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字跡,雷俊沒有第一時間收劍。
他面前一枚仙種重新展開,抽長舒展爲一道紫光。
除了這紫光外,雷俊手中再多出一樣東西。
當初許元貞自千葉蝶王身上截下的葉片之一。
雷俊這時再招招手,七星劍收歸自己身旁,同那道紫光和千葉蝶王留下的葉片,一起同自身相合。
光輝收斂後,原地就不見雷俊本人模樣,取而代之者乃是個身著麻衣的中年道士,雙目銳利,面帶笑容,表情張揚,無所畏懼之餘,更隱約流露出一股飛揚跋扈之氣。
雷俊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變化身形後在原地待了半晌。
自身與那仙種紫光此刻完全相容,幫助他在一定程度上獲取陳東樓早先記憶和爲人處世一貫的方法和作風。
雷俊彷彿經(jīng)歷另一重人生。
半晌後,他微微點頭,就以這幅尊容,離開原地。
………………
隨著時間推移,黔山方面的消息,很快流傳出去。
聞聽王東初竟然亡於陳東樓劍下,外界盡皆感到驚訝。
此前王東初借七星劍冒充陳東樓,伏擊楚羽,事後真相大白,很多人猜測陳東樓已經(jīng)身隕。
若非如此,王東初也不會放心大膽地冒充。
其後王東初借古木山迷障擺脫上官雲(yún)博等人追殺,還叫唐廷帝室頗感遺憾。
哪曾想現(xiàn)在傳回的消息,局勢是王東初反被陳東樓所殺?
其後,更是傳出陳東樓本人現(xiàn)身於巴蜀之地的傳聞。
正當其他人猜測蜀山遭逢大變後,這位遠遊多年沒有音訊的蜀山長老會否迴歸山門之際,很快便有消息傳出:
陳東樓並未迴歸蜀山,去了霄頂一趟後,徑自揚長而去,叫蜀山派衆(zhòng)人心情複雜。
但對照陳東樓爲人,這一切似乎又不完全在預料之外。
當年他負氣離開蜀山,如今雖然跟傅東森更不對付,卻也沒啥好臉給張東源等人。
還留在霄頂?shù)氖裆絺魅耍瑢Υ诵那檠}雜,一時間五味雜陳。
“陳東樓”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
“誰能聯(lián)繫上傅東森,給他帶個話,我們見一面?!?
望著那離去的背影,霄頂上蜀山衆(zhòng)人更是面面相覷。
…………………
南荒不毛之地某處僻靜無人煙處,瘴氣繚繞。
如此荒蕪之地,既無生靈又不產(chǎn)天材地寶,連巫門中人和大妖都甚少涉足。
就在這片荒山中,雲(yún)霧籠罩下,一座寶塔靜靜矗立。
寶塔外觀看似黯淡無光,實則靈性深深內(nèi)藏。
寶塔下方更有洞府邁入地底。
地下洞府內(nèi),當前有三人對坐,兩女一男。
兩名女冠看上去外觀皆中年模樣,一個平和,一個銳利。
前者乃是曾經(jīng)蜀山輩分最高,年齡最大的太上長老洪婕。
後者則是曾經(jīng)蜀山派另一位女子高手,尉柒月。
兩人當前狀態(tài)都不能算好。
洪婕年事漸高,近年來已經(jīng)極少親自出手拼殺,儘量避免爭鬥,尤其避免受傷,否則恢復起來,比年輕時艱難漫長許多,如果因此傷了元氣,更可能導致自身修爲實力加速衰退,甚至折損壽數(shù)。
早先蜀山派第一次內(nèi)戰(zhàn)時,她都未曾出面。
可惜早先一場大戰(zhàn),洪婕不得不親自出手,下場爲傅東森、尉柒月助陣。
而尉柒月更不必說,險些便被楚羽、張東源等人拿下,全靠傅東森、洪婕相助,方纔及時避入清霄府,逃離蜀山,但兵危戰(zhàn)兇,尉柒月生還,可是傷勢頗重。
除了中楚羽一箭外,還被章太岡的本命法寶峨眉金印擊中。
尉柒月自己的本命法劍,險些被張東源持青冥劍當場斬斷。
三重傷勢,傷上加傷,她沒當場隕落就謝天謝地。
自避入清霄府後完全不問外事全力靜養(yǎng)療傷,如今才勉強穩(wěn)固住傷勢不惡化。
靜養(yǎng)期間,她仙魂甚至無法維持原本外貌體態(tài)的形象。
直到眼下,終於能重塑人形,但整個人看上去彷彿個影子,極爲疏淡。
如此重傷下,尉柒月還強撐著現(xiàn)身而非繼續(xù)靜養(yǎng),全因爲最新得到的消息。
同爲道家煉器派八重天修爲的王東初身死。
“當真是陳東樓麼?”尉柒月聲音虛弱但嚴肅。
主位上,坐著一箇中年男子模樣,身著麻衣但氣度雍容的道士,雙目開闔間,神光暗藏。
正是此前擔任蜀山派掌門的傅東森。
他端坐沉吟,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回答。
一旁洪婕則說道:“你們先前,有否找到他散魂的跡象?”
上三天道家煉器派修士完全褪去肉身凡胎,步入全新生命階段,故而即便身死,也不會留下屍身。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各自本命法寶、法器,便是他們的軀殼。
但他們仙魂格外靈敏堅韌,即便失去軀殼,仍可繼續(xù)存活。
尤其八重天仙遊境界,所謂仙遊者,即仙魂暢遊四海。
只不過沒有本命法寶、法器,會令他們有諸多不便。
而仙魂潰散崩滅,方纔標誌著一位上三天煉器派修士隕落。
一如王東初命喪黔山。
“……一直沒能真正確認陳東樓散魂?!?
尉柒月輕嘆一聲:“不過他上百年沒有音訊,東初等人找到他的七星劍時,七星劍靈性沉寂,禁制尚在但日趨微弱,理應是失去器主之相,而非器主自身主動解劍。”
洪婕略微沉默,然後也輕嘆一聲:“這麼說來,不能表明東樓確實已經(jīng)身隕啊?!?
長時間耗神,讓尉柒月的仙魂再次晃動一下,險些無法繼續(xù)維持人形。
她靜默片刻後方才穩(wěn)定住仙魂,然後開口說道:
“師叔容稟,弟子以爲,這次出現(xiàn)的人是否真的陳東樓,尚有疑問。
實力上說,如果是他,倒是能解釋江州、晉州兩戰(zhàn)裡暗中相助天師府的人。
但以他脾性,如何會相助天師府?
就算他當真相助天師府,又豈會如此神神秘秘?
這趟殺東初師侄,他又爲何不第一時間現(xiàn)身,而是之後才獨自擊殺東初師侄?
這同他一貫行事風格不符?!?
洪婕微微頷首。
傅東森這時則開口:“如果他通過劉東卓師弟等人假死,提前察覺本派有異,則有可能暗地裡查訪,先不聲張。”
陳東樓性格狂傲,大多數(shù)時候行事直來直去開門見山,但並非半點心思沒有,只是他目無餘子,懶得多花心思。
此前他離山百多年未歸,在外少有音訊,結(jié)識了什麼人,經(jīng)歷過什麼事,當中某些事會否促使他做出改變,蜀山衆(zhòng)人皆不知曉,這時便不好完全篤定拿老眼光看人。
另一方面,王東初當初冒充陳東樓,是爲了誤導唐廷帝室調(diào)查的視線,同時找一個背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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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如果有誰冒充陳東樓,圖什麼?
如果說是想要入主當前殘破的蜀山,可他自己又已經(jīng)放棄了。
“想確認其真假與身份,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我應邀同他見一面?!备禆|森言道。
洪婕同尉柒月則都搖頭。
“陳東樓如果還是陳東樓,見之無益?!?
洪婕言道:“陳東樓如果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他……那你去見他,必然踏入陷阱?!?
尉柒月:“事出突然,一步出錯,步步連環(huán),我們此番受損太多,也太不值當,不可再輕易冒險,否則動得越多,錯得越多,唯有棄子爭先,再待時機。”
說到這裡,三位八重天道家高功都能從彼此視線內(nèi)看到無奈。
此前,不論是他們蜀山,還是純陽宮亦或者黃天道那邊,都可算進展順利。
自身默默積蓄的同時,也在悄然試探,發(fā)展志同道合者,甄別和清理潛在的反對派。
純陽宮方面,兩次大劫,真正的死傷者,大都是完全對再立天庭,建起人間道國不感冒的人。
蜀山上次內(nèi)戰(zhàn)的真相亦如是。
表面上看,是改良派同守舊派之戰(zhàn)。
但內(nèi)裡同樣是甄別與清除潛在威脅。
更直觀的威脅當然是張東源那般人物。
只不過正因爲張東源出身太過特殊,爲了避免提前驚動唐廷帝室,所以才先行放過,待將來徐徐圖之。
哪怕是進展最不順利的道家符籙派一脈,也成功侵蝕黃天道。
但不曾想,恰好正是黃天道這裡出了問題。
此後步步連環(huán),僅截止當前就已經(jīng)連續(xù)摺進去馮乙、周鵬、王東初三位八重天修士。
明明還沒正式舉事。
傅東森:“西域佛門並非良善之輩,世族名門者同樣只是一時雌伏,我們需要更耐心些?!?
洪婕、尉柒月皆嘆息。
傅東森站起身來:“師叔祖和尉師叔先多多靜養(yǎng),爭取早日康復,我驅(qū)策清霄府再挪移一次方位。”
…………………
雷俊化身陳東樓留言後,便即離開蜀山。
藉助陳東樓留下的仙魂紫光和七星劍,再加上有千葉蝶王的葉片相助,讓他哪怕面對張東源、徐端等早年和陳東樓相識者,也能應對一時。
但如果長時間留在蜀山,一來容易露餡,二來他也沒那個閒暇。
離開巴蜀後,他重新秘密回山。
張靜真此前先一步回來。
誠如她先前與雷俊所料,唐廷帝室並沒有扣住她那一半章表不放,而是研究一番後,交由張靜真帶回龍虎山,希望能借龍虎山進一步參研章表,追查所謂天宮和人間道國之事。
章表由龍虎山保留,但研究出來的結(jié)果,需要回報唐廷帝室。
雷俊沒有第一時間取自己得自陳易的那另外一半章表,而是通知大師姐許元貞晚些時候回山一趟。
許元貞自東海返回,原本打算往巴蜀一行,聽雷俊提及兩張章表齊全後,便順路先回山門祖庭。
唐曉棠暫時閉關,在許元貞主持下,萬法宗壇再開。
在她主持下,兩張章表合一,衆(zhòng)多道蘊和符紋一同交匯,共同化作光柱,直衝上蒼。
許元貞在宗壇內(nèi)負手而立,仰頭望著上空,身形開始浮起,漸漸升入雲(yún)霄。
作爲當前在場者中悟性僅次於許元貞的人,雷俊身形隨之一起上浮。
再次到了半空中,兩人一起眺望遠方。
這一次,雷俊的感知中,出現(xiàn)更具體的存在。
一片蒼茫星河。
並非天書宇宙中那般虛幻。
而是真實的宇宙,真實的天河。
只是,天河間仍不見傳說中的天宮。
“確實有事物曾經(jīng)存在過,但如今已經(jīng)消逝了?!痹S元貞淡然道。
雷?。骸按嬖谶^,已足夠引一些人狂熱和追尋?!?
許元貞左右看看:“不過此地本身,倒可能成全你或曉棠一場機緣,具體是誰,還要碰運氣?!?
雷?。骸皬那屐o層次的悟性,提升到自然層次?”
他身在此間,感受自身同天地寰宇相合,彷彿隱約化歸一體。
但當前只是隱約。
彷彿不真實的幻影。
想要成真,還差得遠。
當前只能稱爲一層契機。
雖然類似事已經(jīng)經(jīng)歷不止一次,但雷俊仍然感到振奮和嚮往。
“嗯,類似這樣的後天機會都非常難得?!?
許元貞身形重新下落:“伱和曉棠,亦或者其他人,誰能成,還要看別的運氣?!?
至少要清靜層次悟性的底子。
張靜真不說一點可能也沒有,但至少當前沒有,除非她能先把自己的悟性提到清靜層次。
許元貞不外傳雷俊掌握另一半章表,但亦不瞞張靜真有此機緣,自萬法宗壇出來後,講明如果有另一半章表,則有如此妙用,但條件苛刻,張靜真當前機會渺茫。
經(jīng)歷南詔石林一場變故後,張靜真氣質(zhì)和心緒似乎都更加沉靜。
聽許元貞所言後,她情緒波瀾不驚,微微頷首:“涉及人間道國,事關重大,我的想法,此寶留在山門爲宜,我個人不再執(zhí)掌。”
許元貞隨意地擺擺手:“你自便?!?
元墨白則言道:“雖是得自上清雷府洞天,但這終究是靜真師侄你個人的機緣,如今交由府內(nèi)執(zhí)掌亦無妨,府中會覈定折算,爲你積功累德,從旁處補償於你,此寶有助修行,你平日裡在府中時,亦可借之修行?!?
張靜真言道:“謝元師叔。”
她頓了頓後,繼續(xù)說道:“本派那名棄徒陳易,他除了有那半張章表之外,還另有特殊之處。”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考慮後,張靜真最終決定不做隱瞞,將陳易懷有一座特殊金色殿堂的事也講了出來。
“哦?有點意思。”許元貞笑笑:“公佈出去吧,一次能吹皺幾池水?!?
張靜真忽然也笑,笑得有幾分釋然,又有幾分同許元貞相似:“是啊……”
這陣風,確實同時吹皺幾池水。
剛剛決定重新低調(diào),潛入暗處休整繼續(xù)積蓄實力的人間道國中人,發(fā)現(xiàn)自家走寶了。
先前只是以爲陳易身懷一半天宮章表。
此刻才知道,原來這年輕人身上還有更大的秘密。
唐廷帝室,自然更不會輕視此事。
不論是自身搜索陳易下落,還是借陳易來設局緝拿人間道國的反賊,都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
甚至儒學世家,乃至於西域佛門,此刻同樣關注起此事。
消息沒有經(jīng)過徹底的證實,當前只是張靜真一面之詞。
但相關內(nèi)容,確實引起各大勢力的注意。
就算不全力以赴,也都會密切留心。
如果要說誰在這場風波里不那麼開心,那肯定是陳易本人。
曾經(jīng)的天師府棄徒,這趟真正的名滿天下,但如此成爲衆(zhòng)矢之的,感受就沒那麼美好了。
人間的風起雲(yún)涌,並未因爲蜀山驚變的暫時結(jié)束就告一段落,而是繼續(xù)風雲(yún)激盪。
不過,這一切同雷俊暫時關係不大。
他接下來的日子裡,更多留在自家山門祖庭內(nèi),於龍虎山上靜修。
暫時沒有傅東森、顧翰等人間道國核心成員的蹤跡線索,雷俊亦不多糾結(jié),先由著唐廷帝室去操心。
至於兩張?zhí)鞂m章表合一可能再次提升悟性的契機,當前也只是一重契機。
同小師姐唐曉棠之間誰能先一步撈到這重機緣,雷俊亦不介意,隨緣而動便是。
倒是他自己的天書暗面宇宙那邊,羅睺康明、計都孟少傑,兩人各有緣法。
孟少傑平淡是真,轉(zhuǎn)修史學後,並沒有說如何就此一飛沖天,之前平庸,現(xiàn)在驚豔所有人。
他自己有些不安,但既然做出決定,便認真讀書積累。
據(jù)雷俊觀察,這年輕人已經(jīng)有了些厚積薄發(fā)的蓄勢模樣。
至於另外一邊的康明,就有些刺激了。
他剛剛見過一個人間道國高層。
雖然不是八重天的顧翰,但同樣是上三天修士。
雷俊曾經(jīng)在川西雪嶺黃天道新宗壇見過一次的郭令。
藉助溫照乾元嬰碎片的氣息和殘缺記憶,康明冒充溫照乾,有驚無險,通過了郭令的試探。
取信於人的同時,也給康明帶來了一些問題:
現(xiàn)在,表面上,因爲扮演奪舍成功的溫照乾,不管有沒有宗壇,他只能停步於符籙派六重天的位置。
康明對此有心理準備。
過了第一關後,這個沉默的青年開始自己第二步計劃。
先暗中琢磨丹鼎派法門,嘗試偷偷結(jié)嬰,提升自身實力。
同時,摸清楚餘紹的底。
等待時機,爲黃天道奪回黃天宗壇,到那時再繼續(xù)符籙派的修行。
人間道國消息公開,康明自然知道自己面臨怎樣的對手。
但他心志堅韌隱忍,面對再大的困難,也不放棄希望,先從微小處默默努力和積蓄力量。
人間道國雖強,但同樣有強大的對手。
雷俊對此的態(tài)度是……
有志氣。
好好幹。
康明通過和郭令、人間道國的主動接觸,雖然沒掌握特別高級別的情報,但努力收集同上古符籙派相關的信息甚至法器,然後再提交給天書暗面宇宙。
雷俊對此便毫不吝嗇加以獎勵,幫助康明更好地積累提升實力。
他本人同樣專心於自身修行。
時間推移,流逝飛快。
隨著時間飛逝,雷俊一身修行亦越發(fā)精深。
某一日,靜室中,雷俊盤膝而坐。
他的頭頂高懸一枚閃動紫光的法籙,雷電交織。
這一日正午,從紫色的法籙裡忽然傳出一聲龍吟。
有大量紫色雷電從中涌出並且不散,不斷交融。
最後,一頭巨大的紫色雷龍,從法籙中探出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