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雪谷輕聲
蒼鷹笑道：“道長何須跟我客氣？也太把鵬遠(yuǎn)當(dāng)做外人了。”當(dāng)即結(jié)賬下樓，走過晨間街道，邊走邊聊。
蒼鷹見雪冰寒直盯著他看，奇道：“道長，可是我頭上長角了？你這般相望，我可老大不自在。”
雪冰寒臉上一紅，說道：“鵬遠(yuǎn)大哥的聲音，與我一位老友很像，連語氣也一模一樣。若非面貌截然不同，我?guī)缀醣惆涯惝?dāng)做那人啦。”
蒼鷹心想：“這丫頭機靈的緊，眼下已然起疑，我若試圖遮掩，反而容易被她看穿。”當(dāng)下大咧咧的笑道：“是麼？道長說的那人姓啥名誰，可是你的道友？既然與我鵬遠(yuǎn)性子相近，定然也是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豪俠。”
雪冰寒微微一笑，眼神中閃過絲絲懷念，淚光隱現(xiàn)，嘆道：“他可不是道士，但你說的不錯，他....他確是一位世上難得的大英雄，大好人。這幾年來，我每天夜裡都會想起他來，可惜我聽說他已經(jīng)死了，而且江湖上衆(zhòng)口一詞，人人都在編排他的不是。”
蒼鷹心中一動，險些脫口說道：“我沒有死！我是被冤枉的！”但硬是忍住衝動，心想：“說不定是我自作多情，小丫頭根本說的不是蒼鷹，而是其他什麼人物。”
雪冰寒見蒼鷹發(fā)愣，又道：“鵬遠(yuǎn)大哥，你在想些什麼？”
蒼鷹說道：“我在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咱們聽到的種種謠言，莫說是否可靠，就算有幾分真實，也未必能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善惡，有些時候，咱們只能隨波逐流。到哪兒算哪兒罷了。”
雪冰寒哈哈笑道：“你可真說到我心裡去了，不管旁人怎麼說，那位蒼鷹大哥在我心中，總是一位大好人。”
蒼鷹心下激動，說道：“原來你說的那人，正是昔日威震江湖的北方大俠，人稱火雕的蒼鷹麼？”
雪冰寒用力點了點頭：“江湖上那些糊塗蛋可惡的緊，總說他爲(wèi)人奸惡，倒行逆施，是漢奸走狗。我好幾次發(fā)脾氣。與旁人爭吵，都是爲(wèi)了這位大英雄，鵬遠(yuǎn)大哥，你要不要聽聽這位蒼鷹大俠對我的恩情？”
不等蒼鷹答話，她毫不隱瞞，將與蒼鷹在崑崙山下相遇，蒼鷹如何竭力救治自己，自己又如何魯莽自殘，又被蒼鷹的一位“朋友”相救之事一一說了出來。只是說起治病之法，太過殘忍暴虐，匪夷所思，於是含糊略去。
這些話在雪冰寒心底埋藏許久。一直找不到人傾訴，每每聽見別人指摘蒼鷹罪行，欲爲(wèi)他辯護(hù)之時，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此時與這位“鵬遠(yuǎn)”話語投機，又見他與蒼鷹氣度極爲(wèi)相似，一時高興。頭一次將這些話對人說了出來。
蒼鷹心頭頗喜，想道：“原來飛蠅當(dāng)真治好了她身上的病，卻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暗暗思索，總覺得此事有些邪門，還是莫要深究爲(wèi)妙。
雪冰寒道：“你說，這位蒼鷹大俠急危救難，治病救人，算不算一位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大俠客？”
蒼鷹點頭道：“可惜，可惜，我鵬遠(yuǎn)運道太差，不能親眼見這位大俠一面，親口與他說幾句話，也是好的。”此話倒是不假，他自個兒自然見不到自個兒，更別提與自己說話了。
雪冰寒對蒼鷹感激萬分，話語間滿是憧憬，而蒼鷹聞言毫不臉紅，反而一股腦的往自己臉上貼金，雪冰寒愈發(fā)高興，覺得除了蒼鷹、李若蘭之外，眼前這位“鵬遠(yuǎn)大哥”，真是自己生平第一知己。
就這般並肩徐行，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來到染林堂中，一進(jìn)屋，便見到院子裡頭圍了一圈人，又有一人在正中大聲呼喊，語氣甚是惱怒。兩人有些吃驚，快步走上前去，只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渾身溼透，雙目圓睜，竟像是被溺死的。
歸燕然也在人羣之中，見到蒼鷹，急忙跑上前來，說道：“二哥，你來了？”
蒼鷹點了點頭，正想問：“怎麼回事？”只見黃鬆公雙手叉腰，氣的鬍鬚亂飛，嚷道：“這高兄弟跟了我黃鬆公二十多年，素來忠心耿耿，最是貼心幹練，想不到昨晚被人殺死，又被拋下水，堂主，準(zhǔn)是咱們地頭上來了敵人，想要與咱們江龍幫作對，咱們?nèi)舨徊榍宕耸拢@輩子都擡不起頭來啦。”
李聽雨神色凝重，問道：“黃老爺子爲(wèi)何說他是被人殺死的？”
黃鬆公道：“堂主，老高他昨晚喝的爛醉，連動都動不了，怎能自行爬到水裡去？定然是有人加害於他。”
吳陵道：“除去他的衣衫，看看他身上有無傷痕？”
人羣中走出李聽雨的手下，脫光此人衣服，仔仔細(xì)細(xì)查看一番，沒見到刀傷劍痕，掌淤拳腫。蒼鷹說道：“瞧模樣不像是被人所殺，或許是老高他半夜醒來，自行亂逛，一腳踏空而死了吧。”
黃鬆公滿臉懊惱，恨恨道：“我與老高相識這麼多年，即便喝酒喝一晚上，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也不曾出過這等事，今日之事，必有蹊蹺！”也是他流年不利，手下諸般得力干將在這半年內(nèi)幾乎死的精光，不算上蒼鷹與歸燕然，如今活下來的寥寥無幾。他老來暴躁，怎能忍得了這口怨氣？
李聽雨急忙扶住黃鬆公，好言相勸，又命衆(zhòng)人小心謹(jǐn)慎，多多留神鎮(zhèn)上可疑之人。黃鬆公發(fā)了會兒脾氣，這才作罷。衆(zhòng)人也勸了一會兒，隨後朝大廳內(nèi)走去，也不走入密道，就在大廳上依座次坐定。
歸燕然坐在蒼鷹身邊，喉頭哽咽，低聲道：“二哥，大哥他.....他離我們而去了。”
蒼鷹點了點頭，嘆氣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
歸燕然急忙道：“你...你怎能得知？既然如此，你爲(wèi)何不早些告訴我一聲？又爲(wèi)何不勸阻大哥？”
蒼鷹說道：“君寶大哥他曾暗中將心中願望告知過我，我見那太乙武功果真高強，知道莫憂所說之事不假，這才並未阻止。大哥擔(dān)心你關(guān)心過度，難以釋懷，本打算一直瞞著你，豈料你自己發(fā)覺了。你昨晚是不是去找大哥了？”
歸燕然委屈說道：“是啊，險些被那太乙打死呢。”
蒼鷹說道：“燕然，你武功雖然了得，但江湖經(jīng)驗太過欠缺，於機關(guān)陷阱，人心險惡一竅不通，大哥雖然仙去，但他臨走前教給你的一切，還望你好好牢記。”歸燕然用力點頭答應(yīng)。
李聽雨說道：“黃老爺子，不知高兄弟家中是否有家眷親戚？咱們務(wù)必要盡心盡力，替他照顧家人，以慰他在天之靈。”
黃鬆公愛將慘死，此時只剩下兩位心腹。而他在此地經(jīng)營多年，鎮(zhèn)上各處都有勢力，皆是些小商小販、屠夫水手、丐者地痞，全數(shù)上不了檯面，也出不上主意，與李聽雨手下人才濟(jì)濟(jì)相比，自然天差地遠(yuǎn)。他心頭抑鬱，情緒奇差，沒好氣的說道：“他光棍一個，死了就死了，何必多此一舉？”
李聽雨見黃鬆公發(fā)火，連忙道：“如此也好。”
黃鬆公指著其餘心腹，大聲道：“老胡，老衛(wèi)，你們倆也是孤家寡人，在外頭有沒有什麼相好，留下一兒半女來？”
那兩人笑道：“黃老說笑了，咱們怎會如此糊塗？自然沒有。”
黃鬆公哼哼說道：“那你們倆這些日子可得好好加把勁兒了，爭取討個老婆，養(yǎng)個大胖小子來。”
老胡問道：“黃老，爲(wèi)何這般說？”
黃鬆公朝李聽雨瞥了一眼，說道：“若非如此，你們將來死於非命，半點好處都撈不到，咱們江龍幫的大老爺也未必會替你們報仇雪恨！”
這句話說得太重，撕破臉皮，不管不顧，絲毫不留情面。吳陵與李若蘭同時大怒，當(dāng)場便要發(fā)作。李聽雨脾氣極好，慌忙攔住兩人，說道：“黃老是開玩笑來著，哈哈，哈哈，說的哪裡話來？今天這大廳上的好兄弟，待會兒每人領(lǐng)五十貫銀兩，算李某給大夥兒的一份薄禮。我來此地半年，若無大夥兒鼎力協(xié)助，如何支撐得下來？”
其實李聽雨這半年來運籌帷幄，在鎮(zhèn)上暗中買下大批產(chǎn)業(yè)，有酒樓花樓、碼頭賭場、錢莊商鋪，行事頗爲(wèi)順利，又接手了此地江龍幫的走私生意，自也無需黃鬆公相幫。但他對黃鬆公依舊恭恭敬敬，尊奉有加，不曾失了禮數(shù)。即便如此，黃鬆公心中對他不滿卻愈來愈大，終於在今天一鼓作氣，爆發(fā)出來。
黃鬆公手持柺杖，重重在地上一頓，對蒼鷹與歸燕然說道：“鵬遠(yuǎn)，歸燕然，你們倆莫要忘了，是誰將你們倆帶入江龍幫的，可得飲水思源，可莫要忘恩負(fù)義。得了李聽雨的好處，便不把我黃鬆公放在眼裡了，惹我黃鬆公惱了，只要我登高一呼，少說也調(diào)得動三百條好漢，屆時天下大亂，要你們追悔莫及。”
蒼鷹笑道：“黃老爺子，大夥兒都爲(wèi)江龍幫效力，雖分先來後到，只有地位高下，卻無尊卑之差，正是唯賢是用，不管咱們聽誰號令，只要行得正，坐得直，與韃子作對，不做漢奸走狗，其實並無不同。”
這幾句話不卑不亢，振振有詞，黃鬆公卻勃然大怒，說道：“老胡，老衛(wèi)，你們和我走！別惦記這姓李的幾個臭錢！”那老胡與老衛(wèi)立時跟隨黃鬆公，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染林堂，衆(zhòng)人面面相覷，一時既感憤慨，又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