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當我剛有意識,突然腳下的礦石往下沉落,隆隆作響,我也隨之滑倒。怎麼回事?然後一切立刻又穩(wěn)定了下來,光幕消失,礦車傳動前行。進入一片黑暗籠罩之中,片刻又徐徐露出光亮,最終,礦車完全停了下來。
我靜靜等待了一會,確認沒有任何動靜了,拉開防護服,露出頭觀察。現在正值夜晚,燈光照的通明,周圍停滿了密密麻麻的礦車,遠處似乎有聲音傳來。
我看看腳下,礦車似乎矮了一截,礦石直接被車廂圍在裡面,箱底似乎是空的,彷彿被什麼割掉了一般。天啦,我明白了,要是再慢一點,可能只能傳出半截我來,不由得冷汗直流。
遠處聲音漸漸靠近,我趕忙跳出,跑到附近躲起來。
"咦,怎麼回事?怎麼只傳出來半截車廂,還有半截呢?" 有人奇怪的說。
"七星城那邊已經關閉了傳送,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有人說。
無意間我發(fā)現燈光處後面有攝像頭正對著礦車出來的地方,必須立刻走。遠處燈光處有出口,但是有人值班,我只能翻牆出去了。
"哎,又好了,正常了。又有礦車出來了,看來只是臨時故障。"
"嗯,走吧!" 那兩人遠去。
我朝黑暗處的圍牆潛了過去。聽段天明說過,礦石站的地球端設在武漢江邊的轉運中心,在對面的圍牆外停著鴨脖子、日用百貨等廣告標識的車輛,看來那邊是物資傳送站。隨著靠近圍牆,漸漸聽到圍牆外的流水聲,應該就是長江了。
我脫下防護服,扔出牆外,然後找東西墊在牆下,縱力一跳雙手扒住牆頭,用力將身體托起,爬了上去。外面正是江面,在月光下泛出波光粼粼,我撐住牆頭慢慢將自己放了下去。在腳落地的一霎那,我對自己說:"自由了,我終於回來了!"
沿著江邊一直前行,找到一處上岸的臺階走了上去。
雖然還是夜晚,大街上依然是車流如織,行人不斷。我茫然的走著,看著無關的人和物,我都感覺是那麼親切。曾經以爲永遠都沒有可能見到這一幕的我,經歷了怎樣的磨難才能悠然自在的走在這街道上啊!段天明還在瘋人院裡,閔柔根本就沒有敢想過,還有當年的調試人員都死在了回來的路上,我如今回來了,等待我的會是什麼呢?我不敢多想,但心中已無當初在七星的激動。在這裡,我只是普通的一個而已。也許我連其中的一個也算不上吧,我沒有身份,身無分文,不敢被攔住盤查。我苦笑,我也許就是個多餘的。聽段天明說過,被替代的人回來最好的結果就是被遣返,那最壞的結果呢?被偷偷消滅?被永遠囚禁?拿去做研究?我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被抓住。
不知走了多久,感覺肚子餓了,我找到一處長椅坐下休息,不一會就感覺到涼意沁人。媽的,怎麼辦?到哪先弄點錢啊?要不寸步難行啊!銀行卡沒有,手機也沒有,股票上倒是還有些錢,但最終還是要卡才行啊!
天漸漸亮起,行人漸多,路邊小吃香噴噴的,看在眼裡口水都要掉下來了。我總不能裝可憐乞討吧!靠,媽的....要不先吃飽再說?像在怡紅樓一樣?我搖搖頭,沒錢總是不行,要解決根本問題才行啊。
我走到一個小賣部前,看見店主是個女的,決定賭上一把,同時望了望四周,很安全。
"給我拿包煙,紅梅滴。" 我說。
"四塊五!" 那店主頭都懶的擡。
"再拿個火機啊!" 我抽出一根點上,在口袋裡摸著。
"喲,冇帶錢!" 我歉意的說。
"勒闊不行吶。" 她擡起頭來。
"你說麼辦咧?" 我吐出一口菸圈。
"你給我反正把錢拿來!" 她毫不示弱。
"你看我一大早出門,什麼都冇帶,連手機都忘鳥" 我露出一副爲難的樣子。
"你有冇微信,要不我轉錢給你?" 我問。
"你個鬼人,買包煙還這多事!拿克。" 說著把手機遞我。
我點開登錄自己的賬號,還好,進的去。查看餘額,還有幾百,我稍微安心。
"要不這樣,我直接轉兩千給你,你給一千八給我就行鳥?"
"勒麼不行咧?我再送條紅梅給你都行。"
"好,我轉你啊!" 我直接從銀行卡里轉了兩千給她,她給我一千八加一條煙,皆大歡喜。
"慢走,以後要提現還來找我呀!" 她招呼道。
我擺擺手,把錢揣好,往公交站臺走去。又買東西換了點零錢,搭車前往汽車站。
一路上汽車飛馳,我突然看到車載顯示屏上的時間。楞住了。難道不應該是才半天左右嗎?我出來時就算好在七星待了大概有四五十天,換成地球時間,也就大半天的樣子,怎麼會隔了這麼多,也是過去了一個多月?難道與我從礦石站出來有關?我怔了怔,懶得管它,想著其它事情。
錢我已經心安理得的取了,我不取我的錢,難道要我去搶啊?但是對於我的自己那個人來說,他確實是少了。想象著我以前痛苦詛咒的樣子,我完全能理解他受傷的心情,可我也是無辜的,我無奈的說。
隨著景物漸漸熟悉,我知道已經進入了市區(qū),快到家了。
那裡是阿建住的小區(qū),那裡是老劉的小區(qū),那裡是我們打麻將的老窩,我一一如數家珍,倒背如流。那裡是我買菜的地方,那裡是接孩子的近路,還有那裡,我曾和人吵架的場所。我一一記起,彷彿自己從未離開。
到站了,我下車,往小區(qū)走去。有熟人打招呼,我熱情的迴應。在小區(qū)門口,賣菜的小店裡,我看了看今天的菜,還蠻新鮮的。
"你不是纔買了嗎?" 主人奇怪的問。
....!!!,我花了半分鐘才意識過來。我已經被替代了。
我返回大街,去買了一幅墨鏡,一頂帽子,把自己打扮好,瞧了瞧鏡中的自己,完全認不出來了,才又返回小區(qū)。
我癡癡的踱在小區(qū)門口,不住走來走去,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老婆回來了,還是那個樣子,一邊走一邊在電話裡講著:"什麼?又是魚!你能不能換點別的?"
兒子也回來了,看著他一天天變化的樣子,我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攔住他。攔住他,一回去就會穿幫,不攔住,又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千千!" 我發(fā)覺自己不由自主的喊了出來。
兒子望了我一眼,反而更快的跑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想起老婆的教導。
我呆呆地佇在原地,腦海裡思潮起伏。這是我的錯嗎?爲什麼要我來承受這一切?我是個多餘的人?我站立良久,直到有保安走過來,才轉身離開。
我不敢真的去見任何一個人,不管是朋友、父母還是同事,生怕引起誤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我不想我的家庭成爲一個大家談論的怪物家庭。
晚上,我躺在旅館的牀上,翻來覆去,冥思苦想,難道真的沒有一點辦法挽回了嗎?最後我想到了兩個辦法,但最終否定了,如果那麼做,我會一生寢食難安,揹負不可承受的罪孽。
一是偷偷殺了他,自己回去替代,但這我做不到。我不想惹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惹,我能想到我被毀滅時的爆發(fā)力,也許我和他同歸於盡也說不定。二是耐心等待或者誘導他重新進入七星,這樣他將被永遠留在那裡,而我可以重回自己的位置。但想到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絕望和痛苦,我無法做到讓他來重新承受這一切。他和我沒有不同,只是我多了一段記憶而已。而且我無法承受世事變遷的無常,如果萬一有一天他能回來他一定會殺了我,就像我若是知道是他設計了我,我一樣會毫無負擔的殺了他一樣。但是現在他是無辜的,他只是在繼續(xù)自己的生活,不會認爲和接受自己的生活受到打擾。如果現在干涉進去,他會怎麼樣?我知道我的脾氣,他會認爲我是一個假冒的挑釁,無止無休,無法善了,最終還是會驚動警察機關。不僅家庭受到影響,而且畢竟我少了他這一段時期的記憶,一旦對質的話,我會被認爲是假冒的,結果無法預料,於己不利。
"唉....!" 在一陣重重的嘆息聲中,我終於沉沉睡去。