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躍下城頭,李渾用最快的速度伸手去抓,竟果真抓到一片裙角。但文莊太后下墜的勢頭太猛,只聽哧拉一聲,裙角斷裂,仍然勢不可擋的墜了下去。
李渾呆呆的望著手中的綢片,城下的驚恐喧囂已經(jīng)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係,他覺著自己的故事終於要完結(jié)了……
城下幾個官兵伸手接住文莊太后,巨大的衝力將他們悉數(shù)震倒,幾個主要受力的還折了胳膊。
但這時沒人關(guān)心他們的死活,人們大叫著太后太后圍過來,揪著心查看老婦人的狀況。
文莊太后面如金紙、口鼻中都有鮮血流出,顯然是受了內(nèi)傷。
官員們不敢將她挪動地方,除了大聲呼喚太醫(yī),居然束手無策。
“都讓開!王爺來了!”就在官員們六神無主的時候,一聲大喝從後方響起。
官員們趕緊分開左右,給武成王讓出一條道路。
在黑衣衛(wèi)的嚴(yán)密防護下,秦雷表情嚴(yán)峻的快步過來,單膝跪在老太后身前,快速的爲(wèi)她檢查一下,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內(nèi)臟大出血……心裡不由一沉。
老太后恰好悠悠醒來,看到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孫子,欣慰的笑了。
她緩緩的擡起胳膊,秦雷趕緊伸手接住她冰涼的右手,按在自己的面頰之上。想要叫聲奶奶,但聲音哽塞在喉嚨裡,竟說不出一個字。
文莊太后輕輕撫摸著秦雷的面龐,輕吐出兩個字道:“足矣……”便含笑而逝了。
感到她的手臂一下完全失去力量,秦雷顫抖著握住老太后的手腕,果真感受不到一絲脈搏了……
“皇祖母……”呆滯許久,秦雷突然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道:“歸西了……”
隨著這聲嘶喊。\\\\\\廣場上的人羣便如退潮般一片接著一片地跪下。一起放聲慟哭起來。
廣場上地哭聲越來越猛烈,當(dāng)悲痛到了頂點,終於轉(zhuǎn)化爲(wèi)憤怒。不知道誰先喊了句:“李渾逼死娘娘,罪該碎屍萬段啊!”頓時引起衆(zhòng)人的應(yīng)和。一時間無論是文武官員,還是普通士卒,都高喊著:“殺國賊!報國仇!”的呼聲,羣情激憤地涌向承天門,想要衝進去抓住李渾。以泄心頭之恨!
只是城牆已經(jīng)被天策軍用假山怪石堵住,一時倒也沒法弄開。
望著鋪天蓋地而來的憤怒人羣。李家人都駭?shù)妹嫒缤辽娂姕惖嚼顪嗊吷系溃骸按罄蠣敚蝗绺麄兤戳税桑 ?
這才把個李太尉從噩夢中喚回,望著臺下哭成一片地人羣,他一拳打在牆垛上,不似人聲的咆哮道:“不能就這樣認(rèn)輸!”
這一拳是如此之重,李渾的右手頓時鮮血直流,劇烈的疼痛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恨聲道:“拼什麼拼?我們算是被這個老孃們扣上屎盆子了!”他面色鐵青道:“要是不洗乾淨(jìng),誰也不會跟我們走!”
說著兩眼血紅的瞪著陰無異道:“把皇帝帶上來!”
陰無異點點頭。轉(zhuǎn)身下了樓。
“那我們幹什麼?”李家地將領(lǐng)們還在問道。
“都去死!死得越遠越好!”李渾彷彿一頭受了傷的猛獸。要吃人一樣狂喊道。
幾人討個沒趣,乖乖站在遠處等陰先生把皇帝提來。
誰知左等不見、右等不來。外面人都快把城門洞清出來了,李渾他們也沒看見陰先生回來。
“去看看!”李渾心頭涌起一絲不詳,吩咐李彪道。
李彪趕緊下了樓,不一會便張皇失措地轉(zhuǎn)回道:“大事不好了,陰先生不見了!”
李渾兩眼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李虎和李豹趕緊抱住他,大聲叫道:“大老爺,你可不能死啊……”你一了百了了,讓我們怎麼辦?
李渾畢竟是戎馬一生的老將,心志之堅韌遠非常人可比。他只是一失神,很快便恢復(fù)過來,緊緊抓著邊上兩人的胳膊道:“皇宮已經(jīng)被包圍了,陰無異跑不了,快去把昭武帝找出來!”說著又面色猙獰道:“再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人物,都送上城頭當(dāng)人質(zhì)!快去!”
“是!”幾個將領(lǐng)趕緊各自帶人下去,城頭上只剩下個非要跟著來的李央來,在陪著自己爺爺。
李渾看看自己的瘸腿孫子,嘆口氣道:“叫你跟小叔一道走,就是不聽,現(xiàn)在想走也走不了。”
李央來卻不像他那樣失落,滿面陰沉道:“爺爺說過,不成功毋寧死!孫子就算死在這城頭上,也不願像條喪家之犬那樣,東躲西藏一輩子!”
李渾拍拍孫兒的肩膀,沒有再說話。
這時城門已經(jīng)被徹底清開了,憤怒的勤王軍士兵高叫著衝了進去,但天策軍士兵早在門口組成了密林般的槍陣,來一個穿一個,來兩個洞一雙,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搏殺。
“王爺,總攻吧!”禁軍將領(lǐng)們圍在秦雷身邊,秦雷則坐在一輛大車地車轅上,神情憂鬱而悲傷。叱吒風(fēng)雲(yún)一輩子地文莊太后,則蓋著塊潔白的綢布、靜靜躺在大車上。
“不要急。”秦雷緩緩搖頭道:“時候不到。”
“可軍心激動啊,王爺。”車胤國大聲叫道。
“都冷靜冷靜吧。”秦雷伸手插進長髮裡,聲音低沉道:“皇祖母犧牲自己,也是爲(wèi)了讓我們少死點將士,不能辜負她老人家地心意啊……”聽王爺如是說,衆(zhòng)將只好按捺住心情,等待王爺所說的時機成熟。
因爲(wèi)沒得到王爺?shù)拿睿顺刑扉T之外。其他地方的勤王軍並沒有進行攻擊。局勢陷入了令人煩躁不安的僵持中。
好在沒過多久,城頭上重新騷動起來。叛軍士兵綁著好幾百名宮人上來,其中既有昭武帝的妃嬪。也有天佑帝的妃子。但身分最高地,還得屬面色蒼白地六皇子。
“秦雷。命令你的人讓開,放我們爺們出城。”李渾大聲道:“否則我就把你的弟弟,和你這些嫂子姨娘之類地,統(tǒng)統(tǒng)殺掉!”
“孤不受要挾……”秦雷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冰冷的望向城頭道:“太尉大人你要失望了。”說著比劃個手勢道:“城中諸位且聽真切。爾等今日爲(wèi)賊寇用以要挾!但我大秦太皇太后已經(jīng)把這逆賊殺害。天佑陛下也下落不明。此等不共戴天之仇,必報!”
“因此孤王不會答應(yīng)他任何要求。諸位若是不幸被害。我秦雷必令人厚葬,並尋爾等父老妻兒奉養(yǎng)!”又對城上天策軍道:“誰人沒有父兄姐妹?你們只要敢殺我一人,孤就殺你們十人報復(fù)!”
話音一落,便起三聲炮響。城下兵士們趕緊分開左右,將中央空地讓了出來。
城上官兵不知道虛實,紛紛擡頭張望,正所謂站得高、看得遠,他們遠遠便瞧見一條人龍從洛陽門方向過來。等近了纔看見,竟然是原先地戰(zhàn)友----京都兵馬寺的官兵,壓著李氏一族的老弱婦孺過來了。
趙承嗣和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也出現(xiàn)在隊伍中。沉聲下令道:“把這些人都按到城下去!他們敢殺一個。就殺他們十個!”兇神惡煞的兵馬寺士兵,便將李家和天策軍地家屬。一排排按倒在廣場上,等待著城頭上的動靜。
秦雷朝兩人點點頭,又清清嗓子對城上道:“孤王只誅首惡,從者不究!孤可以在這裡起誓,除了李渾地直系親屬外,將不追究放下武器者的一切責(zé)任!”說著狼眉一豎道:“否則殺無赦!”
冷厲的聲音化作一陣寒風(fēng),席捲了皇城城頭,將城上官兵高漲的鬥志,吹得煙消雲(yún)散!
官兵們原本以爲(wèi)被團團圍住、必死無疑,困獸猶鬥那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
然而兵法有云:圍城必闕,這個缺口不一定要看得見、摸得著,若是開在所有人的心上,效果也許會更好。
“都動手啊!”李央來一瘸一拐的在城頭上邊走邊喊道:“我們李家人可殺不可辱!”
大傢伙心道,俺們又不是李渾他孫子,幹嘛還要給他陪葬呢?竟然沒有一個動彈的,場面極爲(wèi)詭異。
李渾也望向身邊的四員大將道:“還不去催促你們的部下?”
幾人相互往往,竟也沒有一個動彈地。
“莫非以爲(wèi)老夫不敢殺了你們?”李渾勃然作色道:“貪生怕死地鼠輩,老夫是不會留下的。”
“大老爺息怒。”李龍硬著頭皮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咱們幾個都是雪裡火裡殺出來地,哪還在乎自己的賤命呢?可末將看見俺爹孃妻兒一個不少,全在下面,實在不敢不孝啊。”邊上李虎也幫腔道:“是啊大老爺,我們不怕死,可我們造反爲(wèi)了什麼,還不是爹孃妻兒,要是他們都死在這一場,就是給俺個王爺噹噹有什麼意思?”
“真給你個王爺,你保準(zhǔn)不要爹孃!”李渾滿面嘲諷道:“秦雷給了你們個好臺階,就全都巴巴的跟著下去了!”說著蒼涼一笑道:“怪不得百勝公都玩不過秦雨田,這傢伙對人心的揣測實在太絕了!”衆(zhòng)將汗顏,卻仍然僵在那裡不動彈。
其實李渾早知道會有這個結(jié)果,當(dāng)那老太婆縱身躍下城頭時,他便被扯去了最後一片遮羞布,永遠被定格成了邪惡的叛逆者!永遠被世人唾棄!天下之大,再沒有他李渾容身的地方了。
“罷了。”沉默良久,李太尉長嘆一聲道:“破鼓萬人錘、牆倒衆(zhòng)人推,這是古之哲理啊!”來不及感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李渾便扶著城牆垛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事已至此,老夫也不爲(wèi)難你們。”
突然又厲聲威脅道:“但你們要知道,不是誰都那麼怕死!若是老夫振臂一呼。仍然會拼個魚死網(wǎng)破的!”話音一落,便有許多死忠份子跟著大叫大吼。表達著對叛徒的不滿。
幾人面色數(shù)變,還是李龍最先明白過來,不好意思的拱手道:“大老爺有事儘管吩咐,我們聽著就是。”
“一切聽我指揮,不要擅自投降!”李渾沉聲道:“這也是爲(wèi)你們好。若是你們不知好歹,想要在老夫之前投降。這叛徒的名聲可要伴隨你們一輩子了!”
“但憑大老爺吩咐。”幾人一想也是,便痛快答應(yīng)下來。
“把秦雷叫來說話。”與一干想跳槽地手下達成協(xié)議,李渾重新站在城門樓上,高聲喊道:“老夫要跟他談一談!”
“說。”秦雷地回答還是那麼簡單。
“我輸了。”李渾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拜斀o你們祖孫倆了。
“這不丟人!”秦雷淡淡道:“你贏了才叫奇怪呢。”
“是啊,我有些不自量力了。”李渾搖搖頭道:“對我們這些粗人來說,最要不得的就是耳根子發(fā)軟,被別人攛掇了。”
秦雷沉默一下,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其實他不好意思以勝利者自居,因爲(wèi)真正的勝利者正安靜地躺在靈車上,不會高興。也不再有憂愁。
“看來勝利者沒興趣跟我聒噪。”李渾自嘲的笑笑。然後沉聲道:“但輸了也可以談判。”
“可以,”秦雷點頭道:“說說你地要求吧。”
“我長孫李央來和幺子李四亥一家。”李渾聲音低沉道。
“亮出你的籌碼。”秦雷不置可否道。
李渾悶聲道:“城內(nèi)三萬官兵。在你保證既往不咎的前提下,全都出城投降,夠嗎?”
“李四亥和李央來,你只能留下一個。”只是頓一頓,秦雷便開口道:“不要想著孤會對李四亥格外開恩,這次我不會對任何人留情!”
李渾本來真是想選擇李央來,他琢磨著以秦雷的個性,應(yīng)該不會爲(wèi)難李四亥的。但秦雷在大庭廣衆(zhòng)之下這樣說了,就斷了他這份僥倖心思。李渾不由氣極反笑道:“王爺啊王爺,能不能不要那麼聰明?”
“什麼選擇?”秦雷並不與他廢話,而是冷冰冰道。
李央來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李渾身邊,李渾望向自己地孫子,只見他滿臉乞求的看著自己。
沉默好一會兒,李渾才低聲對他道:“你小叔那頭是兩個。”、
李央來大張著嘴巴,渾身顫抖道:“我也可以生兒子啊,可以給你生很多很多孫子地。”也不知他如何做到這事兒。
“爺爺沒得選擇。”李渾搖搖頭道:“秦雷和李四亥是好朋友,如果我不留下你小叔,他一定會懷恨在心,早晚變著法的絕了我們李家的後。”
“我不聽!”李央來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你親手殺了自己的長孫!”真不知他開始時的勇氣去了哪裡。
“唉……”李渾搖搖頭,轉(zhuǎn)身望向城下道:“就留下李……啊!”話沒說完便慘叫一聲向前撲倒在城牆上,城下一片嗡嗡作響,不知上面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城上的天策軍官兵可看的清清楚楚,他們分明看到小少爺李央來,將一把鋒利的佩刀,插在了太尉大人的背後上!
一干侍衛(wèi)和李龍他們方纔都沉浸在失敗的痛苦中,居然沒一個反應(yīng)過來地。
直到那把刀已經(jīng)插了進去,幾個親衛(wèi)纔將李央來拿下,但已經(jīng)於事無補了。
李虎他們對太尉大人畢竟是有感情地,見李央來竟然膽敢傷害於他,頓時勃然大怒。上前抓住李央來便往死裡揍!
“算了……”只聽李太尉聲音微弱道:“他也是一時接受不了。”
李龍過去扶住老太尉,流淚道:“快來大夫啊!”
“不要了。”李渾呵呵一笑,涌出滿口鮮血道:“反正我是必死的人了,這樣正好,還不受他們凌辱啊!”
“大老爺……”李家人在他身邊圍了一圈,跪著哭泣道:“你可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們怎麼辦?”這樣問地大都是他的近親屬。
“我管不了了。”李渾搖搖頭道:“欠你們沒人一條命,下輩子再慢慢還吧。”說著不理嚎啕大哭的一干人等,對李龍道:“你們雖然僥倖不死,但也絕對不能在秦國待了,否則根本不用秦雷對付你們,那些落井下石的就可以把你們砸成肉泥!”
“我知道了。”李龍真哭道:“我?guī)麄兌愕眠h遠的,去楚國,不行就出海,去身毒。”
欣慰的點點頭,李渾又吐出一大口血道:“放下武器吧……”-----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