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心中怯

李書秀聽到衆(zhòng)俠士昔日所遇困境，不由得替他們捏了把汗。但無意中朝蒼鷹望了一眼，見他捏緊拳頭，嘴角帶笑，頗有幸災(zāi)樂禍之嫌。

她心生好奇，輕聲對他耳語道：“你笑什麼？”

蒼鷹大搖腦袋，哀聲道：“我笑這些武人空有一腔熱血，但實在愚昧無知，武功雖高，對戰(zhàn)場上的進(jìn)退合圍之法一竅不通，人數(shù)雖多，卻如同一盤散沙一般。軍械裝備，更是與咱們這些軍人天差地遠(yuǎn)。如此與蒙古韃子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他聲音說得頗響，馮葉華朝他瞪了一眼，怒道：“你當(dāng)時又不在場！此刻大放厥詞，胡吹大氣，又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了？”

蒼鷹一拍桌子，抽出長鞭，嚷道：“我便是大放厥詞了又如何？老子戎馬一生，與蒙古人交戰(zhàn)不下千次，便不曾像你們這些武人這般窩囊無用！”

李書秀見蒼鷹雖然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但嘴邊卻隱隱掛笑，稍稍思索，登時醒悟過來。原來他見馮葉華武藝高強(qiáng)，便想方設(shè)法攛掇他與自己動武。也是自己多嘴一問，中了這混蛋的計策。

馮葉華果然中計，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恨恨說道：“我們窩囊無用？你這廝可是生來欠揍？你若有種，咱倆比劃比劃。。。。”

蒼鷹哈哈大笑，正想答應(yīng)，李書秀與九嬰同時跳起，一個按住蒼鷹，一個拉住馮葉華，軟硬皆施，好說歹說，總算將兩人勸了回去。

馮葉華怒氣未消，見蒼鷹眼珠亂轉(zhuǎn)，似乎還打著什麼鬼主意，心下怒不可遏。九嬰輕聲道：“我這位大哥滿肚子壞水，他是在激你與他動武哪。馮大哥，你莫中了他的陰謀。”

九嬰這麼一勸，馮葉華立時服服帖帖，不敢違逆。他不再看蒼鷹一眼，抑制怒火，自顧自說道：“咱們與蒙古人鬥到一半，張君寶道長瞧出戰(zhàn)局不利，便想要衝入樊城的千軍萬馬之中，殺死敵方主將，令敵人陣腳大亂。”

九嬰嘆道：“如情勢果真如此危急，這法子雖然冒險，但未嘗不可解圍。但不知張君寶道長成功了麼？”

馮葉華搖頭道：“我雖然與他齊名，但在戰(zhàn)場上顯露身手，我發(fā)覺他的武功遠(yuǎn)遠(yuǎn)勝過我，饒是如此，他也沒法衝破蒙古人的包圍圈，靠近敵方將領(lǐng).....”

蒼鷹與九嬰都見過馮葉華的功夫，一聽這話，臉上皆神情驚詫，九嬰心想：這張君寶武功當(dāng)真如此高明？我用人之際，如能將他找到，拉他入夥，將來必有大用。

馮葉華繼續(xù)說道：“後來，我見到無宿禪師、周行天大俠，青蒼子大俠三人合力突擊，衝破十萬兵馬的包圍，周大俠隔空一掌，將那蒙古大將打得筋骨寸斷。我們見到這等場景，只道獲勝在望，士氣無不大振。”

衆(zhòng)人聞言，精神隨之一振，大聲歡呼起來，九嬰笑道：“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這三位高人，果然名不虛傳，神功無敵，豪氣雲(yún)幹。”

唯有蒼鷹連連搖頭，說道：“福禍相依，運極則化，你們雖然一擊得逞，未必便能有什麼好處。”

裂戎幫衆(zhòng)聽他說話陰陽怪氣，全都怨他喪氣，但馮葉華並未反駁，苦澀說道：“蒙古大將一死，副將立時接管大軍指揮，而這些蒙古韃子剎那間彷彿瘋了一樣，一個個在戰(zhàn)場上力氣大增，攻勢如潮水般涌來。我們陣腳大亂，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節(jié)節(jié)敗退。而那三位高手，也被困在了千軍萬馬之中，雖然周大俠用‘魔音氣壁’功夫擋住敵軍箭矢，但他們?nèi)艘讶幌萑虢^境。”

說到此處，他神情委頓，喉頭哽咽，一時凝噎。

九嬰問道：“後來呢？”

馮葉華說道：“周行天大俠見他們?yōu)l臨絕境，捨身取義，使出一門古怪神功，引爆自身血肉，化作一團(tuán)血霧。這血霧中似乎含著劇毒，頃刻間殺死了上百個韃子，而它似乎又有著知覺，一路護(hù)送著另兩位大俠衝破敵陣，返回陣中。大夥兒奮起餘勇，將蒙古韃子暫時擊退，但差不多所有人都受了傷，精疲力竭，幾乎難以爲(wèi)繼。”

蒼鷹道：“可惜，可惜，到了這般境地，你們連逃都逃不掉了。你們殺死敵軍主帥，韃子們恨你們?nèi)牍牵厝慌纱筌娮芬u。你們?nèi)羰堑纛^逃跑，反而會被蒙古騎兵的弓弩射死。”

馮葉華眼眶一紅，居然流下眼淚，他長嘆道：“諸位武林前輩知道在劫難逃，索性便提議讓咱們這些小輩逃走，以期留存香火，再圖大事。於是他們慨然迎戰(zhàn)，擋住敵人大軍，而由青蒼子前輩護(hù)送咱們數(shù)十人一路逃離戰(zhàn)場。”

衆(zhòng)人一聽他居然做了逃兵，不禁心生不滿，當(dāng)下便有人嘀嘀咕咕，冷言冷語。誰知蒼鷹卻讚道：“這纔是所謂‘忍辱負(fù)重，臥薪嚐膽’的大智大勇。你們雖然活著，但卻比選擇戰(zhàn)死艱難許多。我蒼鷹方纔一直看不起你們這些江湖人士，言語中多有得罪，還望馮兄見諒。”他聲音發(fā)顫，可見心中激動，誠懇異常。

馮葉華大爲(wèi)感動，連忙道：“蒼兄弟何處此言？你所言並無不妥之處，咱們這些武人雖然大張旗鼓的援助，可非但沒幫上忙，反而累得樊城守軍出城接應(yīng)，被蒙古韃子抓住破綻，一舉破城。如此說來，我們倒全是有罪之人。”

九嬰問：“馮大哥，後來呢？”

馮葉華嘆道：“後來，咱們這些後輩與青蒼子前輩在戰(zhàn)場上離散，好在並無人掉隊。咱們翻山越嶺，遠(yuǎn)遠(yuǎn)離開戰(zhàn)場。等咱們身處安全之地時，便互道離別，許下將來合力抗敵的誓言。可誰知蒙古韃子攻破襄樊之後，又派出數(shù)支大軍分頭追擊，剿滅已然元氣大傷的江南武林。

我至今未能想通，這些韃子似乎知道如何尋找各門各派的所在，一路屠殺江南武林人士，下手狠辣絕情。我的親友在樊城一役幾乎全數(shù)犧牲，而韃子兵行神速，沒幾天便悄無聲息的來到我的山莊，我傷勢不輕，無法抵抗，只能從山莊密道中逃出，一路來到西域，最終流落到禿鷲幫，當(dāng)了馬賊。”

衆(zhòng)人聽他說完，全數(shù)嗟嘆不已，感慨萬千。九嬰黯然說道：“天下淪陷，咱們武人自也不能置身事外。也是咱們漢族江山命中有此一劫，雖然聽的憋屈，此時也無可奈何。但咱們這些熱血男兒，愛國志士，自不能放任蒙古韃子囂張跋扈，總有一日，咱們要讓這蒙古韃子嚐嚐這滅門滅國的滋味兒。”

九和郡主聽得滿心不是滋味兒，但她對九嬰愛慕已深，情難自已，雖然心緒糾結(jié)，但居然也並不怨他。

蒼鷹聞言，只覺得心中震動不已，腦中思緒萬千，突然朝前一躍，拜倒在九嬰面前，九嬰嚇了一跳，連忙扶著蒼鷹，問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蒼鷹大喊道：“二弟，就衝你這幾句話，我蒼鷹這條命就交給你了。從此以後，我雖然是你義兄，但也是你下屬，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水裡來火裡去，也絕不有半句怨言。”

李書秀見他如此，連忙也學(xué)著他的模樣拜倒，說道：“二哥，我和大哥一起，任憑你差遣。”

九嬰抱住二人，淚光盈盈，嘴角抽動，動情說道：“大哥，三妹，從今往後，咱們?nèi)斯碴J天下，圖謀大事，再也不分彼此，正應(yīng)了那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明教教衆(zhòng)見三人如此義氣，不由得交口稱讚，替他們?nèi)斯恼平泻谩?

當(dāng)下九嬰吩咐廚師端上菜餚，衆(zhòng)人聽了半天故事，肚子早就餓了，於是大快朵頤，把酒言歡。

李書秀見桌上全是各種素菜，心中微覺奇怪，輕聲問蒼鷹道：“這些明教教徒都吃素嗎？”

蒼鷹點頭道：“他們供奉明尊，只吃素菜。你看他們瘦的這副可憐模樣，便是不吃肉食所致。”

李書秀嗯了一聲，不禁朝肥胖的唐左使瞧了一眼，說道：“那他們倒與信佛的和尚有些相似啦。”

正說著話，只見那些妖豔女子來到席間，與衆(zhòng)教徒打趣纏·綿，擁抱親·吻，神情甚是嫵·媚。她們?nèi)斡尚\(zhòng)人撫·摸，臉色嬌紅，大有意亂·情·迷之態(tài)。

九和郡主與李書秀尚是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見到這等景象，只覺得臉紅心跳，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此地不免又多了幾分厭惡。

李書秀又問蒼鷹：“他們既然信佛，怎麼這般胡來？”

蒼鷹哼了一聲，輕聲說道：“我聽說明教之人，雖禁口舌之慾，但對情·欲卻極爲(wèi)放縱。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也是一百多年前，中土明教的一位教主爲(wèi)了壯大教中勢力，便效仿西域山中老人所創(chuàng)阿薩辛教派的做法，以美貌女子誘惑世人，將其引入教中，喂以迷醉麻藥，令其通體舒暢，再以來生天堂的前景相勸。一來二去，世人極易受到蠱惑，從此對教主和明尊死心塌地，誓死追隨。

因此明教之中多有誘人女子，往往當(dāng)做獎賞，侍奉虔誠教徒，熱情放·蕩，毫無廉·恥。一妻多夫乃是司空見慣之事，而教衆(zhòng)卻很少因此而發(fā)生爭執(zhí)，這明教教義迷魂之功，由此可見一斑。從此之後，這傳統(tǒng)便流傳下來，一直保留至今。

元朝屠戮江南武林之時，明教中土勢力受到波及，精英死傷殆盡，僅留下一些不尚武力的講義長老，葉塞尼便是其中之一，他繼任教主之後，率衆(zhòng)遠(yuǎn)避中原，來到這西域草原之中，深怕衆(zhòng)人耐不住苦悶，對這荒謬傳統(tǒng)更是不遺餘力的發(fā)揚推廣，他便以此籠絡(luò)人心，安撫教衆(zhòng)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