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冥冥乾坤日如年
李若蘭聽他說的鄭重,不敢怠慢,兩人翻身上馬,縱轡飛馳,追風(fēng)如箭,這般朝行夜宿,最多歇上三個時辰,便起身趕路。李若蘭雖然憂心,但有情郎相伴,竟常常忘懷,反而頗爲(wèi)喜悅。
不知怎地,越是臨近蘭劍村,歸燕然越是不安,他想:“當(dāng)年我在那孤島上發(fā)狂,自然是由於走火入魔之故,但君寶大哥事後推測,與那島上無數(shù)死傷殺戮不無關(guān)係。自來‘牝雞伺晨而鳴,飛蛾遇火而往。’萬物天性靈異,總能遇劫而生出感應(yīng)。若蘭她受了極大衝擊,昏迷之餘,靈感放大數(shù)百倍,只怕她家鄉(xiāng)真有災(zāi)難,正因此而做起噩夢。”但這話卻不能對李若蘭說了。
行了數(shù)日,來到一處山清水秀之地,繞過鏡湖雲(yún)山,李若蘭大聲道:“快到啦!繞過這座山,就是我家鄉(xiāng)啦。我當(dāng)年在這兒也算是呼風(fēng)喚雨,受人敬拜的小仙女呢。”說著嘻嘻直笑,容光煥發(fā),美輪美奐。
歸燕然奇道:“你怎會是小仙女?”
李若蘭道:“我年幼時便天生了不起,一會兒變出五彩喜鵲,一會兒召來七彩蠻牛,大夥兒見了,以爲(wèi)是什麼仙術(shù)神法,便將我當(dāng)神仙一般供起來啦。不過也正因此,我險些一命嗚呼呢,幸虧碰上了那位蒼鷹大哥,還有玄秦大哥,我才能這般活蹦亂跳的。”
歸燕然並未聽蒼鷹說起過此事,李若蘭昔日講述時,他也未曾留神,不明詳情,心底又委實(shí)憂慮,不敢倉促前往她家鄉(xiāng),有意拖延,遂問:“此話怎講?”
李若蘭將自己真氣耗盡,被李聽雨帶著四處求醫(yī)問藥。跑到奴血山中遇險,被蒼鷹與玄秦所救之事全說了出來。歸燕然嘆道:“這蒼鷹果然是一位大英雄,大豪傑,而且做善事不求答謝,江湖上人人污衊他的名聲,他也半點(diǎn)不介意。”對自己這位義兄更加佩服。
李若蘭嘆道:“可惜好人沒好報,唉,爹爹一直想著該如何報答他的恩情,想不到....”
兩人並肩騎行,不多時便走過山嶺。只見山下深谷中,隱隱見得到一角屋檐。李若蘭喜道:“到啦!”正想催馬,歸燕然急忙攔住她道:“村裡有人!”
李若蘭道:“別說胡話,村裡自然有人,不然豈不成了鬼村了....”她見歸燕然神色驚慌,眼神同情,登時害怕起來,顫聲道:“燕然哥,你別嚇我。你爲(wèi)何這般看著我?”
歸燕然目力通明,雖離村子尚有五里之遙,卻已見到村中地上猩紅如毯,又感陰風(fēng)陣陣。從那邊吹了過來,更有極大喧囂,傳入歸燕然耳中,雖如蚊聲。又如雷震。
李若蘭見他如此,心急如焚,縱馬疾衝。歸燕然咬咬牙,緊緊跟著,不久之後,衝入村莊,李若蘭悲泣一聲,身子一晃,從馬上落下,歸燕然急忙彎腰,將她抱在懷裡,把她腦袋埋在自己胸口,不讓她瞧見眼前景象。
村莊裡遍地屍骸、臟器,血流成河,村中各處豎著木桿,上頭綁著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一半成了骨頭,一半成了碎肉。
李若蘭瑟瑟發(fā)抖,哭喊道:“燕然哥,燕然哥,我定然是在做夢是麼?爹爹,媽媽,我要讓他們見你,他們....”
歸燕然不答,驀然提氣問道:“既然有膽逗留於此,爲(wèi)何躲躲藏藏,不敢出來見人?”他潛運(yùn)內(nèi)力,聲若洪鐘,在山谷間迴盪,但李若蘭卻絲毫不覺吵鬧,正是易筋經(jīng)的佛語術(shù)。
果然聽見村莊各處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約莫三十人從各個屋中走出,各個兒穿著帶血的袍子、衣衫,手上拿著大包小包,全是村民遺物。再看他們?nèi)菝玻锌∮嗅h,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持兵刃千奇百怪,有梳子、鏡子、晾衣桿、釣魚竿,也有釘耙、鐮刀、滾木、掃帚。
其中一位醜陋老者笑道:“原來還有兩個漏網(wǎng)之魚,那些韃子倒也難得疏忽。”
李若蘭擡起頭來,眼中怒火熊熊,喝道:“這村子裡的人,都是你們殺的?”
衆(zhòng)怪人一見李若蘭模樣,無不驚歎道:“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便是王府的妃子,只怕也遠(yuǎn)不及她!”
那老者道:“女娃娃,瞧在你神仙般臉蛋的面上,老人家我也不來瞞你。這村裡的死人,可不是咱們下的手。咱們不過是來瞧瞧有什麼寶貝留下。這村裡人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一個個兒武功倒也不差,說不定留下些秘籍,倒也可以讓咱們棄屍無魂派借鑑借鑑。”
歸燕然心道:“他們是‘棄屍無魂派’的人?這又是什麼鬼門派?”
山坡上有一美婦喊道:“死老頭,你怎地把咱們門派的名號報上去了?”
老者大笑道:“屍小妹,我死未絕辦事,要你這黃毛丫頭過問麼?我見這一男一女,長得倒也堂堂正正,帶回門派之中,或是可造之材。“他這名頭極爲(wèi)晦氣,叫做‘死未絕’,像是嫌自己命長似的。
李若蘭怒道:“是誰下的手?是韃子麼?又是誰領(lǐng)的頭?”
老者道:“女娃娃,你這般兇巴巴的問我話,也不恭恭敬敬的叫我一聲‘爺爺’,我怎會理睬你?不當(dāng)場將你斬成肉末,咬去你的腦子,已經(jīng)算對得起你了。”說罷露出牙齒,七零八落,但上頭染著血跡。
歸燕然心想:“他們沒動手殺人,但這屍體卻是被他們咬碎撕爛的。”
李若蘭更加憤恨,拔出青山日月劍道:“既然如此,我就打得你自己告訴我!”
老者哈哈大笑,只覺滑稽,衆(zhòng)人也紛紛鬨笑起來,嚷道:“你看這女娃娃的手腳多嫩,臉蛋多美?若獻(xiàn)給門主吃了,她定然高興!”
李若蘭一劍斬落,彩光流離,六條長蛇掠過空中,只聽“哎呦,古怪,哇哇”六聲哀嚎,有六人當(dāng)場被她斬殺。老者又驚又怒,喊道:“這是仙劍派的人,這一招‘六龍祥瑞’乃是虹光神功的絕招!大夥兒給我上,將她抓起來再說!”
李若蘭怒氣勃發(fā),毫不手下留情,衆(zhòng)人一擁而上,被她六龍劃過,登時倒成一片。那老者見情形不妙,嗚嗚乾嚎,突然直挺挺倒在地上,不僅他一人如此,其餘人各個兒翻身倒地,如同死人一般。
李若蘭心想:“他們發(fā)什麼瘋?以爲(wèi)裝死,我便會手下留情麼?”舞動長劍,六龍俯衝而下,張嘴咬向敵人,轉(zhuǎn)眼又是六人身首異處。
剎那間,那些‘棄屍無魂派’的怪人各個兒跳了起來,身子僵硬,舉止詭異,一蹦一蹦,衝向李若蘭,李若蘭見他們行動宛如殭屍,雖然稍覺害怕,但怒不可遏之下,也絲毫不顧。她撥動長龍,繞在身旁,忽進(jìn)忽退,光閃血濺。
但怪人們成了殭屍之後,招式無法捉摸,行動加倍迅捷,李若蘭指揮彩龍出招,常常落空,心中焦躁,運(yùn)功失據(jù),不多時便覺得疲累。
這‘六龍祥瑞’是仙劍派至高無上的劍法,歷代傑出英才爲(wèi)了操縱一條龍橫掠豎騰,單單一、兩個動作,也往往耗費(fèi)數(shù)年苦練。而如李若蘭這般同時駕馭六條彩龍,進(jìn)退如意,翻轉(zhuǎn)隨心,簡直是無法想象之事。但正因爲(wèi)她爲(wèi)所欲爲(wèi),狂攻猛追,招式毫無章法,故而不留餘地,內(nèi)力消耗極大。但李若蘭氣急敗壞,絲毫不想退卻,只是一味猛催內(nèi)勁。
歸燕然喊道:“若蘭,收攝心神,凝力丹田,養(yǎng)心靜性,以圖長遠(yuǎn)!”
李若蘭恨恨道:“我要?dú)⒐馑麄儯∧銊e攔我!”雖然嘴硬,但稍稍清醒了些,仔細(xì)辨認(rèn)怪人動作,見他們雖然行徑詭譎迅速,但畢竟有跡可循,總有攻守。摸清他們規(guī)律,要?dú)麄儯愫唵瘟瞬簧佟F鋵?shí)她未必得使出這‘六龍祥瑞’來,便是招來蝴蝶、雄鷹、毒蛇、麋鹿,也足以對付仇人。但李若蘭氣憤已極,生怕他們逃走,只管用最凌厲猛惡的招式迎敵。
而這“棄屍無魂派”的邪功雖然能令人力量劇增,行動敏銳,但卻往往使人喪魂落魄,不畏死滅,一股腦兒的狠打狠殺。這些怪人明明不是李若蘭的對手,但竟無人後退逃脫。
歸燕然見李若蘭勝券在握,知她脾氣倔強(qiáng),不敢攔她,只盼她不會內(nèi)力耗竭,深受內(nèi)傷。而她縱情殺敵之時,陶醉於運(yùn)劍之中,如硬要阻止,對她有害無益。
又鬥了半頓飯的功夫,衆(zhòng)怪人幾乎被李若蘭殺光,但她六條彩龍也僅剩一條,那“死未絕”忽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看清形勢,阿呦一聲,扭頭就跑,李若蘭咬緊牙關(guān),嗖地一聲,那長龍呼嘯而去,頃刻間追上死未絕,將他攔腰斬?cái)唷?
歸燕然反應(yīng)慢了半拍,急道:“留下活口,可以逼問哪!”
李若蘭瞬間回過神來,稍覺後悔,恨意消退,只覺胸口劇痛,渾身乏力,看看眼前慘象,回思父母下落,身子搖晃,哇地一聲,口吐鮮血,淚如雨下。歸燕然知她受了內(nèi)傷,單手抱她,另一隻手按住背上大椎穴,運(yùn)氣助她調(diào)理心神。
李若蘭泣道:“燕然哥,我爹爹媽媽,他們.....快去找他們...”
歸燕然運(yùn)足內(nèi)力,聆聽村中聲響,哪裡還有半點(diǎn)活人?他望著懷中哀怨悲慟的少女,哪裡有半點(diǎn)以往活潑開朗的模樣?剎那間滿眼都是自己幼時模樣,愛憐心起,將她緊緊摟住,柔聲道:“我們慢慢找,總能....總能找得到的,我就在這裡陪你,半步也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