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廳堂裡很快就響起了動人的管絃之聲，歌女們曼妙的歌喉也隨之響起。

可是即使在這喧囂的歌舞聲中，李成器仍舊能夠準確的捕捉到明珠發出的每一點聲音。不知道是明珠的聲音太獨特了，還是這個有聲音讓李成器過於的刻骨銘心。

李成器知道，自己已經閉目沉思的太久了，他是喜怒永遠都不會形於色的壽春郡王，從小到大太多的磨難，已經讓他歷練出了一雙永遠都波瀾不興的眼睛。可是現在，他卻真的不敢睜開眼睛，因爲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中已經裝滿了抑制不住的絕望和悲傷。

李成器覺得自己即使不睜開眼睛也應該乾點兒什麼，所以他啪的一聲打開了那把一年四季從不離身的摺扇。可是沒想到，幾乎就在他打開摺扇的同時，他的腦海裡就出現了他和明珠第一次在街頭相遇的情景，兩人憑著這把摺扇，一來一往，明珠就跌入了他的懷中。當時，他還以爲這個女孩子並不會什麼功夫。可是據三弟說，方明珠本身就是一個奇功蓋世的高手。既然如此，她那天爲什麼又要隱瞞住自己的身手呢？也許她是刻意掩蓋，不想暴露身份吧。李成器就這樣順著自己的心思想了下去，想到這裡，他不禁心中有些苦澀、淒涼：

‘可是，你知道嗎？你這一刻意隱瞞，爲我的心底帶來了多大的波瀾？’

李成器深知現在李隆基已經對明珠動了心思，而且，旁觀者清，他一直都覺得李隆基對方明珠的情意，比他自己所認爲的要深的多！那麼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呢？

爲了一個女人，就兄弟反目？這肯定不行。去跟三弟坦言，自己也愛上了方明珠？這種事，李成器絕對做不出來，因爲他在母親遇害身亡的那一天就立下了誓言，自己一定要照顧好弟弟，不讓他受欺負，不讓他受委屈。他不能打破自己這個誓言！

‘那就忘了方明珠！’

李成器攥緊了雙拳：

‘我壽春郡王也是堂堂七尺男兒，男子漢大丈夫，豈有被一個女人羈絆住了的道理！對，不就是一個女人嗎！忘了她，放下她，只當作生命中從來就沒有過這樣一段相遇！徹徹底底的抹去她的痕跡，繼續過自己的生活！’

李成器想到這裡，刷的一下擡起了眼簾，可就在他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他的目光就措不及防的撞上了明珠那雙慧穎的明眸！

明珠此時正在若有所思的朝著這掛珠簾張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分別了這麼久，李成器終於再次見到了這個讓自己夢繞魂牽的少女——方桃子，也就是現在攪得長安城中紛亂不已的方明珠！

明珠的容貌當然是已經和李成器的記憶中截然不同了，而現在李成器也知道了，似乎這個方明珠從來就沒有以真面目示人過，不管是她，還是那些所謂的‘守護神’們，都是經過了各式各樣的易容的。以至於現在李成器都說不清，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方桃子，究竟是明珠的真容還是易容。

‘肯定應該是易容吧。’李成器在心中這樣想到，‘三弟不是說過嗎，方明珠是一位絕代佳人。而且，王維是肯定見過明珠的真實容貌的，能夠讓大才子王維如此傾心的，無疑肯定是天下難尋的絕色女子了。’

想到李隆基，想到王維，想到他們至少可以坦然的表露自己的方明珠的感情，李成器的心中不禁又一陣淒涼。

李成器定了定神，不讓自己去想這些，這時明珠已經移開了目光，低頭不知在跟安樂說些什麼。說著說著，她們兩個人就一起笑了起來，雖然現在明珠的這張臉在李成器看來，是全然陌生的，可是明珠這一笑，卻在一瞬間就和李成器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沒錯，就是她！那靈動的眼睛，那絢爛的笑容，那巧笑嫣然時，微微上揚的嘴角，一切的一切，都和李成器的記憶別無二致！

直到此時，李成器才發現，原來在自己的心中，一直就沒有在乎過這個女孩子究竟是長的什麼樣子的。不管她是真的傾國傾城，還是就像方桃子那樣容顏普通，或者是像眼前這個方明珠這樣清秀淡雅，卻略顯蒼老。

這些都不重要，因爲自己對她的愛，已經超越了容顏、財富、地位，這所有世俗間的一切桎梏，他愛的是她的聰明、她的笑容，還有她那些離經叛道的思想。

李成器苦笑了一下，因爲他絕望的發現，愛上一個女人外在，遠比愛上一個女人的內心要幸福。因爲如果你只是愛上她的外在了，那你在失去她之後，總還可以找到替代品。可是如果你愛上她的內心了，那麼你就真的很難再找到一個可以替代她的人了。

李成器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站了起來，他想離開了，想看的已經看到了，也就沒什麼必要再留下去了。可是他的腿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怎麼也邁不開步子，明珠的身影深深地吸引著他，讓他根本就移不開目光。他就像是一個在沙漠中跋涉了良久的人，終於見到了甘泉一樣，只要看到，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了。

‘唉，’李成器在心底發出了一聲長嘆，‘罷了，既然今天遇到了，那就讓自己放縱一回吧，在這裡好好看一看她。也許，等出了這個門之後，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這樣，可以這麼近的隨心望著她的機會了。’

李成器想到這裡，就又頹然的坐倒在了椅子上。

在廳堂裡飲酒作樂的安樂和明珠一點兒都沒有想到，就在距離她們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個男人正在經受著煎熬。明珠今天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安樂公主的身上。今天安樂真是玩兒的盡興了，妓院中安排的那些歌舞，是她以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也難怪她沒見過，這種淫曲豔舞，本來就只有在平康里這種地方纔能登堂入室的演出，是不可能在其它地方表演的。可是，這些歌舞卻恰恰滿足了安樂公主內心深處那些粗鄙、躁動的東西，所以她看著這些歌舞，比起平日裡皇宮中那些經過反覆演練編排出來的歌舞要開心多了。

而且，老鴇還專門安排了幾個最會哄人的姑娘陪著安樂，這些姑娘們都是風月場中的老手，所以一早就認出來，這位‘李公子’其實是個女人。可是她們已經得到了命令——不管這個‘李公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都要像服侍男人那樣盡心的服侍她，只有這樣才能拿到銀子。

這些姑娘本來就是除了銀子什麼都不認的，所以樂得什麼都不管，只是一個勁兒的哄安樂開心。開始的時候，安樂對於這麼多女人簇擁著自己，還感到不太習慣，但是後來也就漸漸放開了，而且這些女人的確都很會哄人，燕語鶯聲的，很是讓人舒服。

明珠看火候差不過了，揮揮手讓那些姑娘們暫時退開幾步，然後伏在安樂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問道：

“怎麼樣，公主，還開心嗎？”

安樂點了點頭：

“的確挺好玩兒，可惜我不是真正的男人，我要是真正的男人，今天一定就像是進了仙境了。”安樂的話語中竟然透著些淡淡的遺憾。

明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微微一笑，又朝著安樂湊了湊：

“即使公主是女人，也一樣可以像男人那樣享受的。”

“又來胡說。”安樂根本不信明珠的話。

明珠繼續說道：

“我說的都是真的。只要公主想開心，我就能做到。”

“這種事你怎麼做到？”安樂嗤笑了一下，“把我變成男人？你還有那麼大的本事呢？”

明珠又笑了：

“我肯定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那不得了……”

可是安樂公主的話還沒有說完，明珠就趴在她的耳邊，低低的說道：

“我雖然不能讓公主變成男人，但是，我能把她們都變成男人！”

“什麼！”安樂驚呼了出來，她瞪大了眼睛，用手指著明珠，張大了嘴巴卻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明珠卻依舊那麼怡然自得，她摘下了一顆葡萄遞到了安樂的面前：

“公主，我說的可是真的。”

“可是，這行嗎？”安樂的心已經狂跳了起來，一想到這幾個女人都能變成俊秀的男人，而且還是這麼百般的逢迎哄自己開心，安樂就不禁一陣陣面紅耳熱。她雖然也貪戀男色，也行事荒唐，可是因爲傳統規矩這些原因，她還真得從來都沒想過，可以讓一羣男人取悅自己。

本來，她想痛斥一頓明珠，警告她不要出這種荒唐的主意，可是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她卻說不出口，因爲明珠的這個提議，對她的誘惑太大了，她的心在迫切的渴望著去體驗明珠所說的那件事情！

‘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呢？’安樂的心中反覆翻騰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