是國王,不如說是站在金字塔最高層的貴族。
當黑鐵之王以征服者的名義召集所有貴族武裝時,卻能形成和教廷分庭抗禮的龐大力量。
這是傳統(tǒng)的政治手段。
國王對內(nèi)調(diào)節(jié)各大貴族的矛盾,對外製衡教廷帶來的壓力。
內(nèi)廷重臣們最初向白鋼公主效忠,是因爲她智勇雙全,或能讓黑鐵再次偉大,讓中央國度重煥新生,如百餘年前的征服者,挽狂瀾於既倒,重塑大地秩序。
而他們也將成爲最初的追隨者,贏得榮譽,拿到封地。
事情也一如既往的順利。
衆(zhòng)臣支持的塔希娜聯(lián)合河谷之王一同攻佔了獅子領(lǐng)——儘管此舉與虎謀皮,但依舊是一場大勝。
塔希娜也順利登基爲王。
而後,他們應(yīng)該以獅子領(lǐng)爲起點,前往大地各處,以利益和血緣爲紐帶,聯(lián)繫周邊貴族,用武力或者口才,拉一批,打一批,將朋友弄得多多的,將敵人弄得少少的,在未來的戰(zhàn)火連天中展示自己的價值。
衆(zhòng)臣們都這樣想。
這一切的發(fā)展都理應(yīng)如此。
就應(yīng)該那麼順利纔對。
順利到那種未來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亦如夢幻泡影般不復(fù)存在!
新任女王和百年前的征服者決然不同!
她既反對教廷,也反對貴族!
沒有進行任何罪名指控,這位女王便親手屠殺了那些貴族封臣,其手段酷烈,令人髮指。
而這是她從羅曼身上學到的東西。
霸道獨裁的做法,衆(zhòng)生都將拜倒於自己的統(tǒng)治意志之下!
……
“我的國王,您竟決意如此?”戴蒙喉頭苦澀,鼻間縈繞著血腥味。
塔希娜隔著議事桌,見到了這人臉上的深深悲傷。
這是她首次見到這個看似和藹可親的大臣流露出如此真情實意的一面。
就如戴蒙當年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站在空地上,如白石般的堅韌女孩。
她不善言辭,行動力驚人,小小年紀,眸光卻驚人的鋒利,表情從來漠然,彷彿不懂得任何歡笑快樂。
那時他開始相信伊奧利恩所說的,這是征服者伊奧努斯親自送給黑鐵王室的孩子。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兩人的心情已和那時截然不同。陛下,不要,我求你了。戴蒙在心底哀求,他乃是重臣,遍身綾羅,十指佩戴十種功能不同的寶石。
他年過半百,已習慣寶石的重量,一次次轉(zhuǎn)動著手指上的貓眼石,卻未動用寶石異力,不曾用它去窺探塔希娜的決心,不想面對那殘酷的現(xiàn)實,儘管它已血淋淋的展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塔希娜沒有任何顧慮,她說:“我容不下任何反對的聲音!”
這句話刺傷了戴蒙的內(nèi)心,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表情瀕臨絕望,富態(tài)圓潤的臉上呈現(xiàn)灰暗和蒼白,最終痛苦的閉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塔娜,我的女王陛下,你怎麼能這樣做,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忠心,我有多照顧你麼?
我和伊奧利恩陛下都將你視作掌上明珠!
我從黑堡叛逃出來,放棄怒潮公爵給我提供所有的優(yōu)渥條件,就是爲了讓你能有朝一日、光明正大的重回黑堡,讓世人都明白你纔是真正王者啊。
你現(xiàn)在怎麼變成了這樣?
戴蒙滿心痛苦,手指上的寶石在顫抖:“獅子領(lǐng)是你的王國,合格的國王要治理自己的王國,決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塔希娜認真警告他:“戴蒙,今時不同往日,不要妄想阻止我。”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的塔娜,你不明白,你沿著羅曼勳爵的道路走,到了最後,是絕對鬥不過他的!
如果你執(zhí)意走下去,到了那時,他會怎麼對待你?你會低下驕傲的頭顱嗎?獅子領(lǐng)遍地的人頭就是你的末路啊!
戴蒙好想讓眼前的女孩明白這個道理。
但她不會聽,他深知她的秉性。
戴蒙心如死灰。
“塔娜陛下,恕難從命。”他只得面部繃緊,“我要治理的是黑鐵之王的國土。就算您再怎麼反對,我也會提議讓羅曼勳爵的人離開此地,以保證此地民衆(zhòng)只知道您一位統(tǒng)治者。”
塔希娜的表情終於有些變化,“戴蒙,你本不必如此。”
“是啊,我不必如此。”昔日的黑堡手握財權(quán)的大臣說,“我輔佐了半輩子的黑鐵之王了,而那位黑鐵之王上戰(zhàn)場前,又命我輔佐你,命我協(xié)助伊奧努斯之子拯救大地,重新整合崩潰的征服者秩序……”
塔希娜凝視戴蒙,“你若忠誠,就該無條件的服從我。”
“可我也忠於黑鐵王室!”戴蒙像是見到了世界末日的孩子般絕望,悲痛指責,“儘管它已名存實亡!”
塔希娜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可以離開,離開這裡,跟著逃走的人一起。”
“去哪?你想讓我效忠你的弟弟?那位僞王?黑堡已不是黑鐵之王的黑堡了,坐在王位上的身影不過一介傀儡。而你……我的女王陛下,你亦如此……”大臣諷刺道。
塔希娜寂靜不動,她對戴蒙仍有情份。此人乃是父王爲她欽定的託孤大臣,長袖善舞,頗具能力,一直以來盡心盡責。
“陛下,你真的打算將餘生都投入到這條路中,而我既然是你認爲的舊時代殘骸,爲何不做乾脆一點?”這位大臣站在鮮血中微笑道。
塔希娜看得出眼前此人微笑背後的心死,那是幻想破滅、理想化作夢幻泡影的心灰意冷。
她現(xiàn)在很不解,直到後來她率領(lǐng)白騎士向黑堡發(fā)起進攻的某一刻忽然明白了。
那是延續(xù)百餘年的伊奧王朝的最後效忠者的心死,一個最強大富饒的中央王國在短短數(shù)年間便分崩離析——而當一個勢力無人在心中懷念、去試圖挽救的那一刻,它就徹底被埋葬進了滾滾歷史中,再也不復(fù)存在。而諷刺的是,埋葬偌大王國的最後一抔黃土並不是伊奧努斯之子,而是一個看似圓潤狡猾的財政大臣。
或許是因爲血脈的緣故,她心中竟有些許觸動和傷感,但又很快歸於理性,像是冰冷無情又高潔美麗的大理石雕像。
她覺得征服者秩序已不能再應(yīng)對未來危機。
前所未有的陰影大潮席捲幽界,這片大地即將如今面臨的是比百餘年前更嚴峻、更殘酷的危機。
她片刻後轉(zhuǎn)身,提著劍離開這個鮮紅的議事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