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峰的想法,崔峴暫時不得而知。
交完試卷後,他去考場門口等候。
此刻,已經(jīng)有很多考生提前在這裡聚集。
見小神童來了,紛紛看向他。
那位被教諭翻白眼、好奇崔峴試卷內(nèi)容的學(xué)子,終究是沒忍住,問道:“小神童,你考得如何?”
其餘人聞言,都趕緊豎起耳朵偷聽。
自從出名以後,崔峴收穫了很多讚美,自然也收穫了很多惡意。
人們好像很熱衷於看到天才崛起。
然後再看著天才隕落。
崔峴今日兩道題答得非常滿意,心情極好,因此不介意也讓這些人跟著,短暫開心一下。
於是佯裝沉重,苦笑一聲。
看似什麼都沒說,但好像什麼都說了!
問話那位學(xué)子咧開嘴笑,但又覺得自己過於幸災(zāi)樂禍,因此趕緊惋惜道:“別灰心,你還小,以後總有機會的?!?
說完後,他又得意洋洋加了一句:“我感覺自己這次考的還不錯。”
不是,誰問你了???
崔峴很是無言,默默站在一旁,等待放牌開院門。
其餘學(xué)子們,則是神情振奮的竊竊私語,偶爾看向崔峴的目光裡滿是同情。
聽說,只是聽說啊。
方纔小神童交完答卷,縣尊大人看完以後,氣的竟然直接站起來了!
又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
梆子聲響起。
考場院門打開。
崔峴隨著衆(zhòng)多考生,走出考場。
讓崔峴驚訝的是,裴崇青竟然派了一輛馬車來接他。
“峴哥兒,快上車。南陽縣城外三十里,有處桃花山林,最近風(fēng)景極美。我讓你裴祖母,邀請了你們?nèi)疫^去遊玩。”
裴崇青道:“他們白日已經(jīng)過去了,你剛好考完,也跟著過去玩幾天,放鬆放鬆心情。”
因爲(wèi)怕崔峴爲(wèi)難,裴老爺子自覺非常貼心,都沒問他考的如何。
但卡著考完縣試的點,把崔峴,和全崔家人都送去‘旅遊’。
想來裴老爺子,這是準(zhǔn)備狠狠懲戒一番裴堅了。
崔峴有些不忍心,遲疑道:“祖父,一定要這樣嗎?大哥他……”
裴崇青臉上既生氣又心疼:“峴哥兒,老夫知道你跟裴堅兄友弟恭。但科舉茲事體大,不讓他狠狠長個教訓(xùn),以後他指不定要捅出多大的簍子呢。”
“老夫相信,這件事過後,他再也不敢莽撞行事了。你聽祖父的,且去玩幾天吧?!?
奧。
最後,崔峴實在沒轍,上了裴府的馬車,趕往桃花山林。
而裴崇青,則是板著臉回家,準(zhǔn)備教訓(xùn)自家那位逆子。
另一邊。
葉懷峰坐在考場裡,跟老教諭同款表情:心神恍惚、怔怔無言。
但凡他今日沒有成功‘上岸’,坐在縣令的位置,看到這兩篇八股文,一定會道心破碎。
還好,還好?。?
還好老子考中了,要不然跟崔峴坐在同一個考場,得多可怕啊。
這樣想著,葉懷峰看向考場裡的考生們,目露同情。
現(xiàn)場其餘考生:?
總覺得縣尊大人的眼神,包含了太多意味難明的情緒!
戌時。
天色徹底暗淡,縣試第一場,終於結(jié)束。
在衙門差役們莫名其妙的注視下,便見縣尊大人神情激動,把縣學(xué)教諭、訓(xùn)導(dǎo)等先生們,都帶去了旁邊的屋舍。
不久後。
屋舍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激動震撼聲、顫抖叫好聲。
“這……此等錦繡文章,老夫平生僅見!”
“難道這便是真正的天才?”
“我不如也,我遠(yuǎn)遠(yuǎn)不如也!”
“大半生寒窗苦讀,竟不如人家一年開蒙,甚至無法望其項背!”
“這合理嗎?難不成,我大梁文脈長他身上了?”
差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羣讀書人又在發(fā)什麼癲。
但實際上,屋舍裡,包括縣尊大人在內(nèi),每個閱卷的儒學(xué)教官,此刻都已經(jīng)‘癲’了。
油燈昏暗。
照映的所有人臉色都有些近乎滲人的紅。
而桌案上那份試卷,便是引發(fā)他們‘癲狂’的始作俑者。
老教諭近乎虔誠的、顫巍巍拿起那份試卷,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葉懷峰:“縣尊大人,您務(wù)必要將崔峴點做縣案首!”
縣案首,都是由縣令指定的。
縣試一共考五場,最重要的就是這第一場。後面四場,考生可參加,可不參加。
因爲(wèi)後面四場,就是反覆篩查,最後確定縣案首的人選。
若是第一場,有人以碾壓的優(yōu)勢勝出,那麼直接點縣案首也是可以的。
問題是——
崔峴才九歲??!
大梁王朝先前最年輕的縣案首,是11歲。
也就是說,一旦把崔峴點做縣案首,那就是‘破紀(jì)錄’。還是史無前例的,9歲記錄!
這一定會引發(fā)一場震驚大梁的大轟動。
官場體制內(nèi)的規(guī)矩,下官辦事不可以太過逾矩出格,這會導(dǎo)致你的上官,陷入被動。
哪怕這個事你一定要辦,那你得報備。
葉懷峰如今已不是愣頭青。
他知道,一旦自己點了一個9歲的縣案首,一定會引發(fā)大梁轟動。
而後,士林、官場、學(xué)子們的目光,都會惡狠狠地盯向自己。
他出的題目會被反覆審查。
崔峴做的八股文,也要公示於衆(zhòng)。
提學(xué)大人絕對要親自過問此事。
包括府尊大人,也要受到牽連。
這還不止!
因爲(wèi)崔峴身上不僅僅‘九歲’這一個駭人的點。
他還是東萊先生的關(guān)門弟子,次輔閣老大人的徒孫,半年前聲勢浩蕩的名門百家恭賀收徒宴,還歷歷在目。
但朝堂又不是鄭閣老一人的天下,他肯定有政敵。
“南陽縣令爲(wèi)討好鄭閣老把他九歲的徒孫點爲(wèi)縣案首,想來我大梁科舉是在爲(wèi)鄭閣老選拔人才”什麼的,一看就是一些官員信口就能說出來的癲話。
御史臺、督察院的無腦噴子們,怎麼可能忍住不跳出來激情開噴?
總之,鄭閣老絕對是要吃幾封彈劾奏疏的。
鬧到後面,禮部說不定都要派人過來覈實情況。
這是小葉縣令上任的第二年。
他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大陣仗……嗯,好像也經(jīng)歷過一次,趙志案。
那也是他家小老弟鬧出來的!
可這次場面很有可能更大,葉懷峰忍不住開始哆嗦。
但,這裡面有一個關(guān)鍵的點:崔峴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
葉懷峰,老教諭等人,是親眼看著他答的試卷。
那就不用怕。
外界的一切質(zhì)疑,到時候都會成爲(wèi)崔峴身上的榮耀,讓他越發(fā)耀眼——
他就是最不講道理的妖孽天才!
因此。
腦子裡把一切思路捋順後,葉懷峰一咬牙,在屋舍裡其餘人興奮的注視下,道:“好!崔峴這個縣案首,本官點了!”
“爾等莫要聲張,本官這就去找知府大人商議!”
不管怎麼說,我小老弟有才,他沒有錯。
他寫了這般錦繡文章,拿個區(qū)區(qū)縣案首,實至名歸!
本官作爲(wèi)縣尊,一定要守衛(wèi)住我小老弟的縣案首功名!
懷著某種堅定的心態(tài),葉縣令趕去了宋知府家。
大晚上被打擾,聽說還是點縣案首這種小破事兒,宋知府很不滿。
因爲(wèi)縣案首就是縣令的差事,要等到府試、院試,知府纔會接手。
可當(dāng)看完葉懷峰遞過來的試卷以後,宋知府當(dāng)場被震撼到瞠目結(jié)舌,甚至沒忍住,中途還激動叫了幾聲好。
讀完那兩篇八股文,宋知府腦子都是懵的。
實在是太過振聾發(fā)聵了!
而且,這是開蒙一年的崔峴所作?
不講道理,簡直不講道理??!
但很快,宋知府便明白了葉縣令的意思,哆嗦著說道:“你該不會是……”
葉縣令目光堅定:“是的!”
宋知府哆嗦的更厲害了。
接著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一兩年來,自己總是在哆嗦。而且每次哆嗦,都是跟崔峴有關(guān)。
上次《憫農(nóng)二首》就夠嚇人了。
好傢伙,這次又來個九歲的縣案首。
宋知府是個老油條,葉縣令需要考慮很久的事情,他片刻就能捋明白。
這又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大陣仗啊!
但崔峴後臺通天,葉懷峰要點縣案首,宋知府無權(quán)干涉,也不敢?guī)稚妗?
沒辦法,只能上報,看上面怎麼說吧。
上面——那就是負(fù)責(zé)全省科考、教學(xué)的提學(xué)大人了。
宋知府深吸一口氣,哆嗦著說道:“小葉啊,冷靜,你冷靜。咱倆連夜去一趟開封,跟提學(xué)大人知會一聲?!?
“茲事體大,本官有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